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丽叶过来,奶妈。那边的那位绅士是谁?
乳媪泰佩里奥那老头儿的儿子。
朱丽叶现在跑出去的那个人又是何人?
乳媪呃,我想他就是那个年轻的披特鲁乔。
朱丽叶那个跟在人家后面不跳舞的人是谁?
乳媪我不认识。
朱丽叶去问他叫什么名字。——要是他已经结过婚,那么婚床就是我的新坟。
乳媪他的名字叫罗密欧,是蒙太玖家里的人,咱们仇家的独子。
朱丽叶恨灰中燃起了爱火温存,要是不该相识,何必相逢!
昨天的宿敌,今日的情人,这场恋爱怕要埋下祸根。
乳媪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朱丽叶那是刚才一个陪我跳舞的人教给我的几句诗。(内呼“朱丽叶!”)
乳媪就来,就来!——来,咱们去吧,客人们都已经散了。(同下)
……第三幕第一场维洛那广场迈邱西奥,卞伏里奥,侍童及若干仆人上。
卞伏里奥好迈邱西奥,咱们还是回去吧,天这么热,凯普莱脱家里的人到处都是,要是碰到了他们,又免不了一场吵架,因为在这种炎热的天气,一个人的脾气最容易暴躁起来。
迈邱西奥你就像这么一种家伙,跑进了酒店的门,把剑在桌子上一放,说,“上帝保佑我不要用到你!”等到两杯喝罢,却无缘无故拿起剑来跟酒保吵架。
卞伏里奥我难道是这样一种人吗?
迈邱西奥得啦得啦,你的坏脾气赛得过意大利无论哪一个人,动不动就要生气,一生气就要乱动。
卞伏里奥再以后怎样呢?
迈邱西奥哼!要是有两个像你这样的人碰在一起,结果总会一个也没有,因为大家都要把对方杀死了方肯罢休。你!嘿,你会因为人家比你多一根或是少一根胡须,就跟人家吵架,瞧见人家咬栗子,你也会跟他闹翻,你的理由只是因为你有一双栗色的眼睛。除了生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以外,谁还会像这样吹毛求疵地去跟人家寻事?你的脑袋里装满了惹事生非的念头,正像鸡蛋里装满了蛋黄蛋白,虽然为了惹是招非缘故,你的脑袋曾经给人打得像个坏蛋一样。你曾经为了有人在街上咳了一声嗽而跟他吵架,因为他咳醒了你那条在太阳底下打盹的狗。
不是有一次你因为看见一个裁缝在复活节以前穿起他的新背心来,所以跟他大闹吗?不是还有一次因为他用旧带子系他的新鞋子,所以又跟他大闹吗?现在你反要教我不要跟人家吵架!
卞伏里奥要是我像你一样爱吵架,不消一时半刻,我的性命早就会卖给人家了。——嗳哟!凯普莱脱家里的人来了。
迈邱西奥哼,我不在乎。
泰保尔脱及余人等上。
泰保尔脱你们跟着我不要走开,等我去向他们说话。两位晚安!我要跟你们其中无论那一位说句话儿。
迈邱西奥您只要跟我们两人中间的一个人讲一句话吗?再来点儿别的吧。要是您愿意在一句以外,再跟我们较量一两手,那我们倒情愿奉陪。
泰保尔脱只要您给我一个理由,您就会知道我也不是个怕事的人。
迈邱西奥您不会自己想出一个什么理由来吗?泰保尔脱迈邱西奥,你陪着罗密欧到处乱闯。——迈邱西奥到处拉唱!怎么!你把我们当作一群沿街卖唱的人吗?你倘若把我们当作沿街卖唱的人,那么我们倒是请你听一点儿不大悦耳的声音,这就是我的提琴上的拉弓,拉一拉就要叫你跳起舞来。他妈的!到处拉唱!卞伏里奥这儿来往的人太多,讲话不大方便,最好还是找个清静一点的地方去谈谈,要不然大家别闹意气,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心平气和理论理论,否则各走各的路,也就完了,别让这么许多的眼睛瞧着我们。
