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 have the right to remain silent. Anything you say can and will be used against you in a court of law. You have the right to have an attorney present during questioning. If you cannot afford an attorney, one will be appointed for you.
——Miranda warning
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所说的一切将被作为呈堂证供。你有权请律师。如果你请不起律师,法庭可以为你指定一名。
——米兰达警告
我有权保持沉默。
沉默……
仰头对着潮湿的天花板,一只蟑螂缓缓爬过,忽然有些羡慕这小动物,无论它在什么肮脏地方,至少要比我自由与幸福很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铐,将双手牢牢绑在一起。我已换上一身蓝衣,屁股下一张破旧的椅子,三面阴暗的墙壁,另外一面是警察局的大办公室。当中隔着一道厚厚的玻璃,传来刚被抓的抢劫犯的叫嚷声,还有黑白双煞得意的大笑,这下他俩可立下了大功一件。
终于,紧锁的防弹玻璃门被打开,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白人进来,小心翼翼地坐下打量我一番才说:“高先生,你会说英语吗?”
“会!”这是十个小时以来,我第一次开口说话,“你是法庭给我指定的律师吗?”
“是,我是史密斯律师。高先生,你很可能被指控犯有一级谋杀罪,现在请把你知道的所有情况告诉我。”
“我没有杀人!”
“好的,能否说得更详细一些?”
“对不起,我只能说我是一个阴谋的牺牲品。当我走进房间他已经死了,随后我就被警察发现。”
“但你手里握着一把刀,经检验就是导致受害人死亡的凶器,还有你的身上有大量死者的血迹,这些都是对你很不利的证据。”
我咬紧着牙关:“我没有杀人!”
“高先生,你认识死者吗?”
我当然认识常青,但怎么解释我与常青的关系呢?是古英雄与常青的贤侄与世伯?还是高能与蓝衣社的世代仇敌?现在杀人嫌疑犯是高能,不是那个背负着使命的古英雄!
“对不起,无可奉告。”
“高先生,我对你的态度很遗憾,我是你的辩护律师,是来帮助你的,你应该告诉我一切。你的护照显示,两天前你刚从洛杉矶入境美国,也是你第一次来美国。我也查询了你的签证资料,显然你还没来得及开始考察。”
又一个要命的问题,所有的签证邀请都是常青帮我办的,现在他已躺进了停尸房,而警察认为是我杀死了他,除非他能死而复生,否则谁都说不清楚。
看到我一直不回答,律师继续问:“高先生,能否告诉我,你来美国的真实目的?否则,陪审团很可能认为你来美国就是要谋杀常青。”
我来美国的真实目的?以高能的身份与天空集团大老板高思国见面,但是我可以把这个秘密说出去吗?就算说了会有人相信吗?高思国根本就不再那个破房间里,连他的鬼影子都没见到!谁会相信堂堂的美国亿万富翁,会在马丁路德市这样的鬼地方,与一个中国的穷小子见面?就算我说自己是高思国的侄子,可谁又能为我证明呢?
“不,我不能说,但我来美国肯定不是来杀人的!”
“很抱歉,如果你不能说出原因,我为你辩护成功的可能性就非常小了。”
小小的房间内气氛很是僵硬,大概他平时的服务对象,也仅限于付不起律师费的小偷强盗,像我这种动机不明的杀人嫌疑犯,也让他一筹莫展。
还是我先打破僵局:“请告诉我,为什么当我刚要离开时,警察就出现在了大楼里?”
“有人拨打911报警,说那栋楼的513房可能发生命案。逮捕你的两位警察,在两分钟内赶到案发地,正好碰到你浑身是血拿着刀子冲向电梯。”
“是谁打电话报警的?一定是那个人陷害我的!”
“不知道,是个匿名电话,来自楼下的公用电话亭。警方判断也许是有人在楼下,听到了死者被杀的惨叫。”
“可是没人看到我杀人!”我低头用中文对自己说,“我没杀人!”
“高先生,所有证据都对你非常不利。警方检查过死者的手机,发现他生前最后一次通话记录,就是你的手机号码!”
