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睁大了眼睛，凝神望着安琪儿的脸，那面孔美丽而又幸福。他们正在这个时候飞到和平而欢乐的天堂。上帝紧紧搂着那个死去的孩子，孩子也就生出了翅膀，和安琪儿一样，还和他手拉着手一道飞翔。上帝还吻着那棵枯干的野花，野花就有了声音，并且和其他的安琪儿齐声歌唱。这些安琪儿在四周飞翔，有的近，有的远，有的兜着大圈子，有的飞得无限遥远，但他们无不感到幸福。大家都唱着歌，大孩子、小孩子、好孩子，一齐放声歌唱。还有，那朵可怜的野花，曾经枯萎了，在搬家那天被人们扔到阴暗的小巷里，扔到垃圾堆里，现在也和大家一齐歌唱。
《小鬼和小商人》
从前，一个名副其实的学生住在一间顶楼里，他什么也没有；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商人住在第一层楼里，拥有整幢房子。一个小鬼同这个小商人住在一起，因为在每个圣诞节的前夕，在这儿他总能得到一盘麦片粥吃，而且还有一大块黄油！
一天晚上，学生从后门拿着给自己买蜡烛和干奶酪的钱走了进来。没有人为他跑腿，他得亲自去买。他买到了他所需要的东西，也付了钱。小商人和他的太太对他点点头，表示祝他晚安。这位太太能做的事情并不止点头这一项，她还有会讲话的天才！
学生也同样点了点头，然后他突然站着不动，他读起了包在干奶酪外面的那张纸上的字来。这是从一本旧书上撕下的一页纸，可是这页纸本来是不应该撕掉的。
“这样的书多得很！”小商人说，“我用几粒咖啡豆就可以从一个老太婆那儿换来。只要你给我三个铜板，就可以把剩下的全部拿去。”
“谢谢，”学生说，“请你给我这本书，把干奶酪收回去吧，我只吃黄油面包就够了。把一本书撕得乱七八糟，真是一件罪过的事。你是一个能干的人，一个讲究实际的人，可是就诗来说，你不会比那个盆子懂得更多的。”
这句话说得很没有礼貌，特别是用盆子来作比喻。但是小商人大笑起来，学生也跟着大笑起来，因为这只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而那个小鬼却生了气：一个穷学生居然敢对一个卖最好的黄油的商人兼房东说出这样的话来。
黑夜来了，店铺关了门。除了学生之外，所有的人都上床睡觉了。这时小鬼走了进来，拿起小商人太太的舌头，因为她在睡觉的时候并不需要它。
只要他把这舌头放在屋子里的任何物件上，它就能发出声音，讲起话来，而且还可以像小商人太太一样，表达出它的思想和感情。不过，一次只能有一件东西利用这舌头，否则它们就要彼此打断话头了。
小鬼把舌头放在了那个装报纸的盆里，“有人说你不懂得诗是什么东西，”他问，“这话是真的吗？”
“我当然懂得，”盆子说，“诗是一种印在报纸上的东西，可以随便剪掉不要。我相信，我身体里的诗要比那个学生多得多。
可是对小商人来说，我只不过是一个没有价值的盆子罢了。”
于是，小鬼又把舌头放在咖啡磨上。哎唷！咖啡磨简直成了一个话匣子了！他又把舌头放在一个黄油桶上，然后放到钱匣子上——它们的意见都跟盆子的意见一致，而多数人的意见是必须尊重的。
“好吧，我要把这意见告诉给那个学生！”
于是，小鬼静悄悄地从后楼梯走上学生所住的那间顶楼。
房里还燃着蜡烛。小鬼从门锁孔里向里面偷看，他看见学生正在读他从楼下拿去的那本破书。
这房间里是什么在亮啊！那本书里冒出一根亮晶晶的光柱，它逐渐扩大成了一根树干，最后变成了一株大树。它长得非常高，枝丫在学生的头顶上向四面伸展开来；每片叶子都很新鲜嫩绿；每朵花儿都是一个美女的面孔，脸上的眼睛有的乌黑发亮，有的蓝得格外晶莹；每一个果实都是一颗明亮的星；此外，房里还有美妙的歌声和音乐。
