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世界十大文豪——莎士比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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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世纪之初(2)

莎士比亚觉得,重演这样一个古老的故事,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哈姆莱特不应该是旧戏里那种封建观念支配下的复仇者,他对复仇应该有新的看法。于是,在他的头脑中出现一个新的哈姆莱特,那是一个大学生的形象。他在国外上学时那所大学,应该是牛津、剑桥一类的新思想、新文化的中心。他在那里接受新思想的熏陶,成为一个乐观、开朗、风度翩翩的青年人,他把世界看得像花园那么美好,把人类看得像天神一般有力,把自己的国家想像成人间的乐园,把周围的人都视为亲人和朋友。父母恩爱相处,自己有真诚相待的友人与恋人。他希望人人都相亲相爱,世界是一片乐土。总之,他脱离现实,生活在一个自己构想出来的幻想世界之中。

但是,意外的事情发生了。父亲暴死,叔叔篡位,母亲改嫁,这些反常逆理的事情使他不能理解。父王的鬼魂出现,向他揭露了事实真相,原来是他叔叔谋害了父王,诱奸了母后,篡夺了王位。天哪!原来这是一个颠倒的世界,罪恶当道而善良遭难。他把自己新近那种幻灭的体会赋予了哈姆莱特,使哈姆莱特的形象获得了一个基调,那就是理想幻灭,重大精神打击之后所产生的一种忧郁症。哈姆莱特从一个快乐王子变成了忧郁王子:

我近来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一点兴致都提不起来,什么游乐的事都懒得过问;在这种抑郁的心境之下,仿佛负载万物的大地,这一座美好的框架,只是一个不毛的荒岬,这个金黄色的火球点缀着的庄严的屋宇,只是一大堆污浊的瘴气的集合。人类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动!在行为上多么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个天神!宇宙的精神!万物的灵长!可是在我看来,这一个泥土塑成的生命算得了什么?人类不能使我发生兴趣;不,女人也不能使我发生兴趣……但是,莎士比亚认为自己的主人公并不是一个软弱无能的脓包。在理想幻灭之后,他不应该沉沦,而应该振奋,应该行动;不应该屈服于罪恶势力,而应该以自己的斗争来惩罚恶势力,改变这黑暗的现实。问题在于应该怎样来行动。像艾瑟克斯伯爵那样登高一呼,煽动一批人冲进王宫就能扭转乾坤吗?!事实已经否定了这种道路。再说他向来不赞成暴乱,因为那种行动与他的社会秩序观完全对立。那么,不管目标是什么,也不知道路是哪条,轻举妄动,干起来再说,能算得高贵吗?恐怕未必。到底该怎么办?他自己也不知道,谁也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那么只有思考,只有探索。他忽然得到了一个灵感,就让哈姆莱特去思考去探索吧!一个大学生,一个有理想,有头脑,也决心有所做为的青年人,他是会思考的。对,哈姆莱特只能是一个思想家,一个探索者,他恐怕不能成为一个行动上的巨人。他的气质,他的性格,他的处境,只能做到这一步,不然,就是凭空捏造了。

旧剧本的基本情节为他的构思提供了框架,然而必须对它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造。哈姆莱特与克劳狄斯为首的宫廷集团之间的冲突,可以写成一个先进青年与社会恶势力之间的斗争。它们之间这种力量悬殊的斗争恰好说明先进势力弱小的现实特点。哈姆莱特装疯,既是他的一种斗争方式,同时也是他的精神危机状态的自然表现。他还可以借疯话来尽情地发泄自己对恶势力的斥责和揭发。他拿起笔来写下了一段段对话和独白,情不自禁地流露了自己对现实恶势力的种种愤懑,这些台词写来酣畅淋漓,着实痛快。对于克劳狄斯、波洛涅斯、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等宫廷中的各种类型的反面人物,他在写历史剧时早已摸透,写来栩栩如生,毫不费力。

复仇是全剧情节的基本线索。因此如何对待复仇也是写好主人公哈姆莱特的关键,作为一个新思想的代表,他不应该和旧戏里那个哈姆莱特那样在家族复仇观念支配下,只知道父仇子报,以血还血,把维护家族荣誉当做自己的神圣使命。他应该对复仇问题有自己的考虑。为此,他精心构思了第一幕。剧本开头,守夜的卫兵们上场,从他们的谈话中交代出这是一个阴风凄凄,寒意刺骨的晚上。国家多难,大自然中出现种种异象,更可怕的是先王的鬼魂多次显灵。紧接着鬼魂又一次出现,它好像要向人们诉说些什么,却又不得不在鸡鸣声中退去。这样浓重的渲染,从演出一开头就紧紧地抓住了观众。台上台下的人都明白,一场非常的变故即将发生。第一幕第二场是金碧辉煌的宫中大殿,新王克劳狄斯煞有介事地坐在宝座上处理国务,回答大臣们的问题,满朝文武都对他表示臣服效忠,俨然一副圣明君主的样子。与这种豪华排场相对比,哈姆莱特身穿黑色孝服,阴沉沉地出现在大殿上,他的第一次独白竟是一片厌世之词:

啊,但愿这一个太坚实的肉体会融解、消散,化成一堆露水!或者那永生的真神未曾制定禁止自杀的律法!

上帝啊!人世间的一切在我看来是多么可厌、陈腐、乏味而无聊!哼!哼!那是一个荒芜不治的花园,长满了恶毒的莽草。

王子这种阴郁的情绪使观众自然就会想到,这是为什么?他在想些什么?什么事值得他这样轻生?紧接着,就是他见到父王鬼魂的场面。鬼魂向他揭露了克劳狄斯的罪恶,嘱咐他要替自己报仇。激动万分的他发誓要复仇,恨不能立刻“驾着像思想和爱情一样迅速的翅膀,飞去把仇人杀死”。稍一冷静,他说出了这样一句含义深刻的台词:

这是一个颠倒混乱的时代,唉,倒霉的我却要负起重整乾坤的责任!

