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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庄子自由意志(4)

割漆者异于此,他不是一次性剥皮,而是有计划地剥皮取汁。这是最没天性的干法,你要杀它一刀杀死算了,为何还要一刀一刀将它凌迟处死?而且,在漆树死之前,割漆者会很照顾地为它包扎伤口,但就在漆树自己认为厄运可以从此过去的时候,熟练的割漆者又在它那已经愈合的伤口上轻轻一刀,这次所流的血更大更多更美,于是那屠夫笑了,他的计划全然成功,不愧是一位有经验的老手。

我把伐桂者视作剥皮者,把割漆者视作吸血者。桂树与漆树落在他们手中,其苦万状。

我祈愿桂花无香。

我祈愿漆树不产漆。

我祈愿那刀生锈,祈愿那块巨大的磨刀石被农夫埋作地基。

如果没有残缺还叫什么完美呢

[我无所谓,无所谓我,所谓无我,谓我所无]

本章讲《庄子·德充符》

庄子拿自己开涮

在上一篇《人间世》中,庄子大谈心斋、坐驰,讲如何以虚致神,保全天性,不可以山木自寇,不可以膏火自煎。本篇《德充符》,接着讲这样做的必要,进一步说明在什么情况下可以保全天性,比如某某某,某某某就是这样做的,而且做得很好。大家都知道庄子哲学的一大特色就是通过讲故事来谈人生,本篇更是连续讲五个故事,理在事中。庄子这个习惯与其他人不同。

老子的说话方式是讲课。老子身份为史官,《道德经》一书是老子向周王讲课的课本。所以老子讲得大,从天讲到地,最后讲如何做帝王。

孔子的说话方式是聊天。这也可以说是讲课,但《论语》一书更多地记载了孔子在生活中的言行,很多地方纯属聊天。天可聊乎?天本不可聊,但孔子身份特殊,因此可以聊一聊。

孟子的说话方式是辩论。

庄子的说话方式是讲故事。

庄子与孔子最近,与老子最远。

我用十六个字讲庄子:我无所谓,无所谓我,所谓无我,谓我所无。庄子爱拿自己开涮,他讲的每个故事都是讲自己。

虚无中相亲相爱

“德充符”就是人的信仰(“德”)充满全身(“符”),呈现出活跃而自然的人生状态。庄子在《人间世》中已经提到“符”字,庄子说:“听止于耳,心止于符。”符不是符号,而是指身体。符的本意是空空的枯竹,在庄子看来,恰似一个人的样子,所以就把它顺手拈来比作人。

庄子此处说的“德”指气,精气神的气,人内在的元气,它是人的生存感知器,与状态调整器。当德没在符中,那么人是空的。德在符中,则人有意义。“人间世”与“德充符”这两个词刚好是一副上下联。此处“德”的由来就是《人间世》中讲的“集虚”:收集虚无。

我们的一生全是虚无。但我们把虚无收集起来,就成了实有。到现在为止,我收集到的虚无已经满满一大把,捧都捧不过来,并且不会溢。水满了要溢,空气满了要溢,虚无不会溢。它像一颗珠子,闪烁在我眼前。这虚无煞是好看,因为它是我煞费苦心才到手的。

虚无以捧计算,灵魂呢?灵魂用捆计算。我在《光线传奇》一诗中写道:

所有的记忆囤积成仓

大约有一捆灵魂被遗弃在路口

能解开它的人远未出生

愿拾起它的人已经出走

如果你在路上捡到一捆灵魂,请不要把它当柴禾烧掉好吗?请你打开那绳子问:“灵魂灵魂,你是谁的?”你就会听到它说:“我是你的灵魂,你是我的身体。”在你惊讶的那一瞬间,它从地上扑向你。不要害怕,它原是你的。从此你们合二为一,从此你们在虚无中相亲相爱,亲密无间。

庄子认识到天残地缺

“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庄子·德充符》)

庄子这段话是“同异皆归于同”的意思,我们已经看过《齐物论》,早已明白他说什么。庄子又说:“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唯止能止众止。”说的也是《人间世》上说的“不止之止”。

