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时光一晃而过。为新贵人举行的宴会就在眼前。
清晨时分,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到椒房宫的屋顶时,平日里寂静无声的宫舍内,所有的宫女黄门都开始忙碌了起来。
深宫之中过活,本来也是无聊寂寞,每日里千篇一律、克己处世,宫女们早就多少觉得烦闷。这一次,举办这么一个宴会,虽然说并不一定算是什么喜事,但也是一种变化,为这苍白无趣的宫廷生活染上了一丝鲜明的色彩。
所以,天一亮,也不必领事黄门和总管的女官怎样催促,椒房宫里的下人就自己起身做事了。
宫敛月跟着茹儿,也正在吕后的寝宫内服侍她穿衣起身。
“皇后娘娘要戴哪一支簪子?”
茹儿拉开吕后床头的镶金锦盒,恭敬地询问道。
吕后随意地往盒子里瞥了一眼,道:“就拿那支金步摇吧。”
茹儿轻轻地应了一声“是”,从里面挑出一支簪子来。
宫敛月仔细一看,不由勾唇一笑。这是一对鎏金掐丝点翠转珠凤步摇,做工极其精细,翠玉为底,周身镶嵌着圆润晶莹的珍珠,抽丝细雕的坠子优雅地下垂。无论是从做工还是材料来说,这只簪子就是拿到现代去,那也是一件极为出色的珍品。
茹儿把它轻轻地插到吕后发间,配上吕后一身的正宫华服盛装,更加显得贵气逼人,令人不敢正视。
吕后一面取过铜镜照着,一面说道:“这簪子还是皇上刚刚灭秦之后从阿房宫中抢的,据说最是珍罕,乃是五十年前天下第一巧匠用了四五年的功夫才镶嵌而成,端的是个宝物。唉……”说到最后,忽然长叹一声。
茹儿也是善于察言观色的,见状劝道:“这簪子富贵华丽,正是要配上娘娘这样尊贵的身份才显出气派来。”
“想当年,皇上待我却还是有些情分的……”
吕后低低叹了一声,忽然又有些恍惚起来。曾几何时,那个男人亲手将这世间无双的金步摇戴到她头上的时候,却也有那么几分轻怜蜜爱的意味。到如今呢?到如今,她戴上这支簪子,却是为了去见所有与她分享夫君的女人。
宫敛月见她感叹,低声岔开话题,道:“娘娘,时辰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吕后抬头看一眼天色,差不多是卯时三刻,她传下的令旨却是在辰时开宴。
她缓缓摇头道:“不急,去得太早,未免降了身份,就让她们等上一等,却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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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后还在梳妆打扮,掖庭西侧的荷塘附近却已经聚集了众多奉召而来的妃嫔。
薄姬站在宫舍前的回廊上,笑脸迎客。
她这里本来是人烟稀少之地,闲时谁会有空到这么僻静的地方串门子?毕竟她早就失宠,完全没有任何利用价值,虽然有个儿子,但皇后和戚夫人都是好手段,皇位难道还能落到她儿子手上吗?既然做不成高枝,自然也就没人来攀。
原来倒还有几个得宠却生不出儿子的宫妃来找她麻烦,可惜薄姬是个怎么刺激都没火气的温吞性子,一来二去,倒显得自己没事找事,也就不再过来了。
现如今,这个清冷却安谧的庭院里,聚满了各宫的主人。得宠的,失宠的,美貌的,色衰的,都各自堆着虚假的笑脸,彼此寒暄。
她一面跟人打招呼,一面命宫女把妃子按照品级地位领到各自的坐席前面。不过,此时皇后娘娘尚未驾临,众人也是不敢逾矩先坐的,就在荷塘边上围了一圈,各自赏荷,交口称赞薄良人蕙质兰心,聪敏过人。