啊！这样华丽的景象是小鬼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的，更谈不上看见过或听到过了。他踮着脚尖站在那儿，望了又望，直到房里的光灭掉为止。学生吹熄灯，上床睡觉去了。可是小鬼依旧站在那儿，因为音乐声还没有停止，声音既柔和，又美丽；对于躺着休息的学生来说，这可算得上是一支美妙的催眠曲。
“这真是美丽极了！”小鬼说，“这可是出乎我的想象之外！
我真的很想同这学生住在一起哩。”
接着他很理智地考虑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说：“这学生可没有粥给我吃！”所以，他还是走下楼来，回到那个小商人家里去了。他回来得太是时候，因为那个盆子几乎把太太的舌头用烂了，它快要把身子这里面所装的东西讲完了，现在它正打算翻过身来把另一面再讲一遍。小鬼把舌头拿走，还给了太太。不过从这时候起，整个店里的东西，从钱匣子一直到木柴都随声附和起盆子来了。它们尊敬它，佩服得五体投地，弄得后来店老板晚间在报纸上读到艺术和戏剧批评文章时，它们都认为这是盆子的意见。
小鬼再也没有办法安安静静地坐着，听它们卖弄智慧和学问了。只要顶楼上有一丝灯光射出来，他就觉得这光线好像就是绳索，硬要把他拉上去似的。他不得不爬上去，把眼睛贴着那个小钥匙孔朝里面望。他胸中激起了一种豪迈的感觉，就像我们站在波涛汹涌的、正经受暴风雨袭击的大海旁边一样。有时，他不禁凄然泪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流眼泪，不过，他在流泪的时候却有一种幸福的感觉：同学生一起坐在那株树下该是多么幸福啊！然而，这是做不到的事情，他只能在小孔里偷偷地看一下也就满足了。
天气变得非常冷了。小鬼站在寒冷的楼梯上，秋风从阁楼的圆窗吹了进来。不过，只有当顶楼上的灯灭了和音乐停止了的时候，他才开始感觉到冷。嗨！这时，他颤抖起来，爬下楼梯，回到他那个温暖的角落里去了。那儿很舒服和安逸！
圣诞节的粥和一大块黄油来了！的确，这时他能体会到小商人是他的主人。
不过，半夜的时候，小鬼被窗户上的一阵可怕的敲击声惊醒了。外面有人在大喊大叫，守夜人吹起号角，因为发生了火灾，整条街上都是一片火焰。火是在自己家里烧起来的呢，还是在隔壁房里烧起来的呢？大家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烧起来的，都陷入恐惧中。
小商人的太太给弄糊涂了，急忙扯下耳朵上的金耳环，塞进了衣袋，她还以为这样总算救出了一点东西。小商人则忙着去找他的股票，女佣人跑去找她的黑绸披风——她可没有钱再买一件这样的衣服。每个人都想救出自己最好的东西。小鬼当然也是这样。他几步就跑到楼上，一直跑进学生的房里。学生正泰然自若地站在一个开着的窗子前，眺望着对面那幢房子里的火焰。小鬼一把抢过放在桌上的那本奇书，塞进自己的小红帽里，同时用双手捧着帽子。现在，这一家的最好的宝物总算救了出来！所以小鬼赶快逃跑，一直跑到屋顶上，跑到烟囱上去。他坐在那儿，对面那幢着火房子的火光照着他，他双手死死抱着那顶藏有宝贝的帽子。现在，他知道他心里的真正感情向着谁了。
不过，等到火被熄灭以后，等到他的头脑冷静下来以后，嗨！……
“我得把我分给两个人，”小鬼说，“为了那碗粥，我决不能舍弃那个小商人！”
这话说得很近人情！我们大家都到小商人那儿去吧，为了我们的粥。
《玫瑰花精》