《德充符》的精华全在于那五个残疾人的故事,下面我把它们珠串起来。

第一个故事讲断脚圣人王骀,第二个故事讲断脚先生申徒嘉,第三个故事还是讲一个断脚先生叔山无趾,第四个故事好点,没讲断脚先生,讲了一个大丑鬼哀骀它,第五个故事则讲了一个超级大丑鬼,这个超级大丑鬼身上的特点集前四者为一身,丑脸,跛脚,还是驼背,并且没有嘴唇,露出牙齿。这个人的名字叫“闉跂支离无服”,闉音yin,跂音qi,脤音shen。闉跂,腿脚麻庳,委缩,以至踮着脚尖走路。支离,伛偻。无服,无唇。

讲完了这五个故事,庄子还设计了一段他和惠施的对话,主题是“忘忘”与“无情”,这些我已在讲《庄子》的专书里细述过了,在本书中,这并不是我的兴趣所在。现在我最感兴趣的是,庄子为什么那么损,拿残疾人开涮,或者另有深意?他讲这些故事又与他说的“德充符”三个字有什么关系?

我发现,庄子讲的这五个残疾人的故事全是虚构的,没有一个真有其人,因此不存在人格歧视。不但如此,在庄子内心,他还相当抬高这五个人,非常羡慕他们哩。他,简直把他们当成了圣人,这实在有趣极了——在庄子心中,他把这五个残疾人当作了自己的化身。这就怪了,残疾人有什么好令人羡慕的呢?原来,庄子已认识到天残地缺。天已残,地已缺,你却还要装完人,哄哪个?

自由的关键在于获得枷锁

我们先来看故事三,庄子讲鲁国有个断脚先生叔山无趾,一瘸一拐地去见孔子。孔子就骂他:你犯了罪,被人砍了脚,现在你才来找我,来得及吗?叔山无趾说:正因为我不识时务又看轻自己,才会被人砍脚。我认为世界上有一样东西比脚更尊贵,我因此追求那完美。天无不覆,地无不载,我把你当我的天地,谁知道你是这样。孔子惭愧地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就丑陋了。先生为何不进来坐坐?请向我讲讲你听到的。叔山无趾不听,走了。孔子对学生们讲:你们好好学人家,叔山无趾都知道虚心好道,补恶为善,何况我们这些手足健全的人。叔山无趾有一次与老子说起此事,连老子一起骂,说:都说孔子是圣人,我看未必。他为什么还不停地向你学?他要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把自己的名气搞大,难道圣人是这样把自己束缚吗?老子接着叔山无趾的话说孔子:干嘛不让他把生死视为一体,把可不可以都看成一样。现在解开孔子身上的束缚,行吗?叔山无趾却说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惩罚,岂能解开!

想不到老子也在背后说孔子坏话,当然这是庄子的杜撰。老子与叔山无趾的对话是《庄子·德充符》最精彩的哲理所在,比篇末庄子与惠施的对话更精彩。上文我已将大意说了,现在来看原文。

叔山无趾曰:“不知圣人之以是为己桎梏邪?”

老聃曰:“解其桎梏,其可乎?”

无趾曰:“天刑之,安可解!”

第一句,叔山无趾讲孔子自己为自己套枷锁。

第二句,老子问可不可以通过他人为孔子解开枷锁?

第三句,叔山无趾说那是不可能的,天要惩罚人,谁能解救?

