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默了一阵,伸了一个懒腰,从台阶上站起身,转过来,面对着他,脑袋还是没抬起来,低着头研究着他朝靴上的斑斑雪迹,嘴巴却还是打了开来:“我移情别恋了,你敲我吧。”
她明显感觉面前的人僵了一下,她被他居高临下投来的视线砸得抬不起头来,她的视线,能看到的东西不多,却见他靴子上雪点有些微微的颤,然后从靴面上掉下去……
一抬头,却见他只是凉凉地看着自己,唇瓣张了张,似乎要吼什么,却在对上她视线的一刻,闭了口,移开了视线,扯出一丝嘲弄的笑意,看了一眼她正扯着自己袖子的手,退了几步……他以为那只手没伸进口袋试图拿出什么就安全了,他以为看不见那一抹白就安心了,他以为她还杵在这里等他下朝就太平了,哪知道他漏掉的,竟是这个家伙一张总是口是心非,却只在关键时候说老实话的嘴……
他以为有些回忆拉起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他以为他该是明白了那时她心里的想法,他以为他们只是刚好慢了一步而已,只要加快了步子,便能弥补回来,所以他不急,也不在乎她步子总是那么慢吞吞,他打算同她慢慢耗,不管她从他左边逃,还是从他右边跑,只是他怎么没料到,这次,这个死丫头打算从他的心口上穿过去,给他留一到口子……
他细微地挪了挪脚步,她以为他又要推说忙,转身关上府门,下意识地伸手去拽他的朝服,他看着被她猛得拽回的袖子,拉起一抹冷笑:“……放手。”
“爷叫你放手,你没听见吗!”他甩袖子。她拉扯着。
“你以为爷很闲吗?”他继续甩袖子。她跟着拉扯。
“你以为爷干啥每天同你这个死丫头闲逛?”他抬起手臂。她跟着踮脚尖。
“你以为爷会一直有功夫等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死丫头吗?”他将袖子重重地甩下来。她被拖着踉跄了一下。
“移情别恋,见你的鬼的移情别恋,你有把爷这个买你主子放在心上吗?”他将手臂奋力向自己的方向收回。这次,她没跟上去,而是放了手,任由他将手臂收回去,让他胜利,他看了看被她突然放开的手,捏了捏拳头,转身抬脚准备跨过府门前的门槛,却突然听到一阵幽幽的声音从他背后跳起来,“我有过的。”
她小心翼翼地吐出几个字,看着他抬起的靴子在半空中僵了僵,正要抬头,后脑勺却被猛得扣住,向前按了按,她几乎没抬起头来,
就跌进那片她曾经撕咬过的朝服前襟里,然后有两只手抚上她的耳朵,不轻不重,只是搁在她的耳边,她的耳朵冰凉凉的,感觉到一丝手心传来的温度,他稍微将她从怀里拉开了些距离,那搁在耳边的双手带着些力道让她仰起了脑袋,他的侧脸从她的颊边擦过去,带起一点不该升高的温度……
他的视线落在那两片刚刚吐出四个字的唇瓣上,唇间还停留着呼吸而出的水雾,显得有些迷朦,他靠近一些,那些水雾就浓重几分,
他再靠近一些,那些水雾就急促一些,他几乎要贴近过去,那些水雾却骤然消失了,只剩下那两片死闭着的唇瓣,他只需再近一些……再近一些……一些……
那秉住呼吸的两片唇张了开来,伴随着重新飘出来的水雾,丢出一句话:
“……要是那时,你没捂住我的耳朵就好了……”他被她的话惊了一下,看着他们隔着几乎要贴近的距离,被她轻轻地一句话拨开来,要是那时,他没捂住她的耳朵,要是那时,他敲着她的脑袋让她明白,要是那时,他大方地承认,他这个皇子就是被一个小丫头拿走了魂,今天,会不会,她的话里就会少一个“过”字?
“咕噜噜”一声不太是时候跳出来的声音刺进两人之间……
她低头看了一眼正发出声音的肚子,从他的怀里退出来些,继续露出一张没心没肺的笑脸:“我肚子饿了,得回去抢饭了……”
又是这句话,他几乎要苦笑出声,这样不像样的借口,为什么她却每次都用的这么心安理德,而这样不象样的借口,为什么他却从不去拆穿……
她走下台阶,牵着那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总是粘着她,不再让她落单的驴子……
她回过头来,看着他还站在府门口,这次,他没有率先转过去,关上府门,假装一切都不存在,这次,他总算尽了地主之仪,看着她走开……
她倒退着走了两步,朝他挥了挥手:“拜拜。”
他没回给她任何动作,只是立在那里任由她越走越远,大概因为她才是那个移情别恋的混蛋王八蛋吧,都到离别了,就让他最后一次衬托她的不道德吧……
“哒哒哒”
“哒哒哒”
“哒哒哒”
“来了,来了。”一声比一声急促的敲门声,引得开门的小厮脚步不得不越来越快,夏日炎炎,头上的汗珠子也冒得越厉害,不知是
哪个催命的,敲得这么不耐烦,扰了他家主子清闲,有他好果子吃!