第一幕到此结束。哈姆莱特思路开阔,善于思考。他从个别事件联想到普遍存在的问题,从家庭的惨剧想到了整个时代。一下子就看到,父王被害,这并不是个别的罪恶,而是整个时代颠倒混乱的一种表现。因而他自觉地意识到,自己身上有着双重的责任,既要为父亲复仇,同时要惩罚罪恶,伸张正义,把颠倒的时代再颠倒回来,让它走上正轨。这是一种不同于封建意识的全新的复仇观。

为了进一步突出哈姆莱特对待复仇问题的全新观念,他在剧中加进了两个人物,雷欧提斯和福丁布拉斯,这也是两个复仇者。于是,剧中出现了三个复仇的青年。雷欧提斯为父亲和妹妹复仇,但是他根本不知道亲人的死因,也不知道真正的敌人是谁,他盲目地行动起来,纠集一批人冲进王宫。克劳狄斯正好利用他的盲动,挑拨他与哈姆莱特决斗。最后,他成为无谓的牺牲品。福丁布拉斯的父亲在一次赌赛中把部分国土输给丹麦国王。30年后,福丁布拉斯为了替父亲复仇,攻打丹麦,后经丹麦遣使交涉,而放弃复仇计划。从复仇观念上讲,雷欧提斯动机狭隘,福丁布拉斯师出无名,结果,一个当了奸人的工具,一个为保全虚名去攻打波兰。相比之下,哈姆莱特胸襟广博,眼光远大,更显出其动机之高尚。他不是那种受封建血腥复仇观念支配的盲动者,也不是那种为虚名而不顾一切的冒险者。他是一个维护理想的战士,如果说复仇,那么他是代表正义力量向反动势力进行讨伐的复仇者,而不是个人复仇者。从复仇的行动来讲,雷欧提斯和福丁布拉斯说干就干,算得上坚决果敢。相比之下,哈姆莱特似乎是行动迟缓,再三犹豫。但是雷欧提斯卤莽从事,成了奸人手中的工具,福丁布拉斯只为攻打弹丸之地而兴师动众,毫无意义,哈姆莱特的所作所为,倒显得审慎、稳重。他装疯是为了试探敌人。他安排戏中戏,是为了让奸人当众出丑,获得证据。他放过正在祷告的克劳狄斯,为的是对自己的行动负责,让恶人真正受到惩罚,让国人了解他的行动无可指责。为了写好他的行动,莎士比亚集中笔力写好第三幕,特别新添了戏中戏一场。哈姆莱特通过这一行动来暴露敌人真面目,取得行动的依据,所以他把这出戏中戏的名字叫做“捕鼠机”。这一幕确实写得精彩,连他也感到它是自己的得意之作。

难题在怎样写好哈姆莱特的悲剧结局。哈姆莱特给自己提出了这样大的一个目标,他个人是无法完成的。这并不是他生性软弱。莎士比亚认为他是坚强的。

为此,他写到了他如何一个个地处决了恶人,最后也处决了克劳狄斯。更值得注意的是在剧中,他有意写了奥菲利亚的发疯和自杀。这个的结局告诉观众,一个软弱而天真的少女,经不起这样重大的精神打击。哈姆莱特尽管经受了比她更大的精神打击,尽管他也有过迷惘和精神危机,然而,他没有消沉,没有倒下,他终于挺过来了,而且努力抗争,努力探索,努力行动。相比之下,他算得上是一个硬汉子了。问题在于他找不到实现大目标的途径。直到最后,临死之时,他清醒地意识到人间仍然是“冷酷的”,只希望自己为恢复理想而奋斗的故事能给人一点鼓舞和启发。他也认为,哈姆莱特没有实现他的目标,并非不为,实是不可能为。他不愧是一个英雄,所以最后要用礼炮和音乐来为他送葬。

剧本写完,莎士比亚感到疲乏得全身无力,简直像瘫了一样。几个月来,他在这部剧本中倾注了全部心血,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哈姆莱特,他也确实把自己的许多感受、体验和想要说的话,都赋予了这个形象。他相信这部作品足以震撼人心,发人深省。哈姆莱特形象必将引起青年人的发自内心的呼应。

宫内大臣供奉剧团经过短时期的排演,便把《哈姆莱特》搬上了舞台。剧团的首席名角理查·伯比奇扮演主角哈姆莱特。莎士比亚也参加了演出,扮演剧中老哈姆莱特的鬼魂。演出时,开幕第一场,阴风惨惨中鬼魂出现的场面,一下子就抓住了观众。紧凑的场面,丰富的情节,哲理性的独白,变化多端的性格表现,使观众大饱眼福。消息很快传到了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这两所高等学府向来只承认拉丁文的作品,只上演古代罗马作家或者是学者们所写的拉丁语剧本,对于大众剧场里上演的那些剧本,他们根本瞧不起,认为那是市民们消遣的玩意儿,不登大雅之堂。但是,《哈姆莱特》却征服了他们,打开了这座象牙之塔,登上了高级艺术的殿堂。

《哈姆莱特》的成功给了莎士比亚一个重要的启示:

悲剧这种戏剧形式,更适合表现他此时的心情和此时对现实的认识。此后,他开始大量写悲剧,他在这一剧作中所发泄的那种淤积于内心的郁愤心情,一发而不可收拾,即使在写作喜剧《终成眷属》《一报还一报》等的时候,这种郁愤的心情也离不开他的心头,以至使他的喜剧作品也蒙上了阴暗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