这三句都是很经典的,层层推进,最后表达出了庄子的神学思想。下面细述之。

“为己桎梏”。人都是自寻枷锁,没有枷锁还不习惯。自寻枷锁,这事看似愚蠢,其实是必须的。我曾写道:“鲲化为鹏,是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的过程。这其中的关键并不在于获得自由,而在于获得枷锁。人身上的包袱越来越重,就会索性扔掉所有的包袱。如果包袱不是够重,你就舍不得扔。”

人的一生,是自寻包袱的一生。必须这样干。当真正的拯救还没来临时,我们只有靠包袱安慰我们。一个人空着手穿行沙漠,难受得要死。一个人全副武装穿行沙漠,依然难受得要死。要说轻松,反而是身上有包袱轻松。因为你的包袱里有水。千万不要认为没有包袱你就轻松了,刚好相反,有了包袱你才踏实。连个包袱都没有,还算是人吗?有境界的富人不会什么都不干一天到晚就知道打高尔夫球,而是在做事中享受。也许有人要说:比尔·盖茨什么也不干,他的钱也足以供他享乐一生,你错了,那样就不是比尔·盖茨了。

枷锁是重要的,是枷锁给人自由。我再说一句很得罪人的话:人不需要太自由。假如你什么都可以为所欲为,那么很快你就厌倦,然后你就乱来,借以解闷。中国古代的皇帝就是这样一个“自由人”,他拥有极大权利,可以随意占有任何一个女人,杀死任何一个男人。但他爽吗?我看不见得。皇帝容易疯狂,因为他闷,唯有借乱来可以破闷解愁,这全是自由之害。与皇帝相比,乡下老农是不自由的,天天干活累死了。但他有农闲,有年节,有家人团聚,有儿婚女嫁,有家人为他做寿的诸种快乐,其幸福在皇帝之上。

什么时候都自由就是二流子,用我们四川话说就是“人都耍流了”。你不用那么自由,给自己找点束缚,该干嘛干嘛,该放松放松,才能享受乐趣。天天玩不如偶尔玩一下,自由也需要新鲜感,当自由让人觉得腻,那么就会成为人生最大枷锁。

自由有害——我是说由着自己的时候。

自由无害——我是说当你还背着包袱的时候。

孔子的一生正是自寻枷锁的一生,最后晚年成圣,就是他早年自我压抑、最终自我释放的修为。因此,“为己桎梏”是完全必要的,人人都必须要有包袱。

没有包袱的人走不远,没有矛盾的家庭不能幸福,没有负担不能跃起。桎梏,或者说包袱的意义全在于使人不自由,使人沉重。人一旦觉得沉重,就会想办法轻松;一旦觉得不自由,就会想办法重返自由。各人的办法不同,但原理相同,都是通过加包袱的方式扔掉旧包袱,背上新包袱,向着各自的沙漠进发。

不要以解放者自居

“解其桎梏,可乎?”断然不可。

人可以解救自己,但不可以轻易解救他人。因为你看到的都是表象,不是事实。你认为他需要你解救,其实他可能正在幸福中。事情就这么荒唐。你的“解救”使他陷入新的危机,新旧麻烦一起来,被解救者其苦万状。因此最好的办法是什么也不做,他自有办法。

千万不要以解放者自居,那样做等于毁了别人。以前我有个朋友送给我一盆盆景,是一棵弯弯曲曲的小树,我为了让它长得更好,就把系在它身上的细铁丝解下来,谁知三天它就枯死了。

有惩罚才有自由

“天刑之,安可解。”面对上帝对无知人类的惩罚,我们除了敬畏他、信仰他,别无法子可想。人要为自己的行为承当责任。我们所受的任何痛苦,都是我们自身行为的反弹。现在地球上的物种每天消失几十种之多,这全是拜人类所赐。要说人类是无辜的,天都不会答应。人类要为世界的毁灭承担百分百责任,当然也要为自身的毁灭承担百分百责任。别的我不敢说,到目前为止,我们中国人什么没做过,一部二十四史,全是吃人。尤其让人吃惊的是,我们的祖先吃人主要不是因为饥饿,而是因为有此“雅好”。这也是自由之害。当一个人获知了他有机会吃人,有能力吃人,并被默许可以吃人,而且不断被示范、被暗示、被催眠,那么在一场大的动乱中,就会大规模爆发集体无意识,吃人大会此起彼伏。

