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又骂自己命该受罪，
双眉紧锁，不发一言，
冷淡、嫉妒，怒气冲天！
这就是我呀。难道这个人
也值得您用这样的纯真
和这样聪明的头脑去写信，
用纯洁、火热的心灵去追寻？
难道命运是这样严厉，
给您注定了这样的遭遇？
十六
“幻想和岁月一去不返，
我无法复活我的心灵……
我爱您就像是一个兄长，
也许还更加满怀柔情。
请您听我说，不要生气：
姑娘们在您这样的年纪
多的是幻梦，浮想连翩，
就像小树在每个春天
都要把叶片儿换上一次。
看来这也是上天的旨意。
您会要重新爱上谁：可是……
您可得学会掌握您自己；
我这样理解您的人不多，
不通世故一定会惹祸。”
——节选自第四章
……
二十一
可是美人们温柔的爱情
比友谊和血缘更加可靠；
即使你置身于骇浪惊涛，
对它的权利也不会失掉。
当然哪。可是时尚像旋风，
而女人的任性又是天生，
社会的意见是一股洪流……
女性像羽毛一样轻柔。
何况一位丈夫的意见
在道德高尚的妻子眼中
永远都应该尊重服从；
于是你忠实可靠的伴侣
往往转眼就坠入魔道：
魔鬼最爱开爱情的玩笑。
二十二
谁值得爱？谁值得信任？
谁永远不会背叛我们？
谁衡量一切言语和行动
都忠实地按照我们的标准？
谁不会对我们散布诬蔑？
谁能够对我们由衷关切？
谁不会挑剔我们的缺陷？
谁永远不会使我们厌倦？
忙于追寻幻影的人啊，
请不要白费你的力气，
最好还是去爱你自己，
我的极可尊敬的读者啊！
自己最值得你们去爱：
没有更可爱的——除自己之外。
——节选自第四章
……
二十七
哪怕是回家，在自己家里
他也为奥丽加忙个不歇。
他努力为她的纪念册插图，
装饰那信手涂鸦的册页：
有时画上些乡村景象，
画上墓碑和爱神的殿堂，
还有鸽子在弦琴上面，
笔触和色彩都非常轻淡；
有时凭借这回忆的纸张，
在别人的题词和签名下方
写上一些温柔的诗行，
这是幻想的无言的纪念，
是瞬间思绪的长期印痕，
经历多年也不会改变。
二十八
当然，外省小姐的本册
你们不止一次地见过，
开头、结尾和整个册子
到处是女伴的涂鸦泼墨。
错字连篇，不讲规范，
诗不像诗，按民间习惯，
这表示忠诚友谊的诗行，
一句太短，一句又太长。
第一页能见到法文的题词：
“请您在这儿写点儿什么；
还有签名：“您忠实的小安娜；
在最后一页你能够读到：
“谁要是爱你爱得更深，
接在我后面再题点诗文。”
二十九
在那里你们一定能看到
两颗心儿，火炬和花束；
在那里能读到海誓山盟：
“爱你直爱到进入坟墓”；
有一位部队的诗人来瞎凑，
大胆的歪诗一挥而就。
朋友啊，见到这册子和题词，
连我也想要题几句小诗，
而且我真心实意地相信：
我每句热心的胡言乱语
都会要赢来赏识和嘉许，
也没人面带恶毒的笑容，
事后一本正经地分析，
看我的胡话是不是机智。
——节选自第四章
……
十三
她不敢回头望上一眼，
只好越来越快地飞奔；
可是怎么也没法儿甩掉
她这个长毛蓬乱的仆人；
讨厌的笨熊气吁吁迈步；
前面是森林；肃立的松树
显露出自己苍郁的风姿；
积雪沉甸甸压着树枝；
杨树，白桦，还有椴树，
它们的树尖儿完全裸露，
夜晚的星光透过树尖儿；
四周找不到一条道路；
风雪掩盖了悬崖和树丛，
它们都深深地埋在雪中。
十四
她进了森林；熊跟在后头；
松软的积雪齐她的膝盖；
一会儿树枝挂住她脖子，
一会儿又把她耳朵一拽，
使劲儿扯掉了黄金的耳环；
可爱的脚陷在深雪里边，
潮湿的小靴子拔掉了一只；
一会儿头巾也滑落下去；
没工夫拣它；心慌意乱，
听见大熊在她的后面，
她的手儿也吓得直颤，
连提提裙子也不好意思；
她老是跑着，熊跟着迈脚：
她已经没劲儿再往前跑。
——节选自第五章
……
八
他并不愚蠢；而我们的主角
虽然不尊敬他的为人，
却欣赏他对事的明智见解
和他评断一切的精神。
平时他很高兴和他会面；
所以今天和扎列茨基相见
