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澜微微一笑,说:"虽然这吴庆生的年龄只比我小十来岁,但他这人真的很不错,很上进。我喜欢上进的男人,所以我并不反对他们之间的交往。"
"那您觉得吴庆生这个人会招惹上什么人的嫉恨吗?"
"嫉恨?"魏澜脸上露出了警觉,"不可能的,他做生意一向都小心谨慎,和气生财,哪里会招惹来什么嫉恨?"
"哦……"周渊易点点头,说,"我可以和您女儿魏灵儿谈一谈吗?"
"灵儿……"在魏澜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她已经一个多星期没回家了,平时她住在吴庆生家里。当我听到了噩耗后,就不停打她的手机与家里电话,却一直没人接。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我也很担心。"
周渊易一听,额头上冒出了几缕汗液,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婀娜的女人身姿,从他的面前缓缓踟蹰而过。他看不见她的头,似乎她根本就没有头颅,颈子上什么也没有。周苑易可以感到从她的身上冒出了丝丝寒气,像烟雾一般笼罩全身,令她的身影模糊。这幻觉中的女人是谁?莫非就是魏局长谈到的他的女儿魏灵儿?不知道是怎么了,在他的眼前,竟看到了一排冰冷冷的冰棺,整整齐齐摆在空旷的房间里。
周渊易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这次脑海里出现的幻觉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暗示魏灵儿已经死了?
蓦地一个激灵之后,周渊易清醒了过来。他问:"魏局长,您能说说魏灵儿有什么体貌特征吗?"
魏澜不满地看了一眼,说:"你什么意思?你怀疑灵儿出了事?"
周渊易连忙说:"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只是防患于未然,帮你做个寻人启示。"
"哦……"魏澜想了想,说,"灵儿的妈妈死得早,她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现在她大了,我也管不了她了,但是我还是知道,在她的膝盖后面,长了一颗黑色的痣,有指甲盖么大。"
"谢谢了。"周渊易站起身,与魏澜握了握手。魏澜的手很粗壮,也很有力气。
出了门,周渊易赶紧打了个电话给法医小高。
"小高,你看看那具在帝景大厦发现的无名无头女尸,看看在她的膝盖后面有没有一颗黑色的痣。"
小高惊讶地叫了起来:"你怎么知道?对,有颗黑色的痣,大约有指甲盖这么大一块。"
周渊易挂掉电话,心里很兴奋。无头女尸的身份确定了,看来案子也有了一个突破口。
他夹着黑色的皮质公文包,上了吉普车,一踩油门,吉普像是出笼的野兽一般向前窜去。
周渊易决定再去江都大学附属医院去一趟,他想找找院长李汉良。他得再查查A物质的去向,这很重要,现在已经有四个人的死亡与A物质有关。
赵伟,欧阳梅,吴庆生,魏灵儿。
现在必须要知道,到底丢失了多少A物质,究竟有什么人有机会接触A物质,这些人与已经死掉的四个人都有什么样的联系。如果能找出某个人与这四个人都有一定联系的话,那么这个案子的破获就指日可待了。
当他的车开到江都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快下班的时候了,他埋着头急冲冲地走进了医院大厅,在导医小姐那里问了问,才知道今天李院长在江都大学医学院讲课,下完课直接回家,没有再到医院来了。
李汉良的家就在江都大学的家属区里,是一幢被法国梧桐包围着的独门独户的两层法式老屋。
已经是深夜了,沈建国还没回家,谢依雪睡了,何姐躺在保姆房里的单人床上发出了轻轻的酣声。只有沈晓夜还开着灯上网聊着QQ,当然,和她聊天的是萧之杰。
沈晓叶一想起在水库的时候,问到萧之杰家庭情况时,他就左闪右避,她就耿耿于怀,心里就像是埋了一块石头,沉沉的。
在QQ上等了一个多小时,萧之杰才上线。
俩人谈了很多事,聊了很久。但晓叶一直想问问萧之杰家里到底是怎么样的,可每当她绕来绕去把话题绕到这方面的时候,萧之杰就警惕地把话题引到他处,令晓叶心里很是郁闷不已。
到了最后话不投机,萧之杰径直下了线,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说。那个时候正好是凌晨两点的时候,看到萧之杰的头像慢慢变成了灰色,恍惚中,沈晓叶的眼睛变得模糊了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萧之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下午在水库的举动来看,他是真正喜欢自己的,可为什么他不愿意提及他的家庭?他家里难道有什么秘密吗?为什么他不愿意告诉自己?
