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树主要分树座与树身两大部分。树座为啕制或石制,多塑为山形,并配有虎、羊、辟邪、三龙虬结或二龙穿璧等瑞兽图,另塑制有楼阁、人物及佛像。树身插于树座之上,往往多节插合,树上有仙人、神兽、西王母、佛祖及钱纹。商代“钱树”上挂的是璧瑷,汉代则以方孔铜币形为多,然亦见有圆环圆孔的璧形铜片,且有祥云、毛羽相连。
钱树在汉代及三国时期亦用于墓葬,取其安魂佑生的功用。钱树座实际上就是海中神山的模拟,而“钱树”则是通天的阶梯、曰月出入的宇宙之树的象征。
钱树的构想与神树、天梯的神话信仰相关,是对中国古代神话中有关建木、扶桑、若木等宇宙树的图演。我们从古代典籍对上述神树的载述中可探得钱树的寓意。《淮南子·地形训》曰:
建木在都广,众帝所自上下,日中无景,呼而无响,盖天地之中也。
建木是神巫上下于天的宇宙阶梯,这种缘树上天的神话认识在钱树中得以表现,枝头遂出现了神人的造型,甚至钱树上还有骑马乘鹿者,其枝干俨然成了登天的路径。
在这类通天的宇宙树中,“扶桑”似更著名。《山海经·海外东经》载:
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
此外,《十洲记》曰:
扶桑在碧海之中,长者数千丈,大二千余围,树两两同根偶生,更相依倚,是以名为扶桑。
这种数千丈高的载日巨树位在“碧海之中”,其就日得阳的描述隐含着登天长生的意义。正是这一意义使扶桑与仙岛相连,并被说成是长在碧海之中的巨岛上。据《十洲记》另载:
扶桑在碧海之中,地方万里,上有太帝宫,太真东王父所治处。地多林木,叶皆如桑。又有椹树,长数千丈,
大二千余围。仙人食其椹,一体皆作金光色,飞翔空立。其树虽大,其叶椹如中夏之桑也。但椹稀而叶赤,九千岁一生实耳。
仙人体做“金光色”、“飞翔空立”,是椹树通天使然,而“九千岁一生实”,意指不老长生。因此,扶桑所在之岛即神山仙岛,是一个长乐夫央的通天奇境。
此外,作为宇宙树的“若木”,也是海中载曰的巨树,《淮南子·地形训》称其“在建木西,末有十曰,其华照下地”;《山海经·海内经》确定它的方位在“南海之外,黑水青水之间”。可见,宇宙树总是与大海、太阳相连,成为仙岛、长生观念的基础。
钱树之“钱”究竟何指?其隐义可从神话资料的考古实物中寻得。钱纹首先作为太阳的象征而展现其文化意义。上述引文中“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末有十日”、“十日所浴”等,均明白无误地点明了神树与十日的关系。日为阳,阳表生,故钱树即为生命之树。其用于墓葬则以阳克阴,以生慰死,让死者凭此而得阳转世,因此,它的主要功用是安魂。由于曰出于海,海岛路遥,故借神树仙岛将死者化生之所安排在海角天涯让魂灵不易归返,从而获取生者的永久安宁。
钱纹的另一个象征意义是拟指通天之门。钱树出现于汉代,而在商代的铜树上所挂的则是璧瑗。璧为平圆有孔之玉,为天门之象征。古代天子的宫门就有“璧门”之谓。《史记·封禅书》曰:
作建章宫……其南有玉堂、璧门。
《三辅黄图》载:
(建章)宫之正门曰阊阖,高二十五丈,亦曰璧门。
天子之宫素以紫微宫相比附,自秦始皇起便开创了“象天设都”的传统,取“在天成象”、“在地成形”之义。因此,“璧门”就是天门。商代铜树上的璧瑗本为天门或天界的象征,而铜树则是通天阶梯的意指。《白虎通》曰:“方中圆外曰璧。”因此,在汉代由方孔钱纹取代商之璧瑗,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其文化传统:树座是仙岛,钱树是登天之梯,钱纹是天门或天界的标记。在四川彭县出土的汉末摇钱树上,除佛饰外,尚有二龙穿璧图,留下了观念中龙导亡灵、缘树登天的信息。
