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姬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却抬眼去看吕后脸上的神情。
吕后知她满心怀疑，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笑道：“这沁血玉到了妹妹手上，那才是真正找到了主人，我也就放心了。”说着，不等戚姬再说别的，便转移了话题，“好了，我们也别光顾着说这些了，还是快些去看看韩夫人吧。看看天色也有些晚了，再不过去，万一人已经歇下了，那可是打扰了。”
戚姬看她脸上淡淡的，丝毫没有一丝半点不舍或是不悦的神情。想到沁血玉这样的宝物也被她这样轻描淡写地送了出来，果然是大手笔，这个皇帝的结发皇后，却果然是个厉害人物。
她心里戒备，口中却应道：“正是，臣妾险些忘了，韩妹妹向来是歇得早的。好在她的宫室就在前面，没有几步路就到了。”
说话间，就看到从前面转出四个绿衣的宫女来，一起跪倒在地，行礼道：“皇后娘娘千岁！戚夫人千岁！”
吕后微微点头，挥手让她们起身。戚夫人也算是此间半个主人，就代为询问道：“韩夫人已经收到了旨意吗？”
“是，韩娘娘本来有些不适，午后就已经歇下了，听说两位娘娘过来，慌忙起身梳洗，命奴婢们先出来相迎。”
吕后露出有些诧异的神色，戚夫人摇头道：“皇后娘娘，您有所不知，自从小产之后，韩夫人一直体弱，又怕风又怕光照，前一阵更是缠mian病榻。唉，这丫头也怪可怜的，年纪轻轻的，失了孩子事小，若是落下了病根，那可如何是好？”
宫敛月本来跟在吕后身后，一直一言不发，静静地听她们对答，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心中一沉。她抬眼偷看戚夫人，却见她皱起了一双形状优美的柳眉，神色间隐隐有些愁意，看来竟像是真的替韩夫人惋惜一般。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她与韩姬多么姐妹情深呢。
忽然，寝室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宫装少女来。
听到开门声，吕后与戚姬都回过头去，就见到韩姬盈盈拜倒：“臣妾给皇后娘娘和戚姐姐请安了。”
吕后赶紧伸手扶住她，却感到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等她站直了，吕后才发现，她的脸色看起来竟是极其苍白，眼下淡淡的黑影，虽然是扑了香粉却也难以掩盖。回想几个月前，荷塘边初次见到的韩姬，多么清纯娇美，宛如一朵出水的莲花，这个时候，竟然已经像是脱水枯萎的花朵，完全没有了丝毫诱人的神采。
韩姬低着头，轻声道：“多谢娘娘。”
吕后看她这幅样子，倒实在有些诧异，一时说不出话来。
韩姬轻轻推开了她，由几个宫女扶持着，慢悠悠地走回了房中。吕后看了一眼戚姬，也随后跟了上去。
韩夫人的院落虽然是跟在昭阳殿一侧的从殿，但也独立成了一个院落，前庭花园一应俱全，进了房子，就有一个待客的暖厅。厅里早已经准备了凉席水果。
韩夫人奉吕后在主位做了，自己跟戚姬一道坐在下首陪客。
吕后端起宫女奉上的热茶，啜饮了一口，忽然赞道：“嗯，这茶却是极其清香，不错！”
韩姬微微笑道：“娘娘喜欢，不妨带些回去。”
吕后忙道：“这怎么行？”她不过是觉得气氛尴尬，随口夸奖一句而已。
韩姬咳嗽了两声，手抚着胸口，低声道：“这本来也是其他宫里的姐姐们送来的。可是，太医说我体弱，这茶水又颇有些刺激，并不能引用。放在这里，臣妾还怕它收了潮，白白浪费了。娘娘即便看不上眼，也带了回去，赏给下人都是好的。”
吕后听她这么说，只好笑道：“这么好的茶，怎好给下人？既然妹妹不能喝，我便带了回去，下次若再有宴席，也好拿出来待客。”
韩姬听到“宴席”两个字，身子不由自主地略微颤抖了一下。
吕后何其眼尖，又是一直盯着她看，如何会没有注意到呢？她不着痕迹地瞟了戚姬一眼，却发现戚姬也在看她。两人的视线相交的一瞬间，彼此都震动了一下，然后转开了眼。
吕后道：“韩妹妹，那日宴席之上，我还见你身体康健，本道你必能安然生下皇子，也给皇上多添一条血脉，却没想到……唉，那也是我的错，没有严管御厨房供上的菜式，这才害苦了你。我每每想到，就觉得对不起妹妹你啊！”
她这几句话就宫敛月听来，却还说得情真意切。韩良人的意外小产，可是她毕生之耻，平时说到就必然咬牙切齿暗恨不已，这时拿腔拿调地说出这番话，果然是痛心疾首。
韩良人一听，扶着几案的右手也不由握紧了一下，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无半点血色，半晌，才颤抖着嗓音道：“这……并不关皇后娘娘之事，不过是……不过是臣妾命苦而已……”她低着头，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宫敛月却完全可以想到，她的眼圈必然红了起来。
吕后又劝道：“虽然这次小产，但你毕竟年纪轻着呢，可不要过度伤心，愁坏了身子。将养好了，以后还愁生不了皇子吗？”
戚夫人也微微笑道：“皇后娘娘说得在理，有姐姐给你看着呢，必然给你想法子重得皇上的宠爱。”
韩良人深吸了一口气，才恍恍惚惚地说道：“太医说了，这是心病了，即便将养，也好得有限。臣妾如今早已是半死之人了，也不求什么宠爱，能有个地方，安安稳稳地过完此生，便别无他念了。”
吕后摇头笑道：“妹妹说的哪里话？你这般青春年少，还说是半死之人，那我岂不是快进棺材了？你啊……恐怕是病中孤单无聊，憋出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以后多出去走走，心情自然好了。”
韩良人轻笑了一声，声音却有些飘渺。
“不是，臣妾并不是说笑的，人活在世上一遭，富贵繁华都是烟云，最难求的反倒是心安理得。这道理我如今才算是懂了。却懂得太晚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却让戚姬和吕后的脸色都变了。
戚姬的脸色当场便十分难看，过了一会儿，才干笑道：“韩妹妹看来果真是累了，还是早些歇息吧。养身子最要紧。”
吕后心中虽然震动，但并没有戚姬那么心虚，看了她有些慌张的神色，心中暗自冷笑，口中却应道：“罢了，韩妹妹多保重身体，别的也不必多想了。”
说着，她便当先站了起来。
韩姬急忙起身要送，但站起身子的时候，却是一阵昏眩，险些软倒在地。
吕后急忙道：“你不用多送了，有戚妹妹陪着呢。”
戚姬也连声劝阻。韩姬告了声罪，进内室去了，一众宫女却还是匍匐于道，恭送着这宫中最有地位和最受宠爱的两个女人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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