宫里的妃子最会看风向,风往哪边吹心里面多少都是明白的。眼见着皇后把操持宴会的重任都压在薄姬身上,自是着意要栽培她了。虽然大家多半不明白皇后为什么挑中了她这么个姿色中流、朝中也没有背景的失宠良人,但是有一点至少是清楚的,那就是现在绝不适合得罪薄姬。
话虽如此,即使在深宫之中,也难免遇到不会察言观色之人。
“这不是薄姐姐吗?没想到今天的宴会竟然是姐姐做东道,倒真让我意外了。”
伴随着一阵香风远远地走来一个美人,长发如同黑色的瀑布一般,斜斜地垂了半边,油亮的色泽充满了水滑之感。
她勾唇一笑,懒懒地行了个礼,道:“薄姐姐如今发达了,妹妹也要给你行礼了。”
薄姬抬眼看到来人,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平静下来,微微扯出笑容,轻声应道:“赵良人,经年不见,你的气色倒是较往年好上许多,看来也是春风得意了。”
赵良人微笑着,脸色却有些阴沉,说道:“哪里比得上姐姐?如今,姐姐可是皇后娘娘倚重的人了,妹妹正要好好巴结你。看在我们同是魏国人的情分上,以后姐姐发达了,可不要忘记提携妹妹。”
听到“魏国人”三个字,即便像薄姬修养这么好的,脸上也不由色变,盯着赵良人,深吸了一口气。
“赵妹妹,容我提醒你。如今是大汉朝一统天下,什么魏国楚国,那都是原来的旧称了。虽然我们这些旧时魏国旧主门下出来的,出身确实不好,但也不用张口魏国、闭口魏国的,这要是传到有心人耳朵里,还以为我们对皇上心怀不满,意图谋反呢。”
赵良人的红唇微微蠕动了一下,刚想开口,忽然被身边一个盛装的宫妃打断了。
“薄妹妹,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和赵子儿妹妹?”
薄姬微微皱眉,“原来是管夫人。良人薄氏见过管夫人。”
“快免礼,快免礼,你跟我行礼,我可不敢当啊!”管夫人有些夸张地掩口笑了起来。她与薄姬同年,真要说起来,还比薄姬大上三两个月。但是,她一身精巧的打扮,从涂着丹蔻的指尖到描着金粉的眉宇都细加打点,看起来,倒比只是轻扫娥眉的薄姬要娇媚上许多了。
管夫人对着薄姬一笑,“我们都是多少年的姐妹了,还讲究这些虚礼?”
薄姬淡淡垂下眼帘,“是,这些年多亏两位姐妹照顾了。”
赵良人听见她们“姐姐”“妹妹”叫得起劲,又想到自己如今已经有些失宠,薄姬却生了儿子,又攀上了皇后,忍不住心中泛酸。她走上前来,尖声道:“还跟她说些什么姐妹?我们费尽心思提拔她,让她承了皇恩,她倒好,竟然瞒着我们偷偷怀了皇子。这真是深谋远虑啊。倒把我们都给比了下去。”
薄姬盯着她的眼睛,嘴角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两位姐姐提拔我,这恩情我是永远不忘的。只不过,我们当初微贱之时,不是曾经约定好的吗?假如三人中有谁先得富贵的话,一定不会忘记另两人,要共享富贵和机遇。难得两位发达之后,还能记得誓言,我如何能不感动?”
管夫人脸色白了一下,顿时无语。
当年三人初入魏国宫廷,曾经亲密无间,立下誓言。后来薄姬有宠于魏王,果然处处照顾她们,把她们都引荐到魏王身边。
时过境迁,到了汉朝后宫之中,得宠的却换成了管夫人与赵子儿。
可是,这个时候,她却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单纯无知的少女,也忍不住动起了小小的心思。皇上的恩泽一共就只有这么一些,提携了别人,自己分到的必然是少了。于是,她与赵子儿达成了无声的共识,一同把那个少年时的好友遗忘在了后宫的尘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