迈邱西奥人们生着眼睛总要瞧,让他们瞧去好了,我可不愿趁着别人的高兴离开这块地方。
罗密欧上。
泰保尔脱好,我的人来了,我不跟你吵。
迈邱西奥他又不吃你的饭,不穿你的衣,怎么是你的人?可是虽然不是你的跟班,要是你逃走起来,他倒一定会紧紧跟住你不放的。
泰保尔脱罗密欧,我对你的仇恨使我只能用一个名字叫唤你,——你是一个恶贼!罗密欧泰保尔脱,我跟你无冤无恨,你这样无端挑衅,我本来是不能容忍的,可是因为我有必须爱你的理由,所以不愿跟你斤斤计较了。我不是恶贼,再见,我看你还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人。
泰保尔脱小子,你冒犯了我,现在可不能用这种花言巧语掩饰过去,赶快回过身子,拔出剑来吧。
罗密欧我可以郑重声明,我从来没有冒犯过你,而且你想不到我是怎样爱你,除非你知道了我所以爱你的原因。所以,好凯普莱脱,——我尊重这一个姓氏,就像尊重我自己的姓氏一样,——咱们还是和好了吧。
迈邱西奥哼,好丢脸的屈服!只有武力才可以洗刷这种耻辱。(拔剑)泰保尔脱,你这捉耗子的猫儿,你愿意跟我决斗吗?泰保尔脱你要我跟你干么?迈邱西奥好猫精,听说你有九条性命,我只要取你一条命,留下那另外八条,等以后再跟你算帐。快快拔出你的剑来,否则莫怪无情,我的剑就要临到你的耳朵边了。
泰保尔脱(拔剑)好,我愿意奉陪。
罗密欧好迈邱西奥,收起你的剑。
迈邱西奥来,来,来,我倒要领教领教你的剑法。(二人互斗)
罗密欧卞伏里奥,拔出剑来,把他们的武器打下来。两位老兄,这算什么?快别闹啦!泰保尔脱,迈邱西奥,亲王已经明令禁止在维洛那的街道上打斗。住手,泰保尔脱!好迈邱西奥!(泰保尔脱及其党徒下)
迈邱西奥我受伤了。你们这两家倒霉的人家!我已经不行啦。他不带一点伤就去了吗?卞伏里奥啊,你受伤了吗?迈邱西奥嗯,嗯,嗯,擦破了一点儿,可是伤得很厉害。我的侍童呢?狗才,快去找个外科医生来。(童下)
罗密欧放心吧,老兄,这伤口不会要你的命的。
迈邱西奥是的,它没有一口井那么深,也没有一扇门那么宽,可是这一点伤也就够要命了,要是你明天找我,就到坟墓里来探访我吧。我这一生是完了。你们这两家倒霉的人家!他妈的!狗,耗子,猫儿,都会咬得死人!这个说大话的家伙,这个倒霉东西,打起架来也要按照着数学的公式!谁叫你把身子插进来?都是你把我拉住了,我才受了伤。
罗密欧我完全是出于好意。
迈邱西奥卞伏里奥,快把我扶进什么屋子里去,否则我就要晕过了。你们这两家倒霉的人家!我已经死在你们手里了。——你们这两家人家!(迈邱西奥、卞伏里奥同下)
罗密欧他是亲王的近亲,也是我的好友,如今他为了我的原因受到了致命的重伤。
泰保尔脱杀死了我的朋友,又毁谤了我的名誉,虽然他在一小时以前还是我的亲人,亲爱的朱丽叶啊!你的美丽使我变成懦弱,磨钝了我的勇气的锋刃!卞伏里奥重上。
卞伏里奥啊,罗密欧,罗密欧!勇敢的迈邱西奥死了,他已经撒手离开人世,他的英魂已经升上天庭了!罗密欧今天这一场意外的变故,怕要引起日后的祸患。
泰保尔脱重上。
卞伏里奥暴怒的泰保尔脱又来了。