钱树以仙岛、天梯的神话信仰为基础,以安魂慰死为主旨,以登天得阳、长乐永生相标榜,以人间、鬼界的阻隔及天、地的交通为构想,在抚慰死者的背后,潜藏着生人乞宁获佑的心态。由于佛教因素的楔入,有的钱树上不仅出现了小佛像,而且应用于墓葬中,以图表达《游行经》中阿难与佛的一句对话,即“生获福利,死得上天”的信仰。
魂瓶与海上神山
魂瓶制作、应用于汉末至西晋时期,其质料为啕瓷,尤以青瓷为多。在造型上,它分罐身与顶盖两大部分:其罐身多堆塑鱼、鳖、电、蟹、泥鳅、龙、蛇、铺首、辟邪、佛像等图形,而其顶盖则较为复杂,一般以亭台楼阙、角屋围墙、神兽飞鸟、佛像胡僧、舞伎乐器、家畜野兽、一大罐与四小罐等构成。其楼台有单层、双层与三层之分,布图密匝,且富动感。
魂瓶又称作“谷仓罐”,曾被附会为与生活资料相关的随葬明器,而其真正的象征意义则多被忽略。其实,魂瓶是非实用的葬器,它以有形的物象寄托无形的信仰,作为内在精神观念的外化形式,它体现了巫术、神话与宗教的俗用趋向和艺术表达。
魂瓶从其功用讲,是丧葬中的收魂、安魂之器。它同原始葬式中的“瓮棺葬”有一定的联系,不过它不藏尸骨,仅用做亡魂的居处或上天入地的阶梯。其罐口与肩部凿孔同半坡文化瓮棺盖的凿孔取义相同,即留做亡魂出入的门户。以中空的器物收魂本是各地皆有的巫法。中国西南少数民族曾用竹管收魂,英属哥伦比亚阿拉斯加的印第安人海达部落,则用一块中空的骨头收装脱离人体的灵魂。此外,据弗雷泽《金枝》第六十七章所载,西里伯斯的米约哈萨人在迁入新居时,由祭司用布袋子收魂;在凯伊群岛,凡新生儿人家常在一个粗糙的木刻祖先像旁挂一个挖空了、裂为两半又缝合起来的椰子,以存放婴儿的灵魂;爱斯基摩人在小儿生病时,巫医将其灵魂收放在巫药嚢中;在中非西部,土人以象牙管装灵魂;在南非,酋长把自己的灵魂安放在牛角中,系在屋顶下……随着文化的演进,人工物逐步取代了自然物成为收魂巫风中的法物。啕瓷魂瓶的出现正是这一巫术信仰在晚近社会的发展。
巫术与神话本缠绕相随,魂瓶中亦留有神话的印迹,可加以搜索和推原。魂瓶的构图立意本出于对上古五神山神话的图演。《列子·汤问》载:
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紘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减焉。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日瀛洲,五曰蓬莱。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其顶平处九千里,山之中间相去七万里,以为邻居焉。其上台观皆金玉,华实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一日一夕飞相往来者不可数焉。
这则神话虽带上了道仙之气,仍旧是神话思维的记录:五山是与世隔绝的海中神岛,也是不老不死的极乐世界。它虽与天地沟通,却离人间有几亿万里的海路之遥,且有“无底之谷”的阻隔,成为凡人难至的乐土。
