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转瞬间消逝了，黎明到来，烈日初升，阳光已然有些刺目，照射在未央宫诸殿的屋顶上、庭院中，精致的砖瓦反射阳光，眩人眼目。巍峨的宫殿显示出颇为壮丽的皇家气魄来。
刘邦站在玉阶之上，黄袍加身，金冠束发，身侧伴着温柔娇丽的美人，眼前是日照宫城、龙鳞万点，心中忍不住畅快之意。
在这个世界上，有几个男人可以像他一样，从一文不名的市井流氓混到一国之君的地位？手下名将谋臣如云、百万儿郎如虎，天下英雄莫与争锋，定鼎中原，一统天下，这世间的功业还有比这更加令人艳羡的吗？
刘邦看一眼身边的美人，嘴角微微勾起笑意。既然是天下第一等的英雄，自然要天下第一等的美人来配。
戚姬被刘邦看了一眼，娇嫩白皙的脸上立即浮上了淡淡的红晕。
“皇上，您为什么老是看着臣妾。”
刘邦“嘿嘿”低笑两声，“戚姬美貌，朕移不开眼睛。”
戚姬的脸更红了，但秀眉微蹙，眼底却带上了一丝愠怒，娇嗔道：“皇上昨晚才说是喜欢臣妾蕙质兰心，怎么今天又变了？说来说去，还是看上臣妾这张脸而已。”
刘邦急忙安抚道：“这般美貌，朕岂能视而不见？”
戚姬闻言，黯然道：“美貌能有几时？恐怕过不了几年，臣妾人老珠黄，皇上就会把臣妾抛诸脑后，再也不会想起了。到时候，臣妾跟如意只好到冷宫苟且偷生了。”
刘邦皱眉道：“你真是误会了朕？朕不是处处为你们母子考虑了？朕一称帝，就册封你为夫人，十天里倒有八九天留在你宫中。如意出生就封代王，三岁又改封赵王，如此荣宠，可是朕其他皇子望尘莫及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刘邦心下有些不耐，这几句话也就说得重了一些，戚姬闻言，一双美眸之中立即带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说道：“皇上的情谊，臣妾谨记在心。臣妾……是臣妾贪心逾矩了……求……求皇上恕罪……”说着，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刘邦一见美人梨花带雨的泪眼，立时什么火气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转身把戚姬搂进怀中，温言道：“戚姬的心思朕怎么不明白呢？只是吕雉也是朕的结发妻子，朕起家之时，也受了岳父的资助。虽然吕雉善妒，又有种种失德之处，这过河拆桥的事情，朕可不能做。传了出去，要遭到天下人耻笑。”
戚姬垂泪道：“既然如此，臣妾只好任人欺凌了。”
刘邦失笑，“你如今宠冠后宫，哪个敢来欺凌你？”
戚姬撇过头去，并不说话，刚刚止住的泪水似乎又有决堤的危险。
“难道，吕雉又来找你的麻烦？”
戚姬眼中的泪水终于再次落了下来。
刘邦愤然道：“吕雉这个女人总是不知道什么叫收敛！当初朕还没有即位之时，她就为了一个赵姬把朕吵得晕头转向，那时天下未定，朕也就不跟她计较了。可是，如今她身为一国皇后，母仪天下，竟然连这么一点容人的气量都没有，是不是以为，朕就不敢废了她？”
戚姬转身，扑到刘邦怀中，连声道：“皇上息怒，请千万不要怪罪皇后。”
“哼，朕不怪她，她就要爬到朕头上来了。”
戚姬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皇上，请您千万不要去怪罪皇后。”
刘邦愣了一下，伸手去扶她，“爱妃，你起来，这不关你的事情。”
戚姬摇了摇头，伏在地上不肯起来，说道：“皇上独宠臣妾，宫中不满的又岂止皇后一个？不过是皇后性子直，所以藏不住怨气而已。请皇上不为臣妾考虑，也要为如意考虑一二。您若是去跟皇后说了什么，她明面上不好说什么，心里必然记恨。日后……日后太子继承皇位，她还不知要如何报复臣妾母子。”
“哼，她敢！”刘邦冷冷道。
戚姬颤声道：“皇后报复臣妾，臣妾倒是不怕，反正臣妾本来是个漂泊的苦命女子，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可是，臣妾担心如意，如意……他还小……要是他有个万一，那臣妾……”
戚姬伏地纵声大哭起来，哭声悲切凄凉，再加上柔弱的肩膀阵阵颤抖，任谁都会生出几分怜惜之意来。
刘邦自然更不会例外。
看到悲从中来的戚姬，他一声长叹，亲自俯下身子，把她抱进了怀中，轻声道：“爱妃，你尽管放心，朕必不会负你。”
卯时正，领事的黄门来催了三四次，刘邦终于依依不舍地撇下了美人，独自上朝去了。