一片玫瑰生长在花园的中心，那里众多的玫瑰花中，有一朵开得最漂亮，花精就住在里面。他生得特别小，人的肉眼根本看不见。他在每一片花瓣里都安置一个卧室。他体态匀称，生得可爱，就像任何漂亮的孩子一样。他生有翅膀，从肩一直伸到了脚下。啊，他的卧房才香气扑鼻呢！墙壁多么清澈、多么美好！这些墙壁当然也就是粉红细嫩的玫瑰花瓣。
他整天过着快活的日子。在温暖的阳光下，他在花丛之间来往飞翔，在飞来飞去的蝴蝶的翅膀上跳舞。他还在计算着：在一片菩提树叶上的大路和小路跑一趟要走多少步子。
他以为的那些大路和小路也就是我们称呼的叶脉。在他看来，那些路走起来简直没完没了！他还没有走完，太阳已经下了山，因为他起步太晚。
天气渐渐转冷，露水滴落，外面刮起了大风，还是回家最好！他尽快赶路，没想到玫瑰花已经关上了门。他进不去。周围的玫瑰花没有一朵是开的。小花精很可怜，心里怦怦直跳。往日他从来没有在深更半夜待在外面，总是睡在花瓣后面，那里温暖，睡得香甜。这一回可真是在劫难逃了。
他很熟悉，在花园的另一头有一个花亭，那里长满了金银花，朵朵美丽，看上去就像涂了色彩的大号角。他想钻进一个号角里去，一觉睡到大天亮。
他就往那儿飞。嘘——！花亭里还有两个人呢！一个漂亮的小伙子和一个美丽的姑娘。他们双双坐在一起，但愿永远不要分离。他们彼此深深相爱，那种感情远远胜过最孝顺的孩子对自己父母的感情。
“我们终究还得分开，”小伙子说，“你哥哥对我们俩没有安什么好心，这才打发我翻山涉水，到老远的地方办事。
再见了，我心爱的娘子——要不了多久，你定会成为我的新娘！”
他们相互接吻。美丽的姑娘伤心地在哭，还送给他一朵玫瑰花。但是，花在给他以前，她先狠狠地吻了花朵。这一吻热烈而又深沉，玫瑰花就张开了。小花精乘机就飞了进去，把头靠在柔软而喷香的墙壁上。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们在说话：“再见！再见！”他还感觉到那朵花正别在小伙子的胸前。啊，这小伙子的心跳得多激烈啊！小花精在这样跳动的环境里，他怎么也睡不着。
别在胸口上的那朵玫瑰花安静地躺了一会儿，不一会儿，小伙子就把它取下来，一个人往前走。在幽深的树林里，他就吻着花朵。啊，他不时地吻，吻得那么热烈，小花精差不多要被挤死。他感觉到，小伙子的嘴唇似火一样炽热，热量渗透到了花瓣里，连玫瑰花也竞相开放，仿佛置身在炙热的阳光下一样。
又有一个人走了过来，那人阴沉而又充满了怒气。他就是美丽姑娘的邪恶的哥哥。他抽出一把锋利的大刀，乘着另一位在吻花的时候把他刺死，砍下他的头，连同身子一起埋在菩提树下柔软的土里。
“他一命呜呼了，完蛋了！”邪恶的哥哥暗暗在想。“他再也不能回去了。他要翻山涉水办事情，一个出远门的人途中很容易丧生。他果真落得这样的下场。他永远回不了家，我妹妹也决不敢在我面前问他的消息。”
他在新挖的松土上拂了一些干叶，用脚在上面踩了踩，然后就连夜赶回家。他以为就他一人在往家走，其实正好相反。那个小花精在跟着他。这个邪恶的哥哥在挖墓时，一片卷起的菩提树干叶落在他的头发上，小花精就坐在这片叶子里。那人的头上现在又戴上了帽子，里面非常阴暗。小花精吓得浑身哆嗦，同时对他恶毒的行为感到愤慨。
天亮的时候，恶人回到了家里。他脱下了帽子，来到了妹妹的卧室。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正在睡觉。她正梦着自己心爱的人，想着他怎么样翻高山，越森林。恶哥哥弯下腰，对她哈哈大笑，那种笑只有恶魔才能笑得出来。那片干叶这时就落到了床单上，但是恶哥哥并没有注意到。这时候天色还早，他就离开了妹妹的房间，自个儿睡觉去了。
花精溜出了干叶，爬到了还在睡觉的姑娘的耳朵里，把可怕的凶杀事件托梦告诉了她。她哥哥杀人的地点、尸体埋葬的地方，附近有一棵开花的菩提树，这些情况他都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他说：