魂瓶的构图正是对“五山”神话的仿效:其罐身是大海的象征,故多以水族堆塑;而顶盖则为神山的模拟,故以亭台楼阙、飞禽走兽、佛僧乐伎等表现一个金玉满屋、吉鸟翔集、歌吹暄阗、人神交混的长乐未央的世界。长生长乐的主题在魂瓶上十分突出,如1985年在浙江瑞安县塘下区场桥乡龙翔寺三国墓出土的青瓷百戏魂瓶,其顶盖堆塑的场面最为热闹,有倒立、叠罗汉、弄球、拳击、舞蹈、吹笙、吹芋、丑角、操琴、弹琵琶、鼓掌等,渲染出仙岛狂乐的欢怡气氛。
魂瓶的前身是五口罐,它虽没有楼阁、禽兽、人物的附缀,但具有“五山”的隐义:其口圆平,为“天”之指代,五口与罐相通,表神山相邻,并附会着《史记·天官》中“天有五星,地有五行”之说。高山在神话信仰中多为登天之梯,故罐口成了绝地通天的天门象征,拟指亡灵进入天界的门户。南京博物院收藏有一个东吴时代的啕魂瓶,其顶盖不仅留有五罐遗制,且其主罐口加有平圆的口盖,印证了《列子·汤问》中的五山“顶平”之说。
魂瓶虽为神山的比附,但作为随葬物品,在俗用中成为安魂佑生心理的寄托。魂瓶上常附简略的铭文,表达了社会的时尚和丧家的企盼。上海博物馆收藏的西晋青釉魂瓶上的铭文是:
会稽,出始宁,用此丧葬,宜子孙,作吏高迁,众无极。
江苏吴县狮子山西晋墓出土的魂瓶罐上的铭文是:
元康,用此癆,宜子孙,作吏高,其乐无极。
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的绍兴出土的东吴魂瓶上则见有如下铭文:
永安三年时,富且洋(祥),宜公卿,多子孙,寿命长,千意(亿)万岁未见英(央)。
这些铭文并无安魂的意思,反倒为活人算计,表现了时人借丧葬以图多子、益寿、升官的世俗之求。这些铭文的语意是浅白的,但其堆塑的构图却是古奥的,魂瓶用以安魂的本意正潜藏在这些图像中。神山仙岛是极乐世界,作为打发亡灵的去处,欲使它们乐而忘返,从而不对生人作祟。由于在空间处理上有大海阻隔,远离此岸,俗信生者因此而不受侵扰,终使生死异路。安魂与佑生是在心理上相互关联的两种作用,安魂才能佑生,欲佑生先须安魂,因此魂瓶上图像与文字的迭用正是这两种作用的并合。魂瓶上众多的飞鸟即为亡灵的化身,它们飞舞翔集、入地通天,可谓“得其所哉”,点画出魂瓶的主题。此外,在民间信念中,鸟为阳物,它们在魂瓶神山中翔集,具有“仙人无影,而全阳也”的隐义。魂瓶的器形源于收魂巫具,其艺术的造作乃融入了神山神话和海岛仙话,其思想观念由巫术信仰发展为对道仙与佛神的崇信,其应用领域是丧葬礼俗,基本功用为安魂佑生,文化象征的要点在收魂、上天与彼岸世界等观念上,其主导性质是风俗,但又带有浓郁的巫术与宗教的气息。
秦鬼之“四忌”揭秘
鬼为子虚乌有的精神幻像,是无法验证的虚妄之物,人类对鬼的迷信同对神的创造一样久远,原始人出于对死亡的恐惧与困惑和对生育与生存的漠然,幻想存在着一个不同于人世的幽灵世界。这个阴气沉沉的世界与阳光灿烂的现实世界虽截然不同,却又在利害上息息相关。
自古以来,人们把鬼多看做飘忽不定、来去无影的异物,并因其为“阴气贼害”之物而加以镇辟和禳除。同时人们也企图对“鬼”加以理性的认识,并努力作出定义式的判断。《礼记·祭法》曰:“人死曰鬼。”《礼记·祭义》则曰:
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
《礼记》把“人死”称作“鬼”,并将鬼与土联系,把人死后的“归土”称为“鬼”,暗示鬼为地下的阴物,由死人化变而出。《论语·为政》曰:“非其鬼而祭之。”《集解》释之曰:“人神曰鬼。”所谓“人神”,即相对于形骸的精神,乃指个体在形灭之后外逸的灵魂。
