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明天醒来,还有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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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没抢到座位的孩子

1.

小时候在幼儿园常常玩一个游戏,小朋友们围成一圈,老师挑选六个人站在中间,只有五个座位。大家拍手唱歌,中间的孩子就绕着座位跑,音乐突然停下来,六个小朋友们就要去抢座位,最后一定会有个人多出来,不知所措地站着。

长大后,体育课玩“贴膏药”,也会有人尴尬地多出来。敏感的少女时代,我只会冷眼旁观这些集体游戏,尽全力找理由推脱。我是不喜欢这种残酷的游戏规则的,因为注定有一个人是多余的,再认真再努力,也会成为失败者。

我一直很好奇,当众人关注得到座位的胜利者的欢声笑语时,那些多出来的失败者们,他们都去了哪里?

“我任何时候都以工作优先!”为了得到工作职位,坐在我对面的大学生们激情澎湃却稚嫩地夸口承诺。

前两天领事馆,我们部门招收新人,我当面试官,几百人申请,但只招收两人。突然想到,原来无论做什么事、长多大,我们都逃不出“抢座位”这个游戏。

后来,我换了个职务,原来的岗位竟然近千人申请,最终只能招收一个。和主管一起筛选简历,看得头都大了,其中不乏非常能够胜任的。无奈,面试名额只有十个,花上一天时间,好不容易从近千人里列出前十来。那些没抢到座位的人,并不是不够资历或者不够努力,不过是座位只有那么一个而已。

因为这次的领悟,让我对社会任何岗位的人都心存敬畏。

2.

“想去高中部的同学们举手!初二时,年级动员大会上,老师问”

“年级排名前台下纷纷高举起手来,讲台上的老师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百名的,就有希望去,大家好好加油!”

我冷冷地想,三百多人,大家都想去,即使拼了命努力,也会剩下两百人,他们要何去何从呢?

受不了这些压力,也叛逆地觉得学校待不下去的时候,我在中午“叔叔,我该怎么办?

逃出校门,去了家医院,对着医生很难过地说:

世事艰难,我去不了重点高中,考不上一本大学,我是个废人!”

“我周围的中年医生耐心地接待我这个“问题少女”,温和地说:

人,也不都是重点学校出来的,一样在当医生,过得好好的啊!”然后他打电话叫了我的父亲过来接我。

父亲出现后,竟然没有生气,他对我这样任性倔强、一定要找到意义的青春期女儿,似乎已经无奈。他没有直接带我回家,只是说:

“走,带你去吃好吃的。”“其实当我嚼着饭菜时,坐在对面的他说:

你不需要很优秀,尽全力就够了。”

转眼快十年过去了,并不是教育家的父亲,虽然从未对我解释过“尽全力”到底意义何在,但一路走一路反思的成长岁月里,我为自己找到了为何要好好读书的真正意义:并不是为了去抢座位,而是更有权利、更有底气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当我讲了一口流利的英文,和考级、雅思无关,而是在与外国同事沟通时,双方能够真正合作,解决问题;当我学好了一门专业,和一纸证书无关,而是为了实现指标时,能够尽可能减少耗费的时间和人力、物力;当我待人接物落落大方时,和比赛奖状无关,而是身边的人喜欢和我相处,每一天上班自己和别人都很愉悦。

3.

但有时也迷茫,自问:成功和失败,会决定人生的幸福吗?换句话说,我那么努力,一切如果最后都是一场空,死亡会把一切都清零,哪怕被后人记住,地球毁灭的一刻,谁又来记得现在我的拼命呢?

每次去博物馆,或者历史古迹,我总消极地想:人生真是徒劳,精致血管、美丽肉身,通通化作尘埃,最后竟抵不上石头。

也就是这场旅程的徒劳,令大多数时间的我,会“理所当然”地变成一个犬儒主义者。

“没关系,晚上还要继续睡觉。起床正准备叠被子,对自己说”

“没关系,每天走在于是床上永远摊着一堆;路过麦当劳,对自己说:

马路上都在吸尾气,垃圾食品多吃一份也无所谓。”于是提前结束养身“没关系,今后不过也就计划;开学几个月努力辛苦读书,对自己说:

做个刚刚好的人。”于是又像上学期一样,用力地浪费时间;工作时,“没关系,再怎么有权有钱,大家都是给人打工的。对自己说”于是以不同的姿态混日子;出门散步正准备伸手关灯、关空调,对自己说:

“没关系,地球总会毁灭,我也必然比地球先走一步。”于是无人的家依然灯火通明,电表如梭……“没关系,甚至有天,过起了曾鄙夷的人生,却也释然状安慰自己:

人生如此徒劳,无是非对错。”

根本不去参与抢座位的游戏。活在自己的世界,无欲无求,吃饭走路喝水。

4.