沈晓叶掏出了一根特醇三五,含在了嘴唇之间点燃。她轻轻吐了一口淡淡的烟气,烟缓慢变成了氤氲在她四周的雾气。包围了她。在这纯粹的烟草气息中,她陷入了深思。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听到了防盗门打开了声音,是父亲沈建国回来了。沈晓叶连忙关上灯,打开窗户,让屋外寒冷的风灌进了屋中,冲淡了屋里的烟味。
父亲一直都不允许自己吸烟,老是说吸烟会引起肺癌,虽然他自己吸烟比谁都厉害。平时他回家都会打开晓叶的门看上一眼,为她关上窗户,为她掖一下被单。晓叶很怕父亲打开门来,嗅到屋里这浓郁的烟味,于是她心里像是塞进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扑通扑通直跳。
可奇怪的是,今天父亲并没有拉开门,而是在门外踱来踱去,脚步声来回徘徊,过了一会,烟味就从房门的缝隙渗进了晓叶的房间里。
父亲有心事,他在想什么呢?
最近是怎么了?为什么每个人好象都有心事?每个人看上去都怪怪的。
先是在情人滩上死了两个人,死的情形莫名其妙和自己头天晚上编的鬼故事一模一样,真是让人想想就害怕。然后是吴叔叔又死了,还听说父亲公司那幢楼今天还发现了一具无头女尸,真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身边的人看上去也觉得跟往常不一样了。萧之杰本来好好的,可一谈到他家里的情况,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而小阿姨谢依雪也怪怪的,一回家就没个好脸色,还问起了萧之杰的情况,八卦得好象狗仔队一样。这大概是孕妇容易产生的焦虑症吧,听说胎儿压迫了肚子里的血管与神经,总会让孕妇产生一些不一样的想法。
现在奇怪的又是父亲沈建国了。他回家居然不睡觉,一根一根抽着烟,还来回踱步,不住地叹息。出了什么事?是因为吴叔叔的死吗?
想来想去,沈晓叶也全无睡意了,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干脆坐了起来,打开电脑,登上网络。QQ上一个人也没有,玩了一会扫雷,沉重的困意渐渐涌来,她才下了线躲进了被窝。
闭上眼睛,屋外的声音也没有了,大概父亲还是睡了吧。沈晓叶摊平了一双手臂,让自己的身体放松。大脑渐渐混沌麻木,眼前一片漆黑。
在混沌中,似乎有一张网在自己的面前,四周都是模糊的,地面浮着一层浓稠的白得像奶油的雾。隐隐中,看到有山有水,却只有一个轮廓,浮在半空,如海市蜃楼一般。有一个人影隐约漂浮,看不到脚,瘦瘦高高。他向自己走了过来,一步一步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看到了他的脸,是萧之杰。晓叶欢笑着向萧之杰奔去,可却始终到达不了他的身边。在他们之间仿佛有一堵看不到的墙,柔软,绵长,透明,却无处不在,横亘其间。
晓叶歇斯底里地叫着:"杰,快到我身边来……"
朦胧中,萧之杰冷冷一笑,转过了身,只留下了一个苍白的背影。他要离去?!