一点也不叫他感到吃惊，
虽然这时候还是黎明。
那一位只等寒暄道毕，
马上中断了自己的话头，
瞧着奥涅金，微露笑意，
递给他一张诗人的短简。
奥涅金迈步走到窗前，
默默把这张字条念完。
九
这是封婉转而体面的便函，
说是邀请，其实是挑战：
连斯基邀他的朋友去决斗——
写得客气、清楚而冷淡。
奥涅金读了信，立即转身，
面对这肩负重任的使臣，
开门见山，一口答应，
就说，他随时可以应命。
扎列斯基起身，没作解释；
他不想在这里再呆下去，
家里有的是各种杂事，
他马上走了；可我们的主角
独自面对自己的心灵，
非常不满意自己的言行。
十
这真是活该！他严加分析，
暗地里对自己作出判决，
许多地方他值得自责：
首先，他做得很不正确，
这种爱情羞怯又温柔，
他昨晚的玩笑实在过头。
其次，即使是诗人不对，
这傻瓜也不过十七八岁，
该得到原谅嘛。叶甫盖尼
既对这年轻人满怀好感，
就应该表现得出色一点，
不该为各种偏见所左右，
像好斗的豪客、冲动的儿童，
而要像大丈夫——磊落又聪明。
十一
他不该野兽般竖起毛争斗，
而应该坦露自己的情感；
他应该使那颗年轻的心儿
解除武装。“可如今太晚；
和解已经错过了时机……
再说，”他想道，“这项事宜
又夹进了一名决斗的老将；
他恶毒，多言，热中于诽谤……
他那些玩笑虽然受蔑视，
但引得愚人们哄笑不止，
还招来非难的窃窃私语……”
社会的舆论就是这样！
名誉是动力，是崇拜的偶像！
世界就旋转在这根轴上！
十二
急不可耐的仇恨在沸腾，
折磨着等待答复的诗人；
他那位邻居能说会道，
洋洋得意地带来了回音。
嫉妒的诗人这可真快活！
他一直担心那无赖会躲过：
随随便便，玩笑一开，
想出个什么鬼花招儿来，
就会把胸膛避开枪口。
如今可打消了一切疑虑：
他们一定会到磨坊去，
明天早上，趁着晨光，
扳起枪机，各据一方，
瞄准大腿或鬓角开枪。
十三
连斯基心情非常激愤，
下决心恨那个薄情的姑娘，
决斗前不想和奥丽加见面，
可是他瞧瞧怀表和太阳，
最后终于摆摆手算了——
不觉又去芳邻家跑跑。
他想让奥丽加感到难为情，
以为他去了会叫她吃惊；
没那回事儿，和过去一样，
一见到这位可怜的歌手，
奥莲卡马上跳到门口。
她就像虚无缥缈的希望，
活泼，自在，心情欢畅，
从前是怎样，现在还怎样。
十四
“昨晚你干吗那么早跑掉？”
奥莲卡张嘴就提了个问题。
连斯基心里像一团乱麻，
一言不发，把脑袋一低。
面对这晶莹明澈的双眼，
面对这温柔纯朴的情感，
面对这活泼可爱的心灵，
嫉怨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情意绵绵地瞧着这姑娘；
他看得出自己还被她爱恋；
悔恨使得他心烦意乱，
真想要请求她的谅解，
他全身战栗，说不出话来，
他幸福，他简直是无病无灾……
十五、十六、十七
他重新陷入忧郁和沉思，
在可爱的奥丽加跟前一站，
弗拉基米尔真没有勇气
向她重提昨天的场面；
他想：“我一定要救她的灵魂，
不让这教唆淫乱的坏人
用叹息和阿谀奉承的火焰
去把她年轻的心灵诱骗；
不让这卑鄙无耻的毒虫
把美丽的百合花梗咬折；
不让这刚开两早晨的花朵
还没有怒放就枯萎凋零。”
所有这一切都已经说明：
我只有和朋友去决斗才行。
十八
他哪会知道，是怎样的创伤
在塔尼娅心头剧烈地疼痛！
假如她能够事前得知，
假如她听说了事情的严重，
知道连斯基明天和友人
要争着把对方送进墓门；
也许她会用自己的爱意
把他们重新结合在一起！
但是她这种热烈的情感
谁也没发现——哪怕是偶然。
奥涅金一切都沉默寡言；
塔吉雅娜在暗自伤心，
只有她奶妈能够识破，
可奶妈的脑子又太不灵活。
十九
连斯基整晚都心神不定，
一会儿沉默，一会儿高兴；
在诗神哺育下长大成人，
总会有那样的一种个性；
他皱着眉坐在钢琴面前，
老在弹着那几组和弦；
一会儿目光向奥丽加凝注，
低声说：“不是吗？我多么幸福。”
可是天晚了；该回家了。