本以为,由此所有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我也会因此得到一生超越凡人的幸福,前提是只要够坚定地活在自己所构建的犬儒世界中。

没想到却“不争气”地被另一个接地气的自己拖累,不断在思维“所以,我这样的人生意义在哪里?活跃的夜深人静之时自问”

最后被世人记住的,只是看得到的石头,那么发生在无人的热带雨林区,一粒种子千辛万苦地突破石头探出芽来,这些不在镁光灯下的故事,就没有意义,不值得存在吗?

有一个故事。船主请一位修船工给自己的小船刷油漆。修船工刷漆的时候,发现船底有个小洞,就顺手给补了。过了些日子,船主来到他家里道谢,送上一个大红包。

“您已经给过工钱了。

修船工感到奇怪,说”

“对,那是刷油漆的钱,这是补洞的报酬。船主说”

“哦,那只是顺手做的一件小事……”

修船工说:

“当得知孩子们划船去海上之后,我才想起船底有船主感激地说:

洞这事儿,绝望极了,觉得他们肯定回不来了。等到他们平安归来,我才明白是您救了他们。”

倘若修船工随即搬去了另一小镇,从此杳无音讯,是否会知道其实他那么一个小小的“徒劳”之举,居然能这般伟大光荣?又或者船主不知船底有洞这件事,修船工顺手一补,交易结束,彼此生活继续,那就更是无人知晓却事关人命的“小事”。

可惜,唯独在听别人故事的时候,我们才是知晓全部真相、不带任何偏见的上帝。

看问题多角度,甚至一眼望底,自知“人生之徒劳”,并不意味着无是非对错,恰是因为有一个全局观,当面对他人质疑甚至负面攻击时,才能遵从内心。我想,修船工的朋友们也许曾笑过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的老婆也许骂过他“多干活怎么不要点儿工钱”。

人生徒劳是一回事,为了喜欢的事情,使劲儿活又是另一回事。

“跳舞吧,像没有人欣赏一样;就像阿尔福雷德·D.索泽写的:

去爱吧,像不曾受过一次伤一样;唱歌吧,像没有任何人聆听一样;干活吧,像不需要钱一样;生活吧,像今天是末日一样。”

修船工有没有拿到那额外的钱,被不被通知他救了船主孩子一命,几千年后没人会记得这个故事;但他顺手补了那个洞,觉得踏实,那就是生命的无憾。

5.

有时,也正是这些徒劳无功的事,却让我们的人生闪闪发亮。

有个女孩很苦恼地写信给我,她很优秀,对生活、对前途很认真。

像我们所有人一样,她想成功。

像我们所有人一样,她很忙碌,每天都被一大堆课业追赶。

像我们所有人一样,她读书的同时,又去学习书法,学习小语种,练习英文听、说、读、写,去考雅思。

像我们所有人一样,她每天一睁眼,看见的不是可爱的阳光,而是一张长长的计划表,今天不过是昨天的拷贝,忙碌得像个旋转的陀螺。

像我们所有人一样,她在某一刻,会突然浮躁,突然感觉不安全,突然很想大叫。

啊!为什么全世界就我那么忙!

啊!将来工作了,是不是更忙到绝望?

啊!那么多事情,我忙不过来,如果我……如果我现在学的画画、摄影、书法,和自己的专业无关,那都是浪费时间的吗?也就是说,我不抢座位,因为我发现站立或者跑步更令我开心,难道不可以吗?

我学的专业又不是画画,学习会计的我,难道以后在公司的报表上面画个老总肖像,讨喜一番吗?

我学的专业又不是书法,学习金融的我,难道有天替公司融资成功,就用毛笔来签合约吗?

我学的专业又不是摄影,学习护理的我,难道边照顾急诊病人,边研究M档在医院的白炽灯下究竟要用多少的ISO吗?

对,学习这些和专业不相关的事情,都是没用的!

我学那些画画、那些摄影、那些书法的时候,同学们都在忙着考这个那个资格证书,那我不是在浪费时间吗?

嗯,对,摆明了在浪费时间!

