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往往大智若愚。“若愚”,表明他其实并不愚蠢,只不过是知足得要命,看起来就像傻瓜一样。老子说“大智若愚”,孔子赞美颜回“不违如愚”,这个“如愚”真正会使你如鱼得水,优游于世外。孟子曰:“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圣人之门中,个个都是圣人。但这些圣人并非如你所想:啊呀!圣人!肯定胡子长又长,本领高又高,一定会降龙伏虎。你见了圣人才知道并不是这样,圣人长得又老又丑,胡子倒是长又长,本领却是低又低,要说降龙伏虎,也会,只不过他降伏的并非外在的龙虎,而是自己的一颗狂躁的心。
人与人一样
齐人储子对孟子说:齐王听说先生的大名,悄悄使人看你,难道你真的与别人不一样吗?
孟子曰:“何以异于人哉?尧舜与人同耳!”(《孟子·离娄下》)
好一句“尧舜与人同耳”。人与人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是被造者,一样的血肉之躯,即使你长得像姚明一样高,还是天天要吃饭睡觉。人的能力有限,雄心也应有限,姚明做好自己就行了,没必要去做传说中的巨人。
人与人都一样,不一样的是心不同。有的人清心寡欲而爱人,有的人贪婪狡诈而害人。有的人承认自己是无知的,从而放弃一切无用的追求,重在享受当下的每一天。有的人认为自己知识高深,不停地索求,反而忽略了眼前的一切。这种人把海市蜃楼当作未来的别墅,把飞速的时间当作未来的宝马,谁能让他明白生命的意义就在当下的一瞬间?天堂也者,并非遥在云天,而就在每个人的心里。你归向那真道,就可以“在地如在天”。
不用去找
好东西都不是知识。
好事情都不用寻求。
它是本能,我们想都不想就可以做到。
好东西都不是苦苦追求得到的,相反,都是放弃追求而得到的。上帝自有公义,命运自有安排,你自有幸福,我自有盼望。想想看,不要欺骗自己:我们人生中遇到的好事情,是你努力得来的呢?还是不经意间得到的?当然是不经意间得到的!这哪里是不经意?全是上帝他老人家的苦心安排,而你还在梦中。凡是努力得到的,就会努力失去。凡是“偶然碰见”的,就永远不失去。因你顺从了命运,命运就会大大地奖赏你。
好东西真不是凭知识得来的,它出于人心的善,又显示为人性的美。
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这样做不是出于后天的知识,而是出于先天的善。没有人告诉你该干什么,你自己心里知道该干什么。为善最美,为善最乐,因为那合于你的本性。荀子说“性恶”,并不是对孟子说“性善”的反动,而是补充。人性之恶,不是自恶,而是被引诱堕落。人性之善,是自善,因为我们原本美好。自从人类堕落,就与大道隔绝,孟子说“性善”,在让我们认识善的本能。天为菩,如果有一缺陷则损完美,如果有一不足则损全能。金无足金,人无完人,日月有圆缺,山河有崩溃,宇宙却是永恒不变的完美。正因为它完美,才可以轻轻抹去世界的不完美,当我们的人生出现危机,它便给我们慰籍与帮助。中国传统的阴阳学说,庶几乎可以解释大道之爱:凡是残缺时,便给予补充,使之完善。凡是过分时,便给予删除,使之平衡。老子说的:“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就是这个意思。
善是弃恶
善是独善其身,也是兼济天下。孟子说的独乐乐不若众乐乐,就是讲一人之善为小善,众人之善为大善。公司里有一个人会看事,那么整个公司的人都受益。佛家讲的“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也是这个意思。孟子曰:“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这分两个层面讲。
第一个层面:以大事小。指善人事恶人,圣人事俗人,君子事小人。干嘛这样?岂不委屈了自己?一点都不委屈,以大事小,是传道。以大事小,道乃大。道大我就大,道越大我就越大。以大事小乃是一切有为者的做法,又是一切无为者的法宝。这时,人是快乐的。你本有道,你本为善,现在你又把这善道白给人,你因为付出而拥有更多,因此心中喜乐,孟子说的“乐天”,就是乐道。人与人相传,道与道相接,那善便从小善成长为大善,自然就从独乐变成了众乐,其乐也融融,乐不可支。
第二个层面:以小事大。指以人事天,以身行道。这是向自然回归,即俗称的天人合一。天人合一,其实是人向天归,主动返回先天,架御元气一脉,逍遥太清。因此孟子说“以小事大,畏天者也。”不畏不足以天人合一。人无怕心,就为恶。人有怕心,就为善。善是弃恶。孟子曰:“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孟子·公孙丑上》)
不忘旧恩
孟子说性善,开口就说:“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不忍人之心即不忍心,这个不忍心与忍心大不一样!因为忍心,你就成狠人,独夫民赋杀人无数就是这样来的。因为不忍心,你会放过路上的一只蚂蚁,灯前的一只飞蛾,更会让自己及时悬崖勒马,孟子说的圣人之心惠及禽兽,全从一个不忍之心而来。不忍是大忍,你忍得住自身,才不忍心别人受难。这是大我,体现了大爱。它并非后天修来,而是先天养成的一股浩然之气使然。