罗密欧迈邱西奥死了,他却耀武扬威活在人世!现在我只好忘记了一切顾忌,不怕伤了亲戚的情分,让眼睛里喷出火的愤怒支配着我的行动了!泰保尔脱,你刚才骂我恶贼,我要你把这两个字收回去,迈邱西奥的阴魂就在我们头上,他在等着你去跟他作伴,我们两个人中间必须有一个去陪伴他,要不然就是两人一起死。
泰保尔脱你这该死的小子,你生前跟他做朋友,死后也去陪他吧!罗密欧这柄剑可以替我们决定谁死谁生。(二人互斗,泰保尔脱倒下)
卞伏里奥罗密欧,快走!市民们都已经被这场争吵惊动了,泰保尔脱又死在这儿。
别站着发怔,要是你给他们逮住了,亲王就要判你死刑。快去吧!快去吧!罗密欧唉!我是受命运捉弄的人。
卞伏里奥你为什么还不走?(罗密欧下)
市民等上。
市民甲杀死迈邱西奥的那个人逃到哪犯法去了?那凶手泰保尔脱逃到什么地方去了?卞伏里奥躺在那边的就是泰保尔脱。
市民甲先生,起来吧,请你跟我去。我用亲王的名义命令你服从。
亲王率侍从,蒙太玖夫妇,凯普莱脱夫妇及余人等上。
亲王这一场争吵的肇祸的罪魁祸首在什么地方?卞伏里奥啊,尊贵的亲王!我可以把这场流血的争吵的不幸的经过如实向您从头告禀。躺在那边的那个人,就是把您的亲戚,把勇敢的迈邱西奥杀死的人,他现在已经被年轻的罗密欧杀死了。
凯普莱脱夫人泰保尔脱,我的侄儿!啊我的哥哥的孩子!亲王啊!侄儿啊!丈夫啊!嗳哟!我的亲爱的侄儿给人杀死了!殿下,您是无所偏袒的,我们家里流的血,应当用蒙太玖家里流的血来补偿。嗳哟,侄儿啊!侄儿啊!亲王卞伏里奥,是谁挑起这场血斗的?卞伏里奥死在这儿的泰保尔脱,他是被罗密欧杀死的。罗密欧很真诚地劝告他,叫他想一想这种争吵多么没意思,并且也提起您的森严的律令。他用温和的语调,谦恭的态度,陪着笑脸向他反复劝解,可是泰保尔脱充耳不闻,一味逞着他的恣肆,拔出剑来就向勇敢的迈邱西奥胸前刺了过去,迈邱西奥也动了怒气,就和他两下交锋起来,自恃着本领高强,满不在乎地一手挡开了敌人致命的剑锋,一手向泰保尔脱还刺过去,泰保尔脱眼明手快,也把它挡开了。那个时候罗密欧就高声喊叫,“住手,朋友,两下分开!”说时迟,来时快,他的敏捷的腕臂已经打下了他们的利剑,他就插身在他们两人中间,孰料泰保尔脱怀着毒心,冷不防打罗密欧的手臂下面刺了一剑过去,竟中了迈邱西奥的要害,于是他就逃走了。等了一会儿他又回来找罗密欧,罗密欧这时候正是满腔怒火,就像闪电似的跟他打起来,我还来不及拔剑阻止他们,勇猛的泰保尔脱已经中剑而亡,罗密欧见他倒在地上,也就转身逃走了。我所说的句句都是真话,倘有虚言,愿受死刑。
凯普莱脱夫人他是蒙太玖家的亲戚,他说的话都是徇着私情,完全是假的。他们一共有二十来个人参加这场恶斗,二十个人合谋戕害一个人的生命。殿下,我要请您主持公道,罗密欧杀死了泰保尔脱,罗密欧必须抵命。
亲王罗密欧杀了他,他杀了迈邱西奥,迈邱西奥的生命应当由谁抵偿?蒙太玖殿下,罗密欧不应该补偿他的生命,他是迈邱西奥的朋友,他的过失不过是执行了泰保尔脱依法应处的死刑。
亲王为了这一个过失,我现在宣布把他立刻放逐出境,你们双方的憎恨已经牵涉到我的身上,在你们残暴的斗殴中,已经淌下了我的亲人的血,可是我要给你们一个重重的惩罚,约束你们的将来。我不要听任何的请求辩护,哭泣和祈祷都不能使我枉法徇情,所以不用想什么挽回的办法,赶快把罗密欧遣送出境吧,否则的话,他在什么时候被我们发现,就在什么时候把他处死。把这尸体抬出去,不许违拗我的命令,对杀人的凶手不能讲慈悲,否则就是鼓励杀人了。(同下)