刘邦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之后，戚姬深吸了一口气，抹了抹脸上残存的泪痕，斜倚着床头，坐了下来。她的眸光穿过寝宫外的雕栏玉砌，望着远方空中的飞鸟，温柔的神色渐渐地蜕变成冷漠。
“娘娘。”
一个宫女站在门口轻轻唤着，手中提着一个梳洗用的铜盆，在门槛外边偷偷看着戚姬，等待她的允许。
戚姬的视线转向宫女身上，淡淡道：“进来吧。”
宫女行了个礼，拿着铜盆进来，用毛巾沾着水，为戚姬梳妆打扮。
戚姬默默不语，静静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宫女为她整理一头乌黑水亮的长发，慢慢地梳顺了，再小心翼翼地挽成了堕马髻的样式。这发髻本身倒是十分普通，但是戚姬刻意地从整齐的发髻中抽出几缕秀发来，散在一边，再配上满头珠玉，更加显得妩媚生姿，别有一番风韵。
“流烟……”
那宫女把一切收拾停当，端起铜盆，正要离开的当儿，忽然听见戚姬轻柔无力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她慌忙回头，跪在地上。
“娘娘，请吩咐。”
“刚才，我与皇上说的话，你在门口，可是都听见了？”
“娘娘。”流烟磕了一个头，低声道：“流烟什么都没听见。”
“……你很聪明。”
戚姬听了这话，微微勾起唇角，笑了起来。她虽然梳洗停当，但是脸上只不过是施了薄薄的一层脂粉，唇上也只是轻轻抿了一点胭脂，慵懒地一笑，恬淡自如。纵然只是淡扫峨眉，依然掩不住天生丽质。
这样娇柔的一笑，看在流烟眼中，却有些背脊发凉。
“流烟，自从皇上称帝之后不久，你就跟着我了吧？算算日子，也有七八年了。”戚姬轻拢外袍，站了起来，“我身边的人里，你跟我的日子是最长的。别人呆得久的也就是三两年，短的不过数月，总会有些这样那样的事情，让我不能不送走她。但是你……”
戚姬的明眸扫了过来，“你比别人都聪明，所以，就比别人都留得更久。”
流烟颤抖着又磕了一个头，“多谢娘娘赏识，娘娘大恩，流烟永世难报。”
戚姬甜甜一笑，“说什么恩情不恩情的？你跟着我，恐怕是委屈了吧。听人说，你进宫之时，也是秀女中间最美貌的一个，很多人都说你最有前途，巴望着你青云直上呢。要不是跟了我，你何苦每日里着意掩盖自己的容貌，干这些下人的活儿？说不定，早已经成了一宫之主了。”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是伏在地上的流烟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了，连连磕头道：“娘娘，流烟绝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娘娘明鉴！”
戚姬道：“起来，你怕什么？你对我的忠心，我是知道的。皇上这几年几乎每夜都留在昭阳殿，你又是我贴身婢女，你要是存了心思，想要借机勾引皇上，恐怕早也如愿了，岂会等到今天？”
流烟听了这话，终于放松了一点，连声道：“娘娘明鉴。流烟忠心耿耿，天地可表！”
戚姬娇嫩得没有一丝瑕疵的脸上浮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
“你对我忠心，我自然记在心上，日后若寻着机会，为你寻一户高官子弟，嫁出宫去，岂非比关在这深宫里自在得多么？”
流烟惊喜地抬起头来，有点不敢置信。
宫里的女子少有不想出宫的，更何况是她这样得不到宠信的平凡宫婢。但是，侯门一入深似海，想要出宫，却是谈何容易？不过，这句话自然是从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戚姬口中说了出来，那就不再是一句空话。得宠如她，想要让自己的贴身婢子嫁出宫去，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戚姬看着她，掩盖住眼底的光芒。
“你只要知道，好好为我做事，我必然不会亏待你的。”
“流烟知道。”
“那好，只要你帮我做了一件事情，我就禀明皇上，送你出宫。”
流烟低着头，犹豫了一下。
戚姬微微提高了声音。“流烟？”
流烟慌忙拜倒，“请娘娘吩咐。”
戚姬的眼神划过流烟那张刻意不加修饰的清秀脸庞，挑起了眉。
“明日起，你不必留在我这里了，去太子身边伺候……”
烈日当空，已经升到了天空正中，明媚的阳光照得整个未央宫一片光明璀璨。
戚姬在耀眼的日光中闭上了眼睛。
我不害人，人却要来害我。吕雉啊吕雉，你别怪我心狠。东宫之位，我是势在必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