孟子具体举例说:“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意思是:现在的人乍一看见小孩在井边玩,快要掉进井里,都会害怕,都会有恻隐之心,会去救小孩。这样做,不是因为你认识小孩的父母,也不是邀功请赏图个好名声(要通邀,要誉即求名),甚至不是因为你听见小孩叫唤叫得难听,全是因你的天性善良,见同类有险,自然就会上前。
孟子得出结论说:“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孟子将这四者: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分别对应为仁、义、礼、智的另一端,这四端相连,如人的四肢连接人体,使人成活人。图示如
我画的这个四端图,是孟子性善论的一个形象说明,它的重点有两个:一是四端的两头相对应、相对接,没有丝毫走样。宇宙本身的计划已经施行无碍。二是打通先天后天的是浩然之气,即圣灵。
孟子接着说:“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通智)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通燃),泉之始达。”意思是:人已经拥有了恻隐之心、善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这四端(拥有的意思是圣灵所赐),却不能做到仁、义、礼、智,是自毁天性。你一旦知道你早已拥有这四端,你的智慧就大了,就像火燃烧,泉水开始涌流。
孟子此处说的火与泉,指生命。以前我们的生命虽然是生命,却一直藏着掖着不拿出来,火是暗火,泉是暗河,我们的人生像一场暗战,胜也不爽,败也不爽。有了浩然之气,我们的生命全然光明。
信念使远景清晰,更使眼前的杂事消退,你看清了自己的本来面貌,从此便沿着一条即定的路线进发。虽是即定,你却觉得比所有的新路还新鲜。
生命泉是真正的水
孟子与告子辩论时说:“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孟子·告子上》)
讲人性的善本是天生,就像水往下流。孟子又批评这个世界上的水并无本性,一点地势就会使它流来流去。孟子曰:“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如果魔鬼手持水瓶轻轻倾斜,那么这水也会听魔鬼的话。
在这个世界上的水之外,另有一水,是我们的生命泉,我们喝过了就永远不渴。对,我说的就是圣灵,也即孟子说的浩然之气。孟子形容那气,必说“浩然”,“浩然”一词现在泛指浩大,在当时特指大水浩瀚,孟子以水喻气,隐隐指出那气是水,是生命泉,是圣灵。孟子论性善,说它像水又不是常说的水,就是指浩然之气,指圣灵,指生命泉。我由此推,老子说“上善若水”的水,也不是指我们常说的水,也是指那生命泉。1997年,我在北大听吾师王博先生讲《老子》讲到此处时,心中就有疑问,但当时还悟不出个所以然来。八年后的今天,吾始知矣。
透明最乐
孟子说性善为自省。
孟子曰:“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也。”(《孟子·离娄下》)
最后这句,最令我感动!“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也。”是说人待我以横逆,我并不横逆人,而是反思自身是否有过?若有之,“过则勿惮改”;若没有,“见贤思齐”,则可以完善自身。孟子接着说:“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
世人总嫌当天的折磨不够,还把明天的罪拿来今天受,又何必呢?孟子心中常以颜回自拟,颜回居陋巷不改其乐,确实做到了“无一朝之患”。
自省的人是透明的,从而是快乐的。
好比阳光是透明的,所以能带来晴空。
本来就好
孟子说性善为固有之道。
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其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孟子·尽心上》)讲性善为天生。
孟子又说:“君子所性,虽大行不加焉,虽穷居不损焉,分定故也。”(《孟子·尽心上》)讲性善不增不减,不生不灭,是宇宙本相。
孟子又说:“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孟子·万章下》)孟子讲礼义礼智这四端都不是外界加在我身上,是我固有,只不过常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此孟子说性善,很简单,你一祷告求上帝就有,你一放弃就没有。《圣经·马太福音》上讲:
你们祈求,就给你们;寻找,就寻见;叩门,就给你们开门。……你们中间谁有儿子求饼,反给他石头呢?”