“我对你说的这些情况，你可别以为仅仅是一个梦。你可以在床上找到一片干叶作证。”
姑娘醒了，发现了那片叶子。
啊，你简直无法想象她流下了多少眼泪！她心中的哀愁却找不到一个敢于信赖的人诉说。她的窗户整天敞开，小花精本来很容易就可以飞到花园里，飞到玫瑰花或别的花儿那里，可是他不忍心离开她，让她独自儿悲伤。窗台上有一盆月月开的玫瑰花，他就待在一朵花里，注意这位伤心的姑娘。她哥哥经常来到她的房间，他似乎很得意，可是那目光凶狠，她心中极大的苦楚连一个字儿也不敢对他讲。
等到天一黑下来，她就偷偷出了门，来到了树林，找到菩提树所在的地方。她把土上的叶子拨开，向下挖，果然看到一个被刺死的年轻人。啊，她哭得死去活来，向上帝祈求，让她也去死！
她想把尸体带回家，可是她不敢。只见那灰白色的脑袋上，眼睛紧闭。她吻了吻冰凉冰凉的嘴，把美丽的头发上的土抖掉。“这颗头我一定要保存起来！”她说，同时用泥土和干叶掩埋好尸体，就把那颗头带回家里。在他被害的地方盛开了茉莉花，她也摘了一支带回家。
她一回到自己的卧房，就找到一个最大的花盆，把死人的头安放在花盆里面，用泥土遮盖起来，又把茉莉花的枝儿插在泥土上。
“再见，再见了！”小花精小声地说。见到她那么悲伤，他实在难以忍受，就飞到了花园里，往玫瑰花那儿飞。可是，那朵玫瑰已经凋零，绿色的枝子上只挂着几片枯萎的叶子。
“啊呀，天啦！”花精哀声叹气。“好的东西、美的东西转眼就消失了！”到后来他找到了另外一朵玫瑰安了家，待在柔软芬芳的花叶后面舒舒服服地住了下来。
他每天早上都要飞到那位可怜的姑娘的窗前，总是看到她站在花盆旁边哭泣。她辛酸的眼泪每天都在灌溉着那朵香花。她的身子一天一天地消瘦，可是香花却一天一天地鲜艳翠绿，还长出一枝又一枝的新芽，开放出白色的花朵。她吻着那些花儿，可是恶哥哥却斥责她，问她是不是头脑清醒。
他根本不理解她总是对着花盆哭泣，因而看不惯她的举动。
这位邪恶的哥哥当然不知道花盆里是谁闭眼长眠，是谁的红唇化作了泥土。她把头靠在花盆上，小玫瑰花精发现她就那么睡着了。因此，他爬上了她的耳朵，把那天晚上花亭的情景、芳香四溢的玫瑰花以及心地善良的花精等等都告诉了她。她做了一场甜蜜的梦，就在这甜蜜的梦中，她消逝了自己的生命。她死得安宁，升到了天国，和心爱的那个人在一起。
茉莉花竟开了大朵的白花，散发出奇异的芬芳。花儿只能以这种方式为死者哭泣。
那个邪恶的哥哥看了看美丽的花朵，认为这是他从妹妹那里得来的继承物，就把那些花搬到自己的卧室，放在床边，因为花儿不仅可爱，还散发出香气。那个小花精也跟了进去。他在花朵之间飞来飞去，每一朵花里都有个灵魂。他把年轻人怎样被害、死者的头怎么化成了泥土、这些花怎么从泥土里生长出来以及坏哥哥和可怜的妹妹等情况全都说了出来。
“这些事我们都知道！”每朵花里的灵魂都这么说。“我们都知道！我们都是从被害者的眼睛里、嘴唇上生长出来，难道我们还不知道吗？我们都知道！桩桩件件我们全都知道！”
他们点着头，样子颇有点奇怪。
这些花儿个个都显得很从容不迫，玫瑰花精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委。他就飞到正在采蜜的蜜蜂那里，把邪恶哥哥的情况告诉了他们。蜜蜂又报告了皇后。皇后就命令他们刺死那个谋杀犯，而且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就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