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去茫茫不见边际的清冽水光，映着夕阳余晖泛着粼粼的褶皱，四周翻腾而上的水气迷蒙而又虚幻，宛如一场梦境。
真假难辨的幻象中，恍然再次看到了那个男人。长身立于扁舟的一端，一袭粗布制成的长袍却依然掩不住一身清高傲世之气，俊美清秀的眉眼轮廓，勾勒出淡淡的忧郁之色。
他朝她伸出手来。
夷光，你的倾城绝色，世间无人能及。
夷光，我从未想到，此生此世，竟然可以遇到你。
夷光，这月色之下，翩然而动的惊鸿之舞，是否是为我而跳？
夷光，夷光，夷光……
浓雾渐渐散去，现出了烈日下金碧辉煌的宫殿，轻车辘辘而过，载着珠宝美人远去异国他乡。
他站在她面前，神色冷淡得几乎不含一点情感。
他说，此去吴国，万事小心。
他说，越国的千秋霸业，不过就在你的手中。
他说，无论遇到什么困难，请你务必忍耐，请不要忘记，你故土的亲人、你蒙受屈辱的国君。
然而，她所不能忘记的，不过只有一个人。
于是，紧握的双手最终还要松开。她伸出手，费力地穿过重重迷雾，却终于还是碰触不到。你在哪里呢？为什么拼尽了一切，最后，还是无法触及。
“夫人，夫人，不好了！快醒醒！”
尖锐而惊恐的呼叫声远远传来，夹杂着错乱的脚步声。
胸前的衣服被一双纤细的小手抓住了，用力地前后摇晃着。剧烈地晃动使她不能不清醒过来，即使再想沉溺于梦中，现实依然无法逃避。
一睁开眼睛，眼前还是模糊的一片，只能看到有个人影在面前晃动着。
西施猛然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了眼前之人的衣袖，低低的呜咽声含糊不清。
“少伯，少伯，你是来带我走的吗？你曾经说过，要带我走的，我等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年……”
“夫人？夫人？你在说什么呢？我是旋波啊！”
美貌的侍女听着西施低柔的哭泣声，更加惊慌不知所措，虽然她的声音很低，听不到在说些什么，但这种神智恍惚的状态实在让人觉得心中发凉。
西施眨了眨眼，迷蒙的双眼停驻在旋波身上，过了好一阵子，才似乎瞬间清醒了过来。
“你……你是旋波……”
西施明如秋水的眼睛微微黯淡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覆盖在眼下，眼圈有些淡淡的黑影，更显得弱不禁风，苍白而且憔悴。
旋波见她清醒过来，急急地说道：“夫人，不好了，大王已经打进姑苏城了，我们……我们赶快逃命去吧。”
西施雪一般苍白的脸上含着淡淡的笑，“大王？哪个大王？”
“是……越王……”
“越王……”西施的眼睛扫过慌张的侍女，慢慢叹了口气，“终于也到了这一天。”她静静地说着，随即无言。
旋波看着她沉默的样子，着急起来，“夫人，快走吧，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走？走到哪里去？”
“我……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快点离开吴宫吧。夫人，你也听到了，朝中的大夫都说，吴国会战败，都是我们这些越女害的，要把我们都杀了呢。现在到处乱成一团，要是他们冲进来杀人，那可怎么办？”
“不错，躲在这里不是办法。”西施淡淡地说着，忽然想到了一个月前的某个夜晚，吴王得到消息，说是越国的军队已经打到了太湖边上。这支军队悄悄潜伏着，倏然乘虚而入，朝中竟然没人事先料到。夫差乍然听到这个消失，英气逼人的脸上立时满是怒气，甩下怀中一丝不挂的她，摔门而去，自此再也没有回过馆娃宫。
西施低低地叹息一声：“但是，出去，出去又能怎么样呢？姑苏城里到处都是吴国的士兵，他们见到我们这些越女，恐怕……”她没有再说下去。如果落在满心仇恨的吴人手中，会是怎样的结果，即使不说，大家也都一清二楚。
“可……可是，夫人……”
旋波只觉得浑身发冷，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进也是死，退也是死。无论怎样抉择，最后的结果似乎都是一样的。
但是，她还很年轻，美貌如花，正是一个女子最美好的时光，她还不想死啊。
“夫人，我们……我们去找越王，我们趁着天黑偷偷溜出去，到越国军队去。只要见到越王，我们就安全了。”
“越王？”西施的目光落在旋波娇嫩的脸上，略略勾了勾嘴角，“只怕越王早不当我们还是越国人了。”
旋波拼命地摇着头，“不会的，大王和范大夫都说过，只要我们能让吴王不理政事，那我们就是最大的功臣，所有越国百姓都会感激我们的。范大夫也说过，只要打下了吴国，就送我回家乡去，跟爹娘团聚。”
西施抬头看她，旋波明净的眼眸中隐隐含着泪水。
她摇了摇头，“不是的，旋波，你不明白，我们回不去的……”
“为什么？”
“因为……”
西施低着头，游移不定，话几次三番到了嘴边，却依然说不出口。然而，这片刻的犹豫之后，却再也没有她开口的机会了。
紧闭的房门外面，隐隐约约地传来了骚动。
投过门扉，可以听见少女惊恐的声音。
“大王，您终于回来了……”
“让开！西施在哪里？”
“夫人……就在里面……啊！”
一声尖锐刺耳的凄厉惨叫，吓得房中的两个人脸色都瞬间变得惨白。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慌乱。
“砰”地一声巨响，房门被猛烈地撞开了，歪歪斜斜地倒在一边。
冷风从门口忽然涌了进来，室内的一点暖意立时消失殆尽。
夫差手持着明晃晃的属镂剑，破门而入。一身白色的铠甲已经沾满了血污和灰尘，右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还在汩汩地流着鲜血。艳红的血液沿着袖口一直流下来，又划过长剑的边缘，滴落到地上。
刺鼻的血腥气迎面而来。
西施本来已经没有血色的脸更加白得透明。她手抚着胸口，下意识地更往墙角缩了过去。
夫差挥舞了一下长剑，残留的鲜血随着这个动作往四周飞溅着。
“西施，你出来，躲什么躲？”
俊逸的脸上沾着血渍，长发散落贴附在额角，嘴角微微一勾，这一笑，却让人不由感到心中冰凉，说不出的阴森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