在古代的其他典籍中,“鬼”的问题被反复地研讨,亦有不少著名的论断。王充《论衡·论死》曰:
鬼者,归也;神者,荒忽无形者也。
王充强调鬼的主要特点是“归”,即死者归于地下,归于黄泉,归于祖宗墓地,因此,离形之亡灵便是由地而出的了。《说文》释“鬼”曰:
鬼,人所归为鬼,从儿,田象鬼头,从厶,鬼阴气贼害。故从厶。
厶读做“私”,乃取“神阳鬼阴,阳公阴私”之意。《说文》称鬼为“阴气贼害”,是将鬼视做会带来祸患的凶险异物。
司马迁父子则提出“形神离则死,死者不可复生,离者不可复反”的观点。把“形神离”作为“死”的判断标准,强调死者不可复生的唯物认识。离形之神为“鬼”的说法在《汉书》中有明确的载述:
精神者,天之有也;形骸者,地之有也。精神离形,
各归其真,故谓之鬼。鬼之为言归也。
此说,把神形与天地相联,强调死的过程是“归真”之途,并以此释鬼为“归”。
由于鬼为“阴气贼害”的异物,能给人带来祸患,因此人们很早就开始借助文化手段,以求禳除鬼祟。在原始社会,先民用舞蹈、咒语、石头、兽牙等驱邪镇鬼;在有史社会中,主要是用一些象征的文化造物以做御鬼之用。在云梦睡虎地秦墓出土的《日书》中,曾记录了秦人对鬼之弱点的总结,暗示了镇辟的方式。《曰书》载:
道,令民毋丽(罹)凶央(殃)。鬼之所恶.彼·(窟)卧、箕坐、连行、奇立。
由于“茁卧”、“箕坐”、“连行”、“奇立”是鬼之所“恶”,因此在古代墓葬中多以啕俑或砖画的形式表现之。
所谓“茁卧”,就是“窟卧”,即双手抱头、两腿跪曲的卧姿,犹如蛰伏于洞窟中的样子。在中古以前的墓葬中常有双手伏地的跪趴状“匍匐俑”,实际上就是“茁卧”的写意。“茁卧”即原始屈肢葬的模拟,其文化象征意义在于取婴儿在娘胎中的姿势,表示生命的诞生,以诱使亡灵重投母体,实现转世再生。
所谓“箕坐”,即两腿前伸的一种坐姿,形同簸箕。其意为出世数月尚不能直立的婴儿,表示生命的初始与生长。
所谓“奇立”,即一只脚站立于地,实际上这是对从侧面观察直立人的附会,其为生命的长成和人健壮的象征。
所谓“连行”是指两条以上一字排开的鱼图。它们首尾相接朝一个方向巡游。从表面上看这是鱼类追逐生殖的写照,实际上也有阴阳和合、男女媾精的指意,并作为人的成熟、再创的象征。连行图在汉墓画像石、画像砖中尤为多见。
从“茁卧”经“箕坐”、“奇立”到“连行”,所演示的是一个人从胚胎、出世、成长到成熟的过程,表现的是生命运动的几个阶段性特征,由此烘托出“生”的主题。生命的运动就是阳气的腾跃,因此作为“阴气贼害”的“鬼”也就畏之、恶之。“鬼”与死相联系、与生命衰竭相联系,而“茁卧”、“箕坐”、“奇立”、“连行”所表现的是活力与青春,其中没有死的成分,故为鬼见愁。秦人的鬼之“四忌”,是一种以生慰死的方式,也是驱鬼辟祟的手段,其在丧葬中的运用,寓义幽秘,成了前人未解的千年之谜。
走桥渡河船棺葬
民间旧时在丧事活动中,常有走桥、渡河一类的俗信事象,即用送灵歌谣及象征的桥、船之物,以表示护送亡灵前往阴间冥地。由于信仰观念中的冥地与人间有冥河阻隔,生人无法渡越,死者必须经过,由此产生了一些丧葬风俗。
在苏北有的地方,如果死的是女性,其“寿鞋”的鞋帮上便绣上小狗、小鹅,并有“小狗,小鹅搀着奶奶过河”的说法。在江苏省宝应县洋湖乡搜集到的《十送亡灵》歌,据说是在行将就木之人弥留之际唱的安魂歌,告诫死后去冥国途中的所遇景物及注意事项,弥留者听后便会安然逝去。其歌中的第五段便涉及桥、船、河的观念:
五送亡灵莫逍遥,
一步一步上天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