书城社会科学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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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地震中的电影人(2)

地震时陈俊感到家里房子的砖好像都散了架,像坦克在窗下驶过。陈俊家在四楼,他最先跑到楼下,大喊地震了,大家慌慌张张都跑下楼来,情急之下,人们大都来不及穿外衣,有些女同志只穿着三角裤衩。地震后不久,为拍摄影片《震》陈俊去了唐山,那情景惨不忍睹——

我们去唐山时,住在帐篷里,条件非常艰苦,而更让人的心灵难以承受的是那一幕幕震后惨状:死的人就埋在绿化带里,一下雨,胳膊都出来了。味道很大,整天消毒,但有警卫部队。纪律很严明,有些人趁机抢东西,比如手表之类,警卫就开枪。地震中最惨的是一些大学生,地震前一天买了火车票,准备第二天回家,结果地震中被砸死了。有一个开滦煤矿的头头,回到家里,听到了被砸在废墟里的老婆孩子的对话,妈妈说,你们安静点,爸爸一定会救我们。他虽然听到了,却一点办法也没有——那么重的预制板他搬不起来。家人就这样在废墟中悲惨地死去了。他的孩子小提琴拉得很好,亲人在地震中遇难后,他一听到提琴的声音就要昏过去。葛存壮回京受阻,妻女面包车借宿

葛存壮地震时不在北京,却同样有一段戏剧性的经历。他说,那段经历一是心里受惊,二是回京受阻——

地震时,我正和北影的演员张力维在长影拍电影《雁鸣湖畔》。电影拍完了,长影给我们买好了回北京的车票,我们也收拾好了东西。那天,我们坐上车,司机已经发动车子准备送我们去火车站,正在这时,远远地,只见《雁鸣湖畔》剧组的党支部书记跑来,大声冲我们喊,你们不要回北京了!我连忙问:怎么回事?“北京地震了!”我一听,心里咯噔一声,什么,北京地震了!我惊得心中乱跳,第一反应就是要赶紧回北京去,那里是我的家啊!

赶到火车站,得到的是一个让人沮丧又无奈的消息:由于地震,长春到北京的火车已经停运了。拿着票却走不成了,我们只好又回到招待所。我抄起电话就给北影厂打(因为那时家里也都没有电话)。也许因为是搞电影的,我拿起电话时,脑子里就出现了很多画面,倒塌的楼,砸死的人群,只觉得血往头上涌,心里一阵阵地发紧。多亏那时年轻,你想30年前呢,要是搁现在,我又有高血压,非犯病不可。

我打通了北影的总机,告知我是葛存壮,现在人在长影回不去了,听说北京地震了,然后就问厂里怎么样了。那个年代都是把集体主义放在第一位的,别笑话我,当时确实是这样。当然我更惦记家里的情况。总机接线员告诉我,现在所有的人都搬到外边住了,在北影大摄影棚的广场上。你放心,全厂职工都安全。我这时的心真是忽悠一下就放下来了,好像石头落了地,但还是想能尽早回北京,于是就先坐火车到沈阳,然后便厚着脸皮求助于沈阳机场,那个年代飞机票是不能随便买的。虽然知道家中人很安全,但毕竟是一场地震,回家的心情很急切。就这样,坐飞机回到了北京。一进北影厂,看到同事和熟悉的人就打招呼,寒暄几句。然后直奔广场找自己的“家”,好不容易找到后,心里也感到酸溜溜的。所谓的家,其实就是一个特别简陋的小棚子。那时葛优在北京郊区昌平插队没回来,我回来后就尽可能把棚子搞得好一些,因为那时正是雨季,便找了很多木板垫上。

葛存壮的归来,让妻子施文心如释重负。回忆起那段动荡不安的日子,她无不感慨系之——

地震时,葛优在插队,老葛在长春拍电影,就我和女儿在家。当时我们住在三楼。地震那天,睡到半夜我被惊醒,觉得屋子里有声音乱响,很害怕,以为是坏人入室盗窃,就悄悄推醒女儿:“你听,什么声音?”15岁的女儿马上反映说是地震,没穿鞋就往楼下跑。我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穿外衣,但感到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便穿着裤衩背心也跑下了楼。

在我往外跑的时候,听到对门邻居也在喊,地震了,快跑啊!我们跑出去不多久,天就亮了。我因为只穿着裤衩背心觉得非常难为情,只好蹲在地上,真是狼狈极了。因为不敢上楼拿衣服,我就求家住一楼的邻居帮个忙,邻居回家给我拿了一条裤子和一件外衣,穿好后总算敢站起来了。这时余震不断,天又下起了雨,我们就跑到厂区一座二层楼的门口避雨。那时的人真是想尽各种办法躲避地震,我看到有人搬把椅子坐在外边,打着伞。但是总这样耗着不睡觉也受不了,于是我就壮着胆子回家拿了一把躺椅和一点东西下来,当时另外一个同事也带着女儿,我们两家就在楼门口过夜。大人都不敢睡着,当时就想露宿街头的滋味真不好受,没有房子真可怜。第二天,发现路边停着一辆面包车,主人也不知哪儿去了,我们就想进去住,于是有人想办法打开了车锁,我们就住进去了。由于是夏天,蚊子特多,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在椅子上躺着就睡着了,总算睡了一个踏实觉。后来北影厂因为自己有木头、油毡,就发给职工搭棚子。我和女儿身单力薄,只能凑凑合合搭了一个,棚子搭好后葛存壮才回来,总算有了帮手,棚子像样多了,我们把煤气罐从楼上搬了下来做饭。这时候葛优也放假回来了,又赶上下大雨,葛优就用塑料布把棚子都围起来。就这样,我们在抗震棚里住了很长时间,记得直到中秋节还在那儿住,当然这期间对棚子又进行了加工,看上去比原先的强多了。

