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子的安静诡异,让低着脑袋的夏春耀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腿跪在地上,冰凉从脚板底窜上脊梁骨,头微微地移了移,看了一眼跪在院子里十几个宫女,太监,全是低着脑袋,动也不动,正厅里只传来几声杯盖碰着杯沿的清脆声…
夏春耀缩了缩脖子,只觉着一个身影踩着花盘底鞋从容地正厅里跨过门槛里走出来,蹲身,继续摆弄着花草,她的视线落在那双还沾着一点面粉的手上,却没敢去抬头去看那张优雅的脸上的表情,茶盖碰在杯沿上的声音断断续续着,无人回应,也只有那双在花丛里游走的手,发出一些细碎的声音去配合那份落寂的声动…
她微微地抬起了一点脑袋,第一眼投去给那个端坐在正厅里,身上穿着明黄龙袍的身影,烛光摇曳,她那一到晚上就闪光的眼睛严重阻碍她观赏真龙天子的容颜,只见那身影左手端着茶杯,右手把玩着茶盖,一点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而那个蹲在花丛里修剪着花草的身影,手里的剪子丝毫也不含糊,在那些迎春的花儿身上剪裁着,丝毫不介意那端坐在正厅上的皇帝,满屋子的宫女,太监也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等相处模式,只是跪着,不多话,不抬头…
时间仿佛在这里变得一文不值,任由它随便滑过去,悄然无声地连一点涟漪都没有,直到站在那穿着龙袍的身影旁的太监躬了躬身:
“皇上,时候不早了,该回宫歇息了。”
她明显听到在这嘱咐声过后,那把剪子在冰凉空气中,发出了不同方才重重地”喀嚓”声…
“……恩,”身影从上位的椅子上站起来,跨出了门槛,双手负在身后,经过那片花丛,停了下来,”朕回去了。”
花丛里的身影,放下手里的剪子,站起身,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捏下夹在腋下的手帕,向后一扬,福下身子…
“……臣妾恭送皇上。”那把清雅的声音缓缓地滑出来,不带丝毫犹豫,也没丝毫挣扎…
皇帝大人没做任何停留,只是带着随从,拉起一阵夜里的凉风,从这院落里略了过去,而跪在院口的她,荣幸地被皇帝大人的衣角碰了一下肩,来不及庆幸一把,却立刻乐极生悲地被一个不长眼的太监踩着了手…
回头看了一眼,在这夜里,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大迁移,揉着自己被踩的爪子,正要多此一举地诅咒一下那个踩她的家伙断子绝孙,转头却发现那个蹲在院子里的身影不见了…
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也都各自起身,该干嘛,干嘛去,她跟着起了身,揉着自己的爪子,正要跨进正厅里,却见良妃坐在刚刚还坐着大人物的椅子上,直直地看着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那沾着面粉的手指在杯沿边滑动了一阵,最终落回自己的膝上,那模样,竟让她想起,自己独占八爷用过的碗筷时的情景,只是,她还可以端出一碗上不了台面的蛋炒饭,而坐在那里的人,却什么也拿不出手…
她跨过了门槛,挡住了烛光,站在那直直地望着杯子的良妃面前…
那双淡柔的眸子看了看她,牵起一丝笑意,依旧漂亮,只是夹杂了些许勉强,一瞬间,她突然明白,八爷为什么非要带她进来看看额娘,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像她?傻呼呼的,这么漂亮的人,也会如同她一般,望着别人用过的东西露出这样的表情,没什么时代的差距,没什么地位的分别,没什么思想的异样…
“……来把蛋糕做完吧!”她下意识地放大了挂在脸上的笑脸,”您的厨艺实在太差劲了,得好好特训才可以!快快快!”
那张柔和的脸明显愣了愣,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面前笑得好诡异的家伙,拖起了手…
“要赶上生日的话,接下来,你可都得听我的话才行!”