晓叶哭了,抽泣着叫道:"杰不要离开我……"
萧之杰身体回转,只有身体的上半部分在转动,下肢像是悬浮在空中,隐隐约约看不清楚。他的脸又一次出现在晓叶面前,麻木不仁,没有表情。他的嘴角咧了咧,一丝乌黑的鲜血滴淌出来。
"杰,你怎么了?"晓叶大叫。在呼声中,面前那堵看不见的墙似乎不见了,晓叶一身轻松地向萧之杰跑去。眼看就要触摸到萧之杰温暖的身体,忽然晓叶的身体一轻,她想下坠去……
是悬崖?!
晓叶伸出手臂,在身体下坠时,抠住了一块硬物,是悬崖的顶端突起。她挣扎着呼喊:"杰,救我……救我……"
萧之杰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眼中只有茫然与空洞。过了良久,他蹲下身来,捉住了晓叶的手掌。
晓叶想笑,她知道萧之杰是爱着自己的。
可就在这时,萧之杰的手掌一松开,晓叶向下坠去,向下面看不到底的深渊坠去,快速地坠去。
自由落体。
只有风声。风像一把刀子割着她的皮肤,疼痛,更疼的是心痛。晓叶大叫,也许,是在哭泣吧……
沈晓叶哭喊着坐起了身,才发现这只是一个梦,一个噩梦。
她浑身颤栗,冷汗浸湿了贴身的衣服。
她打着摆子站在冰冷的床边,向窗外望去。天已经亮了。
她拉开房间的门,看到父亲沈建国正摊开了四肢平躺在沙发上,呼呼地扯着酣。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切都变得莫名其妙的?"
晓叶叹了一口气,合上门,重新回到了床上。
不过,她再也睡不着了。在她的眼前凌乱地闪过一张又一张的画片,一会是在情人摊上死去的那对情侣,一会是萧之杰,一会是挺着大肚子的小阿姨谢依雪,一会是躺在沙发上四肢摊开的父亲沈建国。更莫名其妙的是,自己还梦见了死了的吴叔叔,还有在果山公路上看到那个嘴里吐着蚯蚓的公共汽车司机。
一汪一汪乌黑的血液在视野里慢慢弥漫扩散,占据了整个眼球。骚腥的血液气息在鼻翼边上渗透盘旋。
当晓叶又一次尖叫着坐起,才知道原来自己在朦朦胧胧中,又做了一次噩梦。
沈建国从沙发上爬起来的时候,才觉得头重脚轻,晕头转向。他没有吃何姐做的烤面包,就抓起公文包下了楼。
银灰色的帕萨特没有了,另一辆车被交警扣了,现在只有坐出租车去公司。
今天是星期天,中午约了李汉良吃午饭。
李汉良是整个江都市外科界的第一把刀,胸心外科与神经外科,他都算得上是权威中的权威。
像他这样的专家,不是谁请他吃饭他都会出来的。
现在正在抓医德医风,谁也不想被抓成典型。李汉良的月工资可以拿到万元以上,他完全没有必要为了几个小钱让自己的形象坍塌。但是,只要是沈建国出面来约他,他总会出来的。
因为,他们之间有着过命的交情。
那是七年前的事了。
医生可以治好病人的病,但是对于自己的身体,往往都是不能照顾好的。李汉良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七年前的夏天,李汉良坐在开往邻省的大巴车中昏昏欲睡。窗外的行道树飞快地向后倒退,转眼即逝,窗没关得严实,一丝热风从缝隙灌进了开着空调的车厢里。几只苍蝇令人讨厌地在车厢中飞来飞去,嗡嗡直叫,让人心烦意乱。
李汉良半躺在车厢的最后一排,几乎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只有坐在前排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无意中回过头来,这个人正是沈建国,当时他正准备到邻省的一家医疗设备公司谈一个品种的独家经营权。
当沈建国看到李汉良的脸后,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李汉良的眼睛半闭着,脸颊上渗出大颗大颗的汗液,正顺着面庞滑落,脸变成了猪肝般的颜色,嘴唇青乌。
当时车正经过果山下的那株巨大的黄桷树,那棵树正随着热风轻轻摇曳。
沈建国一看到李汉良就知道他是生病了,而且生的病正是十几年前沈建国在内蒙古大草原上得的病一样--急性阑尾炎!