当女儿长大后,一次聊天中我问她,你觉得自己的经历中最有意思的事情是什么?她居然说是地震。我不解,问为什么,她说不用上学啊。是啊,那时家家都有抗震棚,孩子们互相串门也方便,也免了做作业之苦。

1976年7月27日,电影《金光大道》剧组在河北省蓟县拍完在当地外景地的最后一个镜头,然而就在准备转场赴北京继续拍片之际,在距该外景地不足100公里的唐山,发生了7.8级大地震。

“文革”中后期,在那“横扫一切”的疾风暴雨刚刚收敛的单色岁月,根据作家浩然同名小说改编、带有特殊时代印记的电影《金光大道》(上集)上映后一炮打响,成为家喻户晓的银幕力作,红遍全国。于是,全剧组人员再接再厉,准备继续拍摄《金光大道》的中集和下集。经过一段时间紧张的前期准备,1976年5月,影片《金光大道》(中集)开拍。万没想到,此次拍摄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天灾人祸。影片男主角高大泉的扮演者张国民,对多事之秋的1976年,留下了非同寻常的记忆。

1976年春天张国民和剧组的几位主要演员在北京讨论、修改剧本期间,关于江青“红都女皇”的“传闻”在社会上悄然而起。回到长春电影制片厂后,大家对从北京听来的“传闻”议论纷纷。不久,吉林省就开始追查,最终锁定“谣言”的根源在长影《金光大道》演员剧组,遂吩咐组长梁音组织召开调查会。演员们都到齐了,梁音组长发言了:“现在外面有些关于‘红都女皇’的传言,影响到咱们这儿,你们都听说过没有呀?反正我是没听你们说过。”梁音的开场白一下定下了组里“没有人散布过谣言”的调子,大家赶紧“就坡下驴”,一致否认曾听过、议论过“传闻”。

虽然调查未果,但上面依然查得很紧。剧组刚到河北蓟县外景地拍戏,长影就来人了,还带着两个“公安”。大家顿时紧张起来,在片中扮演鼓吹“发财致富”村长张金发的演员马精武嘀咕着:“完了,准是来抓我的,就我这嘴,把不住门。”然而最终被警察抓走的是河南话剧团的演员、在片中扮演邓久宽的杨守林——因为在“四?五天安门事件”之后,他从北京回河南,在当地参与了悼念周总理、反对“四人帮”的活动,被挂上了号,河南省公安厅专程来抓他押解回河南。看到正直地杨守林即将被带走,仓促之间,张国民急忙跑去买了两条烟,马精武拿出自己的茶叶,一并默默地塞给了杨守林。杨守林被带走了,张国民和组里的演员站在大门口,目送着远去的汽车,都为他揪着心,不知等待杨守林的会是怎样的厄运。

这一年的7月下旬,天气异常闷热,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汗味儿。27日那天,《金光大道》剧组在“桑拿天”中抢拍完成蓟县外景地的最后一场戏,准备第二天转景赴北京前门外的鲜鱼口胡同继续拍摄。打前站的同志捎信说,那里的一切都准备好了。

夜已深透,但闷热依旧。虽然顶着酷暑拍了一天戏,疲惫不堪,但张国民却一直难以入睡。他冲过凉,躺在床上,将手中的扇子不停地摇动,但身下的床板仍很快就浸满汗水;夜更深了,当眼皮酸胀得睁不开,摇扇子的手臂也沉重得抬不起来的时候,他才终于枕卧着热汗睡去。凌晨三四点钟的样子,睡梦中的张国民突然听到“轰隆—轰隆”的响声。朦胧中,他以为是附近坦克师的坦克驶过,可随之,一股巨大的力量就把他从床上弹了起来甩到了墙角,大地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地震啦!”有人惊呼。人们从睡梦中惊醒,想往外跑,可大地在剧烈地晃动,根本站不起身,迈不开步。也许是因为当过兵、反应敏捷的缘故,情急中张国民一把将同屋住着的马精武的5岁的儿子马川揽在怀中,冒着呛人的烟尘从二楼冲到了楼外。这时,马精武也跑到了楼外,看着抱着马川、满身满脸尘土的张国民,马精武感激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候,天已蒙蒙亮了,随处可见倒塌的房屋和受伤的百姓,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人们不知所措。感受到刚才那无比恐怖的震荡的人们,有的已近乎魂飞魄散,吓得不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