竞争对手们,大家都忙着排队报名,忙着一心扑在考试备案里。

心里光是想一想,就没有动力继续去碰相机,去碰铲子,去握毛笔,去挥动魔术棒了。而且,自己又不一定会出国,虽说中国越来越国际化,可是工作的同事都是中国人,英文一辈子都用不到,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啊!

这些让自己快乐的小爱好,简直就是恶魔,渐渐吸走了能量,占领了时间,在我们额头盖上Loser的印章。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有用呢?

“这有什么蔡康永有篇文章写道,长大以后,越来越常被别人问:

用?”才忽然领悟,很多人都是随着这个问题一起长大的。我不大确定——这是不是值得庆幸的事。一直到,反复确认了“人生最重要的东西,其实都没有什么用”时,才觉得自己运气真好。人生,并不是拿来用的。

练书法,可以让你有一手漂亮的好字,可以让你对每个中国文字有更多的理解。

学习其他小语种,如果以后遇到了外国的朋友,可以欢快畅谈。

考雅思,让你的英语水平有了衡量的机会,也可以更有机会阅读到原汁原味的书籍。

画画,让你找到了另外一条表达自己的渠道。

摄影,让你学会从微小的细节发现生活的美丽。

烹饪,让你在喂饱自己,不至于在异国他乡饿死的同时,享受着地球资源的赐予。

……或许这些,对你对我的“成功”,都是没用的。

它们不能让我们提升GPA,不能让我们立刻拿到某个大公司的offer,甚至在面试的时候都是不能摆上桌的。

可正是这些没用的小兴趣、小技能,塑造了有血有肉的我们,最后融化在性格里,成为了我们“独一无二”的一部分。

一个少言寡语总在埋头算账的会计师,在员工聚会的时候竟然能够表演一番魔术,真是有魅力!

一个整日泡在实验室里面的工程师,出外旅行回来,竟然上传了一系列惊艳的美丽照片,真是想要认识一下!

一个看似娇柔、长发披肩的小学女老师,只身在异国游历,讲了一口流利的英文和西班牙文,交了一群有趣的外国朋友,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一个在外打拼多年、拿了绿卡的海归,在和一群外国同事hangout(消磨时间)时候,竟然能摆出一张宣纸,一笔一画展示起书法文化,真是可爱!

……当被旁人提及的时候,你就会是那个——哦!我知道你说谁了!那个会魔术的小张,那魔术看得我一愣一愣的啊!

哈哈!我刚看了他上传的照片!拍得太棒了!真没想到小王还有这一手啊!

天!你知道我多喜欢她吗!漂亮又勇敢的小陈老师,最近好像又去南美了,特敬佩!

你居然也认识他!小李他不但脑子好,在国外争光了,高中时候就写了一手好书法,现在更是弘扬国粹了!

……相比之下,我们通常对“成功”的、“有用”的人,反应却是——哦,又一个会计师……哦,又一个工程师……哦,又一个老师……哦,又一个海归……大半的人,都会喜欢那些有故事、有趣的人。

而且,这个世界上,现在“成功”的人越来越多了。

让自己独特、让自己有趣的最有效方法,就是继续去做那些无关紧要、没用的事情,与其挤破了头去抢那几把没什么区别的椅子,不如给自己多一点儿选择,成为一个立体的、可爱的、有故事可以分享的人。当别人提到你时,不是说“哦,就是抢到椅子的几个人中的一个,叫什么来着……”而是马上想到你的样子“就是那个谁谁,多才多艺,当年他……”

是被贴上一个千篇一律的标签,还是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其实并不难选。

听起来,怎么竟然会觉得,比起抢到一把椅子、做个“成功”的人,做一些徒劳的事反而更有用呢?

6.

重新回到主题,好的大学、好的专业,固然有人数的限定,不是所有努力的人都可以如愿,却也不见得要为此而一蹶不振,因为这并不代表你不够优秀。想一想,那间教室的座位本就有限,肯定坐不下所有想去的人;但除此之外,其实你还有别的选择。

每朵花都会努力绽放,但是往往有的开得早,有的开得晚,最后却都逃不过凋谢的命运。青春也是如此,我们都有一天会老去,送自己的孩子上高考战场。当我们站在考场外,在烈日下翘首企盼时,会不会有那么一刹那被唤醒,其实花凋谢后,生出来的果子才是一棵植物的精华?花期太短,再美丽,绽放得再早,也有一天会谢;而果子,却是需要肥料和阳光的滋养,还有长时间的细心照顾,最甜的果子未必曾是绽放得最猛烈的那朵花。

所以,那个没抢到座位的孩子,你的人生,会比想象中更厚重、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