没错,在洛杉矶起飞之前,我才接到常青打来的电话,这通电话也成了我的杀人证据?
“毫无疑问,你一定认识死者,你们的最后一次通话,确定了他所在的位置,所以你就到马丁路德市来找他了。”
这话好像已经断定我是凶手了,我不禁发怒道:“你是辩护律师还是检查官?”
“对不起,我说的是警方手中的证据,这些证据很可能决定陪审团的意见。还有,法医已完成了对死者的检验,死因是心脏被锐器戳穿,凶器就是你手中的尖刀,死亡时间在昨晚21点左右——你被捕之前十分钟,警方认为你完全具备作案时间与条件。”
“住嘴!”
我仰起头盯着律师的眼睛,直接看到了他的心里话——
“中国人,根据我的经验判断,你就是杀人凶手!你没办法为自己解释,连编个谎话的勇气都没有。大概死者生前与你有仇,你骗得了邀请函与签证,飞到美国来杀人报仇吧!”
读心术……
“史密斯先生,我想要更换辩护律师。”
不需要再犹豫了,我不能让这位律师先生,把我“辩护”到电椅上!
律师的脸色一变:“高先生,我是法庭指定的律师。”
“前提是我没有钱请律师,其实我可以请到最好的律师。”
“好吧,既然你不需要我了,那我先告辞了,请保重!”
当他打开放弹玻璃门,我却喊了一声:“等一等,我有权利打电话吗?就打一个电话!”
律师点了点头,似乎对我的眼神感到恐惧,便重重地关上了门。
我独自被关着,回想恶梦般的昨晚——在那栋鬼楼似的公寓,我发现常青死在血泊之中,当我慌乱之中冲向电梯,却被两个警察抓个正着。他们用枪指着我的头,并把我的双手铐起来,向我宣读“你有权保持沉默……”的米兰达警告。
于是我保持沉默,既然这是我的权利。
大批警察赶到凶案现场,当我被押解到楼下,却再也见不到所谓的“吴秘书”。只有我的行李留在路边,与我一同被送回警局。
没错,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陷阱,一个当代版的“白虎节堂”事件!
一路上没有说话,根本不知该如何解释!我怎会出现在凶杀现场?因为打酱油路过吗?
警方认为我不会英语,关进这间小屋以后,除了给我送两次牢饭,就再没来审问过我。孤独地度过漫漫长夜,直到今天清晨,才有这位指定的史密斯律师珊珊来迟。
突然,一个警察进来打断了我的回忆:“律师说你要打电话?”
我点了点头。
“给你三分钟,只准打一个!”
警察把我带出小屋,来到隔壁的一张桌子前,让我戴着手铐打电话。
想了十秒钟,我拨通了一个中国的手机号码。
不是妈妈,而是另一个女人的手机。
她的名字叫莫妮卡。
二十四小时后。
美国,阿尔斯兰州,马丁路德市。
不再是警察局的小房间,我被转移到州立看守所。经过一番可耻的检查,与抢劫犯与强奸犯被关在一起。我拒绝与任何人说话,即便那些狂躁凶残的家伙,新人通常会挨他们的拳头,或者遭到更悲惨的侮辱。
然而,我的沉默让“室友”们感到害怕,从一个惯犯们的眼睛里,读心术发现:“这个中国人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他会不会有武功?像李小龙那样,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把我打个半死?”
感谢香港功夫电影,他们居然不敢对我怎么样。我一直蜷缩在床铺上,在半睡半醒之间,度过了被捕后的第二夜。
清晨,有个狱警打开房门,叫着我的名字说:“高能,有人来看你!”
我困惑地走出班房,来到探望室,一个年轻的女子正等着我。
又是那张混血的面孔,栗色波浪的长发,丝绸之路上的眼睛,还有那个神秘的名字。
“莫妮卡!”
是她,不是做梦!一个昼夜之间,就像从一千年前,穿越时空来到我面前。
当我的双手还在僵硬,她已将头埋在我的怀中,像只小动物剧烈起伏。
这样更令人心魂荡漾,心跳几乎要冲破150,耳根子烫得发红,又不敢真正抱紧她,因为狱警始终站在旁边,还有头顶正对的摄像头,这些眼睛让人无地自容——我是一个囚犯!