“……你可保证我能赶上?”那把清雅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扬起来…
她回过头,非常正经地竖了竖眉头:”就算您不相信我,也得相信你儿子看人的眼光吧!”
“噗嗤”一声笑从她的身后窜出来,她深吸了一口气,紫禁城的空气有点冷,所以,得把这冰凉的空气吞下肚子,才能吐出暖暖的雾来,才能让身边的人感到一点温度…
这世界上最不费劲的事是什么?说大话!
没错,就是说大话,现在,大话是说出去了,可是看着那个依旧站在面粉堆里笑得好抱歉的良妃,她也只能欲哭无泪,于是,夏春耀在紫禁城的第一个晚上就这般,在不知道是折腾人,还是被折腾的情况下飘逸度过…
顶着有点恐怖的黑眼圈,从她柔软的临时铺位里爬起来,准备继续接受美人对她的耐性和生命力的考验,也顺便庆祝一下,自己终于也能享受一人一间房的特殊待遇,再次拥有隐私权,却听见一阵八卦声从她窗外扬起来…
“你们宫里,这两天做什么呢,要这么多面粉?”
“主子起了兴致,要做点心呗,我们这做奴才的,还不就只好帮忙张罗着。劳烦妹妹给送来了。”
“听说,昨儿个皇上来你们宫里了?”
“唉,来了。不过还是老样子。只是喝了盏茶,便回去了。”
“唉,宫里的奴才们,几个能有你们主子这般好命啊,能到今日这般地位。”
“这主子的事,岂是奴才能议论的。小心被主子发现了,掌你的嘴。”
“我听人说,良妃当年在辛者库时,碰上万岁爷时,还不知晓万岁的身份?这也算得上是佳话了吧。”
“佳话又如何,时日一久,没了新鲜感了,如今也就换了一盏茶的时间而已。哎呀,我怎同你说起这么些要摘脑袋的话来!呸呸呸!”
“嘿嘿,姐姐不说,全当妹妹在听瞎话呗,天天被那些个狗眼看人的奴才看多了,总得发发白日梦,想着自己也能今非昔比么,听说,八爷昨日带了一个小丫头进宫?又一个飞上枝头的主儿,还挑了根高枝,八爷呢!”
“这事儿,你也知晓?”
“这宫里的秘密,要么只有死人知道,要么就是大家都明白了呗。”
“你这张嘴啊,迟早给你惹祸的…”
她撇了撇嘴,抓了抓脑袋,瞥了一眼走得不远的两个宫女,手继续同自己胸口前的盘扣做斗争,唔,穿这种衣服,摆明了就是要人来伺候的,自己穿起来极其痛苦,怪不得八爷要找个帮他系纽扣的人,她胡乱地系好了扣子,跨出了门,看了一眼有点雾蒙蒙的天空,许是冬天还没走干净,估摸着良妃也被她折腾地够戗,一时半会醒不了,算算时辰,八爷也该进宫了,她便屁颠屁颠地跨出了院落,踏着昨晚的路,开始往宫门边跑…
她有些急,有些慌,来不及去看背后,只是一门心思地往前跑,没寻着小石子铺的路走,只是杂乱无章地往前跑,清晨的皇宫里,来往的太监宫女已经不少,看见她从良妃的宫里奔出来,侧了侧目,却没人多言语,她也全当自己是在裸奔,让他们唧唧歪歪去…
低着脑袋正奔得尽兴,恨不得一个使劲就奔出这片让人鄙视的服务区,然后让自己继续变成服务区的一个空号,一辈子和服务区联络不上,沟通不能,可脑门心上却挨了迎头一下…
“啪”那熟悉的声音敲得她云里雾里,顿住了步子,缩起了脖子,咪了咪眼,这大冬天带扇子变态行为,还有对人脑袋行凶的恶嗜好的家伙,她不做第二人想…
“能不能也有一次,你这个死丫头,能先同我十四爷打个招呼啊!”熟悉的声音率先进了她的耳朵,她的视线里插进一双黑丝绒的朝靴,然后一身藏青色的朝服,挂在胸口的朝珠,最后再是那张许久没见,让她记得有点模糊的脸…
