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潺潺而过,向东而去,一去不再回头。
逝者如斯。不仅仅是流水,就连时光也是去而不返,回头一望,满地泪痕。
西施站在码头边上的一间茅屋边上,往江边看去。月光照着江水,平静而又无声。
一叶小舟系在岸边码头的边上,岸边却没有人,静悄悄的。
她忽然生出许多感慨来,她这一生过得多么快,初离诸暨家乡的时候,不过是十四五岁年纪,纯真不通世事。然后,进了都城,遇到了他。在京城三年,范蠡派人对她悉心教导,歌舞琴棋无所不教,也常常亲自来看她的情况。她总是竭尽所能,尽力做到最好,非要在一众美人中做最出色的一个。因为,她希望,他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
然而,她没有想到,她费尽心机才做到的第一,断送了她。
因为是最出色的美人,她与郑旦被送到了吴国。那个男人对她似乎有情,又似乎无情,但她已经无路可退。她的感情放得那样深,已经完全无法收回。她只知道,只要是那个人的愿望,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替他达成。
方舟画船在吴国靠岸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寂静安谧到令人屏息的夜晚。她第一次踏上吴国的领土,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信念。然后,就是这五年……
“夷光,看!”
少女拉了一下西施的衣服,往江边一指。
西施匆忙抬了头,只看了一眼,眼泪就差点夺眶而出。
范蠡站在江边,长袍飘逸,神情平淡。五年的时光似乎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只有他眉间那淡淡的忧愁之色已经消失不见,看起来更加平静出尘。
范蠡跨前一步,从小舟的船舱里钻出一个艄公来。两人显然是早已经说好了的,只略微交谈了一下,那艄公便让开了身子,站到船头。范蠡一撩长袍的下摆,就要上船。
可是,就在他踏上小舟前的一刹那,却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少伯!”
范蠡的动作瞬间停住了。
这个声音,他至死也不能不忘记。
西施看到范蠡马上就要离开,心急之下,大声呼喊了一声,就从暗处走了出来。
少女看着她脸上焦急的神色,并没有去拦她,只是静静地移动了一下,更加往阴暗的地方躲了起来。
范蠡僵直着,知道西施又喊了一声,他才慢慢回过身来,转头看着这个名动天下的美人。
她依然是美丽的,这种美貌混合了万种风情与纯真灵动,充满了颠倒众生的魅力,尽管时光流逝,却只为她增添了一些成熟的风韵,让她更加神秘,也……更加迷人。
不错,更加迷人。
范蠡有些苦涩地笑了一下。当年,他是为了什么,竟然可以把她从身边推开呢?
四目相对之时,多少不能说的话,似乎一下子从内心深处涌了上来,但是,过去的虽然只有几年时光,却似乎有千年之久,人事早已经全非,那些不能说的话虽然已经能说,却怎样也说不出口了。
过了好一阵子,范蠡才开了口,“夷光,是你。”
西施彷如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了,神情变得抑郁起来,低声道:“你……你这要到哪里去?”
“我……”范蠡忽然觉得喉咙干涩,没有办法说出话来。
西施见他犹豫,心下已经明白了几分,低声道:“你是要离开越国,是吗?”
“你……你怎么知道?”
“我说是猜的,你相信吗?”
范蠡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摇了摇头。他的动作缓慢却自如,“我只告诉了大王,可是,大王是不会告诉你的。”
西施的声音有些嘶哑了,“你为什么要偷偷溜走?为什么连要离开也不告诉我?”
范蠡眼中闪过心痛之色,微微闭上了眼睛,感叹道:“我正是不愿与你这般离别,上一次生离死别,已令我痛断肝肠,也耽误了你。我如何敢再重演一遍?”
西施忽而笑了一声,但却像是在哭泣一般,快速地说道:“你……你很痛吗?我比你更痛,你知道吗?你不过是转身就走而已,我却要夜夜睡在另一个男人身侧。我看你当时平静镇定,哪有丝毫不舍?”
范蠡叹道:“我只是不愿你再有留恋,却没想到……”声音倏然轻了下来,“我很抱歉。”
西施走上前一步,盯着范蠡的眼睛,说道:“抱歉?你既然舍不得,那就带我走,带我走啊!只要你一句话,就是天涯海角我也跟你去了。我……我从不在乎你是山野村夫还是越国大夫!”
她的声音不由自主越来越响了起来。
范蠡看着她,非常犹豫,有那一瞬间,他眼神中感情之强烈,几乎让西施以为,他立即会牵起她的手把她带走。
但是,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作。慢慢地,慢慢地,他的眼神渐渐冷澈下来,神色也恢复了平常。
他静静地摇了摇头,“不,我不能。”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西施终于忍不住哭喊出来。
范蠡慢慢说道:“因为,你现在已经是越国的功臣,是天下皆知的绝色美人了。所有人都知道有你,你必须留在越国,若非如此,闻名而来的人必然会为了争夺你而闹得天翻地覆,你恐怕也就活不了多久了。”
西施大声叫道:“我不怕,我要跟你走,就算是死,就算跟你在一起只有一天的时间,我也愿意。”
范蠡听了这样的告白,却连眉毛都没有颤动一下,淡然却又缓慢地说道:“你不怕,但是我怕。”
西施一滞,“什么意思?”
范蠡微微闭了闭眼睛,等到再次睁开的时候,眼神已经清明似水、利如刀锋。
“你想它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不……不可能……”
西施步步后退,惊得花容失色,几乎就要软倒在地。
范蠡伸出手去扶她,却被她一下子挥开了。
“你不是要走吗?还来这里假殷勤作甚?你快走啊!”
范蠡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只迟疑了一瞬间,便毅然决然地转过了身,举步登船。
艄公撑着竹竿,轻轻一点,小舟如离弦之箭,倏然划过水面,瞬间便到了很远的地方。
西施似乎一下子回过神来,扑到在地面上,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缓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