突然胆怯起来,连轻吻一下的勇气都没了,只能和她一起颤抖。她的眼神不知是可怜还是可惜,却什么话都没有。与以往的吵吵嚷嚷相比,莫妮卡此刻的沉默,才让我感到真正的恐惧。她不是自称无所不能样样神通吗?怎么回到了她的美国,却变得如此一筹莫展?如果连她都无法救我,那么麻烦可真就大了!
这回轮到我先说话:“你……你怎么做到的?这么快就来了?”
“接到你的电话是上海的半夜,我立刻订了第二天清晨的航班,从上海飞往洛杉矶。同时订好洛杉矶飞往马丁路德市的航班。当中几乎没停过,就从洛杉矶来到这里。”她回头看看土里土气的狱警,“这也是我第一次到阿尔斯兰州。”
“莫妮卡,我对你这么重要吗?”
她怔怔地看着我的眼睛,有些失望:“你说呢?”
“对不起。”
“你不是可以看到我的心里话吗?你看不出来吗?”
我现在才发觉,读心术只能读出思维与情绪,却读不出非理智的感情,因为心底的感情无法用语言形容,也无从感知其语言。
“我——不知道。”
“你在想究竟是你对我这么重要?还是你对我背后的人这么重要?原来我也有读心术?”
莫妮卡让我无地自容,我索性正视她的脸,那双美丽的混血眼球:“你背后的人?是谁?”
“就是前天晚上你想要见却未能见到的人!”
她终于亲口承认了!
前天晚上,我被当作杀人犯而被捕的晚上,我想要见却未能见到的人,正是天空集团全球CEO高思国。
“谢谢你,我一直在等待你的这句话。”
“好,就算我欠你这句话,古英雄。”
“对不起,我在这里叫高能。”
“我不管你到底叫什么!但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我背后的那个人,也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你——你为什么看不起自己?”
也许从昏迷中醒来的那一夜,看到镜子里的我开始,就从来没有看得起自己过!
我不想在狱警的面前太激动,转换到更重要的话题:“你是来救我的吗?”
“是!”
“你相信我是无辜的吗?”我的脸无比严肃,又补充了一句,“仅凭我的一面之词。”
“我相信!你是无辜的,是遭人陷害的,从我刚接起你的电话,我就确信无疑——你是一个巨大阴谋的牺牲品!”
读心术对这种思维看得一清二楚,莫妮卡的眼睛告诉我,这就是她所想的真心话。
“巨大阴谋。”我难过地点点头,在她面前显露脆弱,“没错,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大到让我们都无法想象。”
“为什么?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她轻轻叹了口气,不等我回答继续道,“因为,你知道只有我才能救你!在这个世界上,你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信任了,除了我。”
是,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信任了。
原本我来美国的一切,都依靠常青的安排,却没想到千里迢迢过来,却是来发现他的尸体!该死的是,我还被当作杀死他的凶手!这个时候能去找端木良吗?大概他也以为是我干的吧,毕竟他知道我从心底厌恶常青,正好趁着去美国的机会干掉他。我还能给谁打电话呢?难道要告诉妈妈我成了杀人犯?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只有莫妮卡有可能救我,如果她仍然对我感兴趣。
但我真的信任她吗?
她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将为你聘请最好的律师,不惜任何代价为你洗清冤屈。”
“时间到了!”
狱警粗暴地走过来,将我从莫妮卡面前拖走。她嘴唇颤抖着看着我,像一尊欧亚草原上的古老雕塑。而我就像戴宰的羔羊,被拖入深不见底的监狱深处……
这一晚。
我仍在看守所保持沉默,这种令人恐惧的沉默,让我成为嫌犯们眼中的异类。没人敢来招惹我,尤其当我用狼似的眼神,死死盯着对面的家伙。有人说我是香港来的职业杀手,也有人说我是旧金山华人黑社会的,更有人说我是某个传说中的变态杀人狂。
囚室整夜难以入眠,除了防备黑暗中的惯犯,脑中回想几十小时前的一幕幕场景——到现在为止我没对任何人说过,究竟是在行使“米兰达权利”,还是对真相感到胆怯?这是自己性格中的一贯弱点,害怕别人不相信我的话,害怕被当作一个无知的白痴,居然编造这种拙劣的谎言,为杀人罪行开脱?