他心头紧缩，满怀忧伤；
当他告别这年轻的姑娘，
心儿简直就像在撕裂。
这姑娘注视着他的脸庞。
“怎么啦？”“没啥。”——就踏上了门廊。
二十
到家又检查了那对手枪，
放在枪匣里，做得很仔细，
做好这事儿，脱下外衣，
烛光下打开席勒的诗集；
有个念头却萦绕在心中，
使他的心儿愁闷不宁；
他老看到奥丽加站在他眼前，
美得简直是难以言传。
弗拉基米尔合上书本，
拿起笔来；而他的诗句，
充斥着爱情的胡言乱语，
铿锵地在他笔下涌流。
他大声朗读，诗情炽热，
像宴会上喝醉的杰尔维格。
二十一
他的诗偶然没有丢失，
我这里就有这首短诗：
“你们飞逝到哪里去了啊，
我那些黄金般宝贵的春日！
未来会带给我什么东西？
我睁大两眼，徒劳地寻觅，
它隐藏在深沉的黑暗之中。
算了吧；命运的法则很公平。
也许利箭会把我射穿，
也许，它只会掠过我身边，
怎样都好啊：清醒或长眠——
那命定的时辰必将来到；
忙乱的白天固然很美妙，
黑夜的到来也同样美妙！
二十二
“明早，朝霞会映红天空，
晴朗的白昼会大放光明；
而我——也许将进入坟墓，
投向它神秘的荫护之中，
忘川之水啊，缓慢地流淌，
会吞没对年轻诗人的怀想，
世人会把我完全忘光；
可你会来吗，美丽的姑娘——
把热泪洒在早逝者坟前，
心想：他曾经把我爱恋，
他只曾向我一人贡献
那动荡生命的悲惨黎明！……
来吧，来吧，可爱的少女：
只有我是你唯一的伴侣！……”
二十三
就这样，他写得晦涩而颓靡，
（我们把这叫浪漫主义，
虽然我看不出浪漫在哪儿，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最后，在朝霞升起之前，
把疲倦的脑袋垂在桌边，
写到那时髦的词儿“理想”，
连斯基静静地进入了梦乡；
但是正当他迷迷糊糊，
疲倦和睡意刚把他困住，
邻居走进他静静的书屋，
一声叫唤，惊醒了连斯基：
“该起了，六点过了好几分，
奥涅金大概在等着我们。”
——节选自第六章
……
一
春天已经用耀眼的阳光
晒溶了附近山头的积雪，
汇成一道道浑浊的溪流，
灌满广阔的草地和郊野。
大自然露出愉快的笑靥，
醒来把一年的早春迎接；
蓝天放着明亮的光华。
稀朗的森林冒出嫩芽，
远看像茸毛，一片新绿。
蜜蜂飞出蜡做的小屋，
去收取田野奉献的礼物。
晒干的山谷五色缤纷；
畜群喧闹，而小小的夜莺——
在静夜中发出响亮的歌声。
二
见到你我感到多么忧伤，
春天啊，春天！爱的季节！
是怎样一种懒散的激情
躁动在我的心灵和血液！
以怎样痛苦的柔情蜜意，
我感受着春天醉人的气息——
依恋在乡村宁静的怀中，
迎面拂来一阵阵轻风！
难道我已经与欢乐无缘，
而令人喜悦和振奋的一切，
那兴高采烈的、辉煌的一切，
难道早就把烦愁和痛苦
注入我麻木不仁的灵魂，
使心儿坠入黑雾沉沉？
三
也许，当叶片重返枝头，
我们未必会欢欣鼓舞，
听着重又喧响的林涛，
还在为落叶的飘零而痛苦；
看到大自然生机蓬勃，
我们也许会心情困惑——
联想到我们凋谢的华年：
匆匆流逝啊，不见回还！
也许在充满诗意的梦中，
我们会梦见另一个春日，
梦见那逝去的春光和往事，
这春梦该会让心儿颤抖——
想起了千里迢迢的远方，
美好的夜色，奇妙的月光……
四
时候到了，可爱的懒汉们，
快乐的伊壁鸠鲁派哲人，
你们，宽心而幸福的一伙，
你们，列夫申学派的儿孙，
你们，多子的乡下老财，
你们，愁绪万千的太太，
春天唤你去乡下消磨，
春暖花开，活儿也很多，
爽心悦目，任你们郊游，
夜色迷人，春光难再。
到田野去吧，朋友们！快、快！
不管你沿途换不换马匹，
四轮的马车满满当当，
长长的一队就驶出了城厢。
五
我的厚意垂青的读者！
坐上你外地订购的马车，
快离开烦扰喧嚣的城区——
你整整一冬在那儿游乐；
快和我任性的诗神一道，
去听听连天喧响的林涛，
来到乡间那无名的河上，
和我的叶甫盖尼一样，
他像个闲散、阴郁的隐士，
不久之前，当冬季来临，