关于四端的问题,前面已讲明,此处孟子这段话有两个字是重点。
一是“铄”。以火销金为铄,指大火烧炼真金。没错,我们的信心需要大火烧炼,但我们的性善并非由火燃炼出来的。大道为实有,不言而喻,不见而知,不证自明,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圣经·马太福音》上说:“不可试探主你的神。”同样的,不可试探我们的本性。如果有人说,来来来,让我带你去堕落,如果你都经受得住,那么我就服了你是君子。这样的话粗听有理,细想全是引诱,你一旦随他而去,岂有回头路哉!因此不可试探本性,尤其不可自己试探自己。你要相信自己。外界的大火只会把你烧死,根本就炼不成真金。你要用信心的大火自己烧炼,如此则自然返于浑金璞玉,而不是“火炎昆冈,玉石俱焚”。
再有一个就是“求”。孟子在此说的“求”不是一般的寻求,而是指乞求祷告。神为全知全能,又为至尊至圣,你不求哪里有?孔子说“丘之祷久矣”,也就是这个意思。
爱本来就好的
孟子说性善为热爱真理。已知这是固有之道而不轻之,反而爱之,这,便是智者的修为。因为他知道那是自家的羊,不可走失了。孟子曰:“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刍豢指美食。孟子讲他心里爱真理,就像口中爱品尝美食一样。
然而,真理虽如美食,却不等于美食。孟子那个著名的比方“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告诉了我们必须舍生取义。所谓舍生取义,是要你放弃世俗常说的美好事物,必要时甚至放弃生命,专事那道。
虽说“舍生”,反得永生。
坚持即善
孟子说性善为坚持。孟子曰:“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暴通曝,成语“一曝十寒”即原于此。我们不可以一曝十寒,才可以使善者更善,使不善者归善。
孟子又用自信的语气说性善是必不失去的固有。孟子曰:“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弗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孟子此处说的“大人”,指大丈夫。孟子说起做大丈夫就滔滔不绝,他话中重点的重点不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三个“不能”当然好,但读者须知这只是后天的作为,要说大丈夫之道,全在于孟子在此处说的“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讲大丈夫的浩然之气本来就得于先天,是固有之道在我们每个人身上的确立。这样,大丈夫的大(大道)与小(生命)都不会被夺去。
善是自为
孟子又说性善为自修。孟子曰:“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所谓自修,就是孟子在另外一处讲的那旬名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们同样应该知道,此处的穷与达其实并无区别,独善与兼济也是同一时间完成,因为我身就是天下。
孟子又说性善为爱世人。孟子曰:“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有道者虽然不属于这个世界,但要为这个世界谋幸福。生于忧患,就是前面讲过的“不忍人之心”。如果你自诩有道,就到处训人,不顾人生死,反加人以负担,那么断无天国的福分。爱是不自夸,爱是不算计人的恶,爱是担当责任。甩手就走,看似潇洒,其实是自弃。
孟子是大先知
孟子与孔子一样,都是信神的,孟子最有名的理论“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中“浩然之气”即圣灵降临。西方人不说儒家,说是儒教,我们说那不是宗教,其实真是宗教,真是儒教。孔子孟子都信神,真正的儒家也没有一个不信神的,没有一个不参加祭祀的。
孔子信神我有确据,这留到后面我要专门拿一卷讲。孟子信神一说现在就可以证明。需要再强调一点的是:孔子孟子虽然都信神,但二人分工不同,孔子是大祭司,孟子是大先知。我这个观点不是想当然,是我反复研究得来的。
孟子曰:“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谓神。”(《孟子·尽心下》)
孟子讲,有着人性的光芒(“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又能用自己天性中的善感化他人、变化他人的,就叫圣人。比圣人更神圣的、更有能力的叫神,但神不是我们能知道的。
孟子把神定义为“圣而不可知”,这是正确的,我们不可能知晓神的莫大作为,但我们通过自身历史可以窥见神的两大特征:一是“圣”,神圣无比。二是“不可知”,大能无比。能力小小,可以看见。能力很大,人人看见。能力极大,需要去寻找。能力大到无比,却是常人不可知。因为我们不知道他在哪里,我们唯一知道的是他哪里都在。神是不可知的,因为他的能力太大。我们在神的面前不是小,而是根本不存在。但神竟看顾我们这些卑微者,这只能是他的大爱了。
孟子曰:“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日小补之哉?”(《孟子·尽心上》)
孟子讲,凡是君子(圣人)经过的地方自然会感化、会变化,但使这一切发生的唯有神。神使圣灵做工,使所有人与整个世界合为一体,最终施行审判,毕其功于一役,这难道是“小补”吗?
我查《孟子》此处文字的上下文,没见对“小补”一词的来历有交待,推想“小补”一词可能是孟子引用当时人的话,当时可能有人诘难并嘲笑孟子所做的工作有何意义?笑他是“小补”,意思就是小打小闹,小修小补,于大局无益。孟子对此进行驳斥,正面、直接地告诉了世人他所做的工作是什么。
“君子”,孟子自称。孟子不敢自称是圣人,其实谁都知道他就是圣人,因为他已能做到“大而化之”了。一个“化”字可不能乱用,能改变别人的唯一办法是改变自己,而能改变自己的人必是心狠手辣、敢对自己下手的反省的人。慧可挥刀断臂,孟子挥臂断刀,功夫又在慧可之上。上帝给我们身躯,是叫他完好。我身无过,有过者是那刀。孟子以止杀伐而为圣,以济百姓而为师。孟子在齐,曾劝齐王荒年开仓放粮,后来齐国又逢凶年,齐国人希望孟子再次站出来说话,但又怕他不好意思。孟子勇敢地站出来了,并幽默地说自己不惜“再为冯妇”。孟子活着的时候,已经做出了很多的事来,他完全当得起“所过者化”四个字。但孟子的主要工作不是事功,而是把神的话语告诉世人,这一点他也做到了,孟子无愧于先知先觉的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