第二场同前凯普莱脱家的花园朱丽叶上。
朱丽叶快快跑过去吧,踏着火云的骏马,把太阳拖回到它的安息的处所,但愿驾车的腓通鞭策你们飞驰到西方,让沉寂的暮夜赶快降临。展开你密密的帷幕吧,成全恋爱的黑夜!遮住夜行人的眼睛,让罗密欧悄悄地投入我的怀里,不被人家看见也不被人家谈论!恋人们可以在他们自身美貌的光辉里互相依偎,即使恋爱是盲目的,那也正好和黑夜相称。来吧,温文的夜,你这朴素的黑衣妇人,教会我怎样在一场全胜的赌博中失败,把各人纯洁的童贞互为赌注。用你黑色的罩巾遮住我脸上羞怯的红潮,等我深藏内心的爱情慢慢地胆大起来,不再因为在行动上流露真情而惭愧。来吧,黑夜!来吧,罗密欧!来吧,你黑夜中的白昼!因为你将要睡在黑夜里的翼上,比乌鸦背上的新雪还要皎白。来吧,柔和的黑夜!来吧,可爱的黑颜的夜,把我的罗密欧给我!等他死了以后,你再把他带去,分散成无数的星星,把天空装饰得如此奇妙,使全世界都恋爱着黑夜,不再崇拜眩目的太阳。啊!我已经买下了一所恋爱的华厦,可是它还不曾归我所有,虽然我已经把自己出卖,可是还没有被卖主领去。这日子长得真叫人讨厌,正像一个做好了新衣服的小孩,在节日的前夜焦躁地等着天明一样。啊!我的奶妈来了。
乳媪携绳上。
朱丽叶她带着消息来了。谁的舌头上只要说出了罗密欧的名字,他就在倾吐着天上的仙音。奶妈,什么消息?你带着什么来了?那就是罗密欧叫你去拿的绳子吗?乳媪是的,是的,这绳子。(将绳掷下)
朱丽叶嗳哟!什么事?你为什么扭着你的手?乳媪唉!唉!唉!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我们完了,小姐,我们完了,唉!他去了,他给人杀死了,他死了!朱丽叶天道竟会这样不尽人情吗?乳媪不是天道狠毒,罗密欧才下得了这样狠毒的手。啊!罗密欧!罗密欧!罗密欧!谁想得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罗密欧!朱丽叶你是个什么鬼,这样煎熬着我?这简直就是地狱里的酷刑。罗密欧把他自己杀死了吗?你只要回答我一个是字,这一个是字就比毒龙眼里射放的死光更会致人于死地。要是他死了,你就说是,要是他没有死,你就说不,这两个简单的字就可以定夺我的终身祸福。
乳媪我看见他的伤口,我亲眼看见他的伤口,仁慈的上帝!就在他的宽阔的胸上,一个可怜的尸体,一个可怜的淌血的尸体,像灰一样苍白,满身都是血,满身都是一块块的血,我一瞧见就晕过去了。
朱丽叶啊,我的心要碎了!——可怜的破产者,你已经丢掉了一切,还是赶快碎裂了吧!失去了光明的眼睛,你从此不能重获天日了!你这俗恶的泥土之躯,赶快停止了呼吸,复归于泥土,去和罗密欧同眠在一个圹穴里吧!乳媪啊!泰保尔脱,泰保尔脱!我的顶好的朋友!啊,温文的泰保尔脱,善良的绅士!想不到我活到今天,却会看见你死去!朱丽叶这是一阵什么风暴,一会儿又倒转方向!罗密欧给人杀了,泰保尔脱又死了吗?一个是我的最亲爱的兄长,一个是我的更亲爱的夫君?那么,可怕的号角,宣布世界末日的来临吧!要是这样两个都可以死去,谁还应该活在这世上?乳媪泰保尔脱死了,罗密欧放逐了,罗密欧杀了泰保尔脱,他现在被放逐了。
朱丽叶上帝啊!泰保尔脱是死在罗密欧的手里吗?乳媪是的,是的,唉!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