他还是塔尼娅姑娘的近邻，
紧靠那富于幻想的女郎；
可如今却已经行踪难觅……
只留下他忧郁生活的痕迹。
——节选自第七章
……
二十八
塔吉雅娜的变化有多大！
她多么深入了自己的角色！
多快就学会了贵族阶层
那束缚身心的繁文缛节！
她庄重而随意地主宰全场，
哪里还是那多情的姑娘？
谁能够想起她当年的模样？
那时他曾使她心神激荡！
多少次，她面对夜幕深沉，
当梦神还没来头顶飞转，
她曾以纯情把他想念，
用惆怅的目光仰望明月，
她幻想能和他携手并肩，
把平静的生命途程走完！
二十九
人无分老少，都向往爱情；
但只有对少男少女的身心
爱的冲动才会有成果，
像田野渴望春日的甘霖：
它醒来迎接激情的雨露，
变得清新，一天天成熟——
强大的生命力催开了花朵，
怒放的鲜花会结出硕果。
但是在迟暮、无望的年龄，
在我们这人生转折的年纪，
激情只留下可悲的印迹：
它会像秋日的凄风冷雨，
只能把草地变成泥塘，
让森林的叶片掉个精光。
三十
唉！毫无疑问，叶甫盖尼
像孩子般爱上了塔吉雅娜；
他怀着相思的痛苦和忧伤，
把一个个黑夜和白天打发。
他不顾理智的严厉责难，
每天坐车去她家看看，
走进门廊和玻璃窗厅堂；
像影子一样跟着她奔忙；
他感到幸福，只要能给她
把毛蓬蓬的围巾披上肩头，
热辣辣地碰碰她的纤手，
或者在仆役中为她开路，
在驳杂的人群中走在她前面，
要不就替她捡起手绢。——节选自第八章
……
一
有个怯懦而狡猾的君主，
爱打扮的秃子，劳动的敌人，
突然获得意外的荣誉，
那时正在统治着我们。
………………………
二
我们看到他驯顺异常：
那时在拿破仑军帐的门口，
人们正拔着双头鹰的羽毛——
可不是由我们的厨师动手。
…………………
三
一八一二，风暴降临——
有谁能帮我们战胜强敌？
是百姓不可遏制的怒潮？
是巴克莱？是冬天？是俄国的上帝？
…………………
四
但上帝垂怜——怨声消退，
很快，由于形势的影响，
我们突然出现在巴黎，
俄皇就成了众皇之长。
…………………
五
人越是肥胖，负担就越重；
啊，我们愚笨的俄罗斯百姓，
告诉我，为什么你们实际上
…………………
六
“也许”——这词儿流行在民间，
我本想写首诗把它夸赞，
可有位名门的蹩脚诗人
已经抢到了我的前面，
…………………
阿尔比昂获得了海洋。
…………………
七
也许，伪君子会忘记收租，
把自己关进修道院去，
也许，尼古拉略加示意，
西伯利亚把人们送回家里
…………………
也许会为我们修好道路
…………………
八
这命运的主宰，这转战的军人，
帝王们曾向他卑躬屈节，
这个由教皇加冕的骑士啊，
像清晨的黑影一样泯灭
…………………
孤寂像苦刑在把他折磨
…………………
九
比利牛斯山脉可怕地震撼，
那不勒斯火山烈焰飞腾，
断臂的公爵从基什尼奥夫
向莫雷亚的朋友们挤着眼睛。
…………………
Л的短剑……Б的幻影……
…………………
十
“我将率臣民把他们都镇压！”
沙皇在国际会议上宣布，
…………………
而你，当然是毫不在意，
你这个亚历山大的爪牙。
…………………
十一
彼得巨人的少年兵团，
这大胡子老兵组成的一群，
在一伙凶残的刽子手面前
曾经出卖过一个暴君
…………………
十二
俄罗斯重新变得驯服，
沙皇外出游宴更频繁，
可是另一场烈火的苗头
也许已经在很久以前
…………………
十三
他们经常在一起碰头，
有时斟上一大碗葡萄酒，
有时是一小杯俄国伏特加
…………………
十四
他们以雄辩的口才著称，
这群人时常聚会在一起，
有时在急躁的尼基塔家中，
有时在谨慎的伊里亚屋里。
…………………
十五
战神、酒神和爱神的朋友
卢宁大胆地提出建议，
主张采取坚决的措施，
并且兴奋得自言自语，
普希金朗诵着《圣诞节歌》，
雅库什金却闷闷不乐，
仿佛在默默地拔着钢刀，
定要叫沙皇一命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