“……好久不见了!啊哈哈哈哈!”她一时间找不到话说,抓着脑袋干笑了一声,看着他一身朝服,愣了愣,可怜的孩子,这才多大,就被自己的爹抓去处理国家大事了,他爹真是一点也不懂儿童保护法,人家还没满十八岁呢,就开始雇佣童工,让人鄙视…
她正鄙视得兴高采烈,更让人鄙视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一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女娃娃挺着个大肚子,被两个宫女搀着,同她面前的十四福了福身:“爷,妾身先去同额娘请安。”
“恩。”十四淡淡应了一声,扬了扬手,示意她先过去,视线一扫某人张成”O”型的嘴,锁起了眉头,举起手里扇子,再拍了下去,”爷同你说话,你又看哪儿呢?”她捂着自己的脑袋,视线还是不受控制地跟着那个大肚子转,”你不觉得你好造孽吗?”和未成年人发生性关系,要关好几年的,哦…不对不对…他自己也是个未成年人…顶多这也就是搞大肚子的早恋而已,不过…还是好造孽…这就春宫图酿成的悲剧哇…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白了她一眼,再打量了一番她难得人模人样的造型,竟是轻笑一声,”宫里好玩吗?”
她终于把视线拉回到他身上,咕哝了一声,撇了撇嘴角,没回话…
“八哥也真是离谱了,竟真把你这丫头拽进宫来,”他从胸口发出一声低”哼”,看着她只是小声嘀咕,不回话的德行,皱了皱眉头,”别以为小声嘀咕,爷就不知道你说啥,你动动眉毛,爷就知道你肚子里几根花花肠子!爷说错了吗,连自个儿的衣服都穿不好的家伙,进来这儿干啥,等着被人抓着小辫子拖出去砍了吗!”
她被他吼得怔了怔,脚往后挪了两步,却被他突然扣住了肩膀…
“站好!死丫头!”他将手里的扇子塞进她手里,向她伸出手来,将她扣得个个错的扣子解了开来,再让它们一个个滚进自己该滚的扣洞里…
她捧着他的扇子,看着他依旧傲慢的视线还是越过她的头顶,手指却精准地帮她调整着她的扣子,直到最后一颗扣子滚进扣洞,才找回自己的思绪…
“你这样公然调戏良家妇女,不太好吧?”鄙视一把他用这样别扭的方式,显示自己的为数不多的男人味,以及在自己老婆怀孕期间,在大庭广众之下勾引她搞婚外恋的行为…
他扎实地白了她一眼,正要张口说什么,却看见她垫了垫脚丫子,视线绕过面前的自己往宫门口张望,一瞬间,收回了本想说的话,抿了抿唇角,冷冷地嗤笑了一声:
“你在这儿乐个啥?死丫头,看过八哥的额娘,你还不明白吗?你只不过刚好同他额娘一般,而八哥他,也只是因为心疼自己的额娘,同情你而已!”
“做什么这般看着我?听不明白爷的话吗?”
“……我…我还没吃早饭,我先回去了…”
“回去?”他想将视线从她身上拔开,手却不受控制地扳过她的肩,”你回哪去?良妃那儿?哼,你还要把别人仿效得似模似样不成?”
“……我…我肚子好饿,我先去…”
“不许给爷躲起来,要哭就站这儿哭!死丫头!”他拽着她的手肘把她扯到一边的角落里,也懒得去看她此刻的表情,只是将她往胸口塞…
她抓着和那件她系过无数次纽扣的朝服一样触感的衣服,嗅到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味道,有点不爽地张开了嘴,咬住他的朝服,用她的方式藐视朝堂,破坏公物,什么嘛,她就知道,紫禁城就是个乱七八糟,七上八下,横七竖八的破地方…简直是TN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