人如果没有信仰,是无能为力的。我们内心的丑恶使我们时时自厌!明白这个,我们也就会明白为什么“天刑之安可解”。

孔子视叔山无趾为残疾人,叔山无趾更视孔子为残疾人。叔山无趾不过是身体残疾,孔子却是一个灵魂残疾者。当然,这也是庄子的寓言,真实的孔子不是那样的人,相反,孔子是我们信心的榜样,关于这一点,我会专门留在后面讲述。庄子此处借孔子说事,其理也无误。

当戏演不下去时真正的戏就开始了

[只要不装,就是真人]

本章讲《庄子·大宗师》

天生的为大

《庄子·大宗师》开篇就讲:“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庄子的意思是:知道天在干什么,又知道人能干什么,是智慧的最高层次。前者可以叫“知天者”,后者可以叫“知人者”,知天者是天生,知人者是后天学养。通过后天学养使自己不至于夭折,是因为智慧发达。

人类智慧再发达,发达不过天。天的残缺都能造出人的完美,天的完美境界。恐怕我们连梦都梦不到有多美妙。后天养成的,始终比不上天生的。人天生爱吃饭,后天才知道爱花,所以饭道高于花道,我在第一卷讲禅宗时已讲过。庄子说“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时,语气相当大,暗示他已知道答案。人真的能知天吗?人知的是什么天?人真的能知人吗?人知的是什么人?

天人四问

庄子“天人四问”之一:人真的能知天吗?

答案是不能。天不可知,才是天。要是人能把上帝的作为都全部看懂了,他岂不也是上帝了吗?但上帝只有一个,全知全能者只有一个,不是作为肉体的我们,而是作为虚空的那位高贵者。

庄子“天人四问”之二:人知的是什么天?

人不能知道他还不知道的东西,人只能知道他已经知道的东西。也就是说,人只能知道上帝给他的东西。人所知道的天是人格化的天,是拟人化的天。人老是用人的眼光看天,这就是问题所在。于是我们看到一个发脾气的上帝,风云雷电,月缺花残,难测上帝的作为,只知人心的衰弱。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倡“无我”境界,而庄子早就倡导无情与忘忘了。人所知的天不是真正的天,我姑且把它叫做“人天”,它的范围就在人的头上,像一个圆柱体笼置。

这个像顾城的帽子一样的怪东西就是我们所知的世界。很显然,它是狭隘的。同时也是不存在的,除非把它放在黑暗中。黑暗反而彰显它的存在。

这个模样就更怪了,我看它不像顾城的帽子,倒像一盏孔明灯。前几天我看电视,看到泰国纪念印度洋海啸一周年,放了几百盏孔明灯,明晃晃地飞向天空。我们老家四川也有这种孔明灯。——人在黑暗中,全凭心光照亮。那么,这个人天反相图倒有几分意思,反映了人类强烈要求生存的美好愿望。

当然,愿望终究是愿望,就像所有的孔明灯终会熄灭。这个所谓“人天”并不存在,人所依赖的这个东西虚幻极了,它并不会罩着我们,而我们内心的心灯也因为电力不足忽明忽暗,随时会熄灭。

因此,要要找到真正的天,它不是“人天”,而就是“天”本身。天就是天,它不可以被拟人化。人一旦把天比作人,就失去了对天的正确认知,怎么用儿子比父亲呢?只有儿子像父亲的,没有父亲像儿子的。如果硬要说“人”,只能是“天人”:天所生的人。天不依赖人,人却要依赖天。

这样认识天比较好:它创造了万物,并且还在创造,它本身是无形无象的,是一个空框框。而人在天里面,只是微渺的一点。如果硬要以人为一个认知的点,那么应是这样:

很明显,这是一个十字架。经纬交合,一气贯穿乾坤。这个气就是圣灵,我已在本书第二卷讲孟子时讲过。人处经纬交合的气中,得以一息暂存。这个十字架并不是一定要有人的参与,而人却必须要参与这个十字架,并且一定要进入它的核心才能得救,因为圣灵只停留在这里。人活一口气,没了那圣灵,吾命安属?

人所知的天,不能是狭隘的“人天”,也不可能认识到全貌的“天天”(最完全的天),只能认识到“天人之天”,也就是上图所示的十字架,我把它叫做“十架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