正想着,一开门,却见一个驴脑袋猛得伸进他家府门,他吓了一大跳,往后连退了几步,却见那头驴子眨动着眼皮,朝他努了努鼻子,他一阵恶寒,实在搞不清楚为啥平白无故跑出一头驴子对自己猛抛眉眼,莫非天天伺候如花似玉的主子,受到外界环境感召,他也不自觉得朝倾国倾城发展了么?不应该呀……昨天去帮主子准备晚膳的时候,那些丫头瞧也没瞧上他一眼啊……莫非他的魅力只对驴子有用?不要吧……
“谁……谁家的驴子!跑来这里撒野!”他挺了挺胸膛,摆出一副嚣张的模样,顺便告诉眼前这头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蠢驴,不要以为几个媚眼就可以考验他的定力……他每天面对自家如花似玉的主子,这个定力要是不练出来,不是早就变成禽兽了吗?尤其是最近主子身体不佳,害了风寒,完全没有反抗能力,他要是……呸呸呸,他在想什么东西……
“蠢驴,你激动啥!你出来啦!要进去的是我!”
一声不太细柔,略显高调的女音从门外飞进来,而那头不知死活,杵在门口的驴子也被使劲地往门外拖……
“你给我出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还以为你突然良心发现,驴性情操高度发扬,竟然这么吃苦耐劳的驮我找男人,搞了半天,你是醉驴之意不在酒,司马驴之心,路人皆知啊!敢抢先一步,偷窥我家男朋友的庄子,你给我出来,干煸驴肉丝!!”
不知道是不是那句干煸驴肉丝发挥了致命的作用,只见那头驴缩了缩脖子,不情不愿地歪了歪头,终于被拖了出去……
接着,一个比那驴头还不知好歹的脑袋伸了进来,四处张望了番,终于找到了那个出来开门的小厮,瞬间露出一张笑得毫无道理的脸,眨动着比那只驴子还无辜的眼睛,对着他猛抛媚眼……
“是你?”那名小厮倒抽了一口气,伸出食指指着驴旁边的人……
“唉?这位大哥……我们认识吗?”她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指配合地指向自己,原来,她比自己想象的有名哇,这种地方也有人认识她?该不会是他家男人找人画了她华丽的相,挂在房间睹物思人到了极点,索性把下人全部抓去好好看看让他茶不思,饭不想的正主长啥模样吧,哎呀,真是好暴露,好没安全感的……
“……哼!谁认识你这种没良心的女人!”小厮一甩袖子,朝她白了几眼,往前走了几步,将她拦在门口……为什么连她没良心的事也知道了……挂她的画像也就算了,考虑到他们亲密无间的关系,版权税可以少算一点,但是将她没良心这样的个人隐私也暴露给广大人民群众就不太好了吧,很影响她在公众面前的形象耶,“呃……我说,大哥……”
“站出去些,站出去些!这是私人庄子,不是闲杂人等能进来的!”小厮挺了挺胸口,将一人一驴一并挤出门外……她被挤得没了法,只得站到门槛外边,憋屈地从他的手臂下往里头张望……
“看啥看!”
“……大……大哥,我向你打听个人,行不……”
“哼,你要打听谁!”
“你……你家主子…是不是一个喜欢穿白衣服,弄脏了就丢给别人洗,没事老喜欢笑来笑去,走起路来轻飘飘的,恐吓别人的时候完全不眨眼睛,手上戴了个玉扳指,一摸起玉扳指来,就开始进入典型地主阶级模式……唉,大哥,我还没说完,你干吗赶我……他吃菜不喜欢油腻的,不喜欢腥辣的,就跟和尚吃斋一样……不过他脑袋本来也光了一半,呃,这不算什么特征,这里都是光脑袋……还有还有,他长得极度引人犯罪,大哥,大哥,你有没有看见过那种,你一见他,就想把他往床上压的男人,请注意,是男人,男人啊!”
“恩!我看到你抖了一下,你心虚了,你看到过的,对不对,你也想把他压到床上去,对不对?啊呸呸,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没错了,那个想被你压到床上去的肯定就是我要找的人,他在哪?你家主子在哪儿,你别赶我嘛,我绝不会把你对他有非分之想,还想把他禽兽掉的事告诉他的,也不会和你争风吃醋的!”
“呜,我求你了,我好可怜的,我从京城翘班飞出来找他,冒了好大的风险的,找了好久了,要是找不到他,没他帮我撑腰,那我的人生安全,年终奖金,未来梦想就都没有了,说不定还会被恶霸地主拖出去虐待,呜……好了,我们每人各退一步,一三五归你,二四六归我,好不好?你先让我见他一下嘛!”委屈求全,委屈求全一下,等见到她家男人,看她不一脚把他踢飞,一三五,二四六,她全包了!
“你不要太过分哦!竟然想一三五二四六都占!你多少也要让他休息两天吧,你简直不是人!没有人性!禽兽……”
“咣”
伴随着一声“禽兽”,关门的巨响声,从夏春耀的左边耳朵刺进右边耳朵……
她站在那扇门外,和那头露出“活该”眼神的驴子面面相觑了一阵子……
完蛋了,才刚赶到案发现场,来不及和她的亲亲男友来一场久别重逢,就吃了一个闭门羹,遥望一眼耸立的大门,她在京城等了又等,从冬天等到春天,结果全世界都发完春了,知了都开始叫唤了,她家男朋友还没回京,看来她家男朋友的气还没消的说,好吧,既然这样,她就来接他回去好了,唉,她这个人就是一个缺点,太大度了,一点脾气都没有,好不容易爬到了这里,结果却被企图霸占美男的看门小厮拒之门外,这下有得她玩了……
……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