沈建国大叫停车,让司机返回江都市,把病人送进医院。可司机与车上的其他乘客却大呼反对,邻省有一个当时全国最大的小商品集散市场,赶这辆车的多半是去进货的商人。在这个时间就是金钱的年代,谁也不愿意为了一个病人耽误自己的行程。
沈建国当机立断,先叫司机把车停下,然后他扶着已经半昏迷的李汉良下了车。
在树阴遮盖的狭窄公路上,沈建国背着李汉良一路狂奔,连续拦了几辆车都没有停下。最后还好遇到了一辆路过的军车,才把李汉良送到了江都市郊区的一家医院。
赶到医院的时候,李汉良的阑尾已经穿孔了,医生要求输血。李汉良是B型血,小医院里没有血库,眼看李汉良就会没命了。
沈建国捋起袖子大叫:"我是O型血,万能输血者,抽我的吧。"
自然,李汉良被救了一命,但沈建国想谈下的医疗设备独家经营权没有成功。不过,过了一个月,这家医疗设备公司主动找到了沈建国,要把这单生意交给他做。原因很简单,当这家公司的人想把设备做进江都大学附属医院,都被院长挡了下来。后来经过多方托人,才得到了院长的一句话:除非让沈建国来做,否则任何人都休想把这设备做到医院来。
这也是沈建国挖到的第一桶金,只到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那天他救的人竟是江都大学附属医院的院长。
这样的友谊是坚不可摧的。
还沉浸在回忆的时候,出租车已经开到帝景大厦的停车场。
沈建国走进了电梯前,忽然在心里莫名其妙产生了一股恐惧。他又想到那天,电梯莫名其妙在十三楼停下来的事。一想到这事,他就觉得心里忐忑不安,心脏扑通直跳。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里面没有人,沈建国有点不愿意一个人走进电梯里,等了好一会,却像是见了鬼一般,没有一个人坐电梯上楼。怎么这么奇怪呢?现在可是上班时间啊!
沈建国无奈地走进了电梯,按下了按扭。
在电梯门就要缓缓关上的时候,忽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大叫:"等等我!"
沈建国如释重负地打开了电梯门,门外站着的,是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的杨晓雯,国风医药公司的会计。不知为何,她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慌乱与焦虑。
杨晓雯看到沈建国,立刻露出了惊讶的神情,问:"沈总,原来您在这里,我找了您一早上了,打你手机也打不通。"
沈建国拉开公文包,看了看手机。原来是昨天去警局的时候关掉了,出来后一直忘记了再打开。他赧然地说了声抱歉,然后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杨晓雯大声叫道:"有、有事!出、出大事了!"
大事?又有大事发生?出了什么事?沈建国觉得有些头皮发炸,他战战兢兢地问道:"出了什么大事?"
杨晓雯瞪着眼睛,说:"沈总,你知道为什么昨天吴总在果上山脚下,没等到邻省那家医疗设备公司的老总吗?那家老总没有亲自来,只是他的小舅子来了,开了一辆桑塔那。他不熟悉路程,开过了山脚的那个岔口,谁知道和一辆去返修的公共汽车撞在了一起,当场死亡……"
沈建国听了,只觉得大脑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过了良久,才问道:"是昨天什么时候?"
"上午十一点的时候吧……"杨晓雯回答。
沈建国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他感觉重心有些不稳,连忙用手扶住了电梯的墙壁。
上午十一点……桑塔那……果山山脚不远的地方……返修的公共汽车……
莫非……正是自己看到的那起交通事故?
在沈建国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中年司机,墨镜掉到一旁,嘴里正爬出耀武扬威的蚯蚓,慢慢蠕动着丑陋的身体……
沈建国浑身颤栗,打着摆子。
他感觉喉管正慢慢萎缩、干枯,气流无法顺畅排出。
--这是一种无法呼吸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