西部高原的夜异常寒冷,白天可以眺望落基山脉终年不化的积雪,相比洛杉矶已是两个世界。后半夜越来越难熬,躺在单薄的床上瑟瑟发抖,天亮才支撑不住失去意识。
我梦到了常青。
案发的荒凉公寓楼内,昏暗的白色走廊,他独自摇晃着向我走来。直到近前才看清他一身蓝色风衣,高高的衣领竖着掩盖两颊,中间隐藏一张惨白的脸,僵尸般深陷的眼窝。他身上散发着一股腐尸臭味,似乎有蝇蛆自眼睛爬出来,胸口溢出大滩黑色血液,紧接着又凝固而污渍……常青越近就越让我窒息,感到空气中有一只大手,紧扼我的咽喉。
“不!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杀你!”
在睡梦中叫喊起来,大概也是我在这间囚室说的第一句话。
奇怪的是梦中的世界还在继续,并未回到凌晨的看守所,眼前还是公寓楼的走廊,蓝衣包裹的常青看着我,发出嘶哑的低音:“记住你的任务!”
真被这个老家伙彻底雷倒了!雷得我在梦里迎风凌乱!他被人捅死变成鬼魂,却还惦记着那该死的任务!
我对着常青的僵尸喊道:“告诉我,是谁?是谁杀了你?”
“是他!”
“他是谁?”
“是他!”
我讨厌这种无意义的重复:“最后问你一遍,如果你还是不告诉我,那就下地狱去吧!”
“是他!”
不幸的常青依然在重复,于是我飞起一脚蹬到他身上,把他从五楼窗口踹了下去。
趴到被砸破的窗口,只见一条蓝色风衣的影子,被风卷入黑暗的荒野,转眼消失无踪。
感觉从未有过的畅快淋漓,早就该送常青下地狱了,是哪位朋友代替我做了这件事呢?
唯一倒霉的是,这件事被嫁祸到了我的头上。
梦,醒了。
睁开眼睛,铁窗外已是黎明,有个嫌犯恐惧地看着我,大概听到了刚才的梦话。显然我在梦里说的是母语,他们不可能听懂我的话,故而对我更加又惊又怕。
至于梦中常青的僵尸形象,恐怕是他躺在验尸房里的真实样子吧?想象法医用解剖刀切开他身体和内脏的情景,竟让我有了一种快感,就像我在梦中将他踢下楼去。
不,猛地摇了摇头,我怎会有这样一种欲望,残忍而嗜血的欲望?就像包裹常青的一身蓝衣——蓝衣社,那才是我原本的归宿?难道以前的古英雄,是表面像个温顺绵羊,到黑夜却变得无情的恶魔吗?
白天。
莫妮卡又来探监了。
一身黑色套装,CHANEL镶钻墨镜,掩盖乌黑的混血眼睛。一个中年白人男子跟着她,提着公文包穿着笔挺的西装,目不斜视地走进看守所。
看着她身边的男人,我把激动的情绪收敛起来,严肃地用英文说:“你好,请问你是?”
“乔治·萨顿。”
他严谨地与我握了握手,莫妮卡摘下墨镜说:“高能,萨顿先生是美国最好的刑事辩护律师,当然也是价格最为昂贵的,他打的官司99%都是赢的。”
“99%?”我皱起眉头,用汉语轻声问,“可是——莫妮卡,为什么你的表情那么阴沉?”
她迅速转过脸去,躲避着我锐利的目光,用英语对萨顿律师说:“请你和他说吧。”
“你好,高先生,我作为你的辩护律师,将竭尽全力为你服务,也请你配合我的工作。”
“好,我能申请假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