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失忆读心男诡异经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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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牛总(2)

老人却冷冷地回答:“不,你不是古英雄的朋友,你是‘他们’的人。”

“他们?”

“请不要明知故问。”

他对我露出厌恶的表情,随后撑着伞向外走去。

这次我不能再让他跑掉了,紧追不舍:“老人家,你是不是姓端木?”

老人立即停下脚步,但没有回过头来,隔了两秒钟继续往前走。

现在,我有90%的把握,他就是端木良和秋波的爷爷!

秋风,秋雨,公墓,老人。

面对这样的八旬老人,我实在不敢发作。若是年轻人早就被我一把扯住,推倒在地拳打脚踢甚至酷刑伺候。跟着他走出墓地,看来他不会再理睬我半句。与其这样让两个人都尴尬,我不如停下脚步目送他出去。

其实,公墓门口有许多我的保镖,我已悄悄命令他们跟踪老人。

而我坐进悍马等候消息,照旧是白展龙贴身跟随我,这些天来他的脸色不太好,因为常被我暴躁的脾气羞辱。很快得到前方消息,老人坐上一辆郊区的公共汽车。我让其它车辆不要跟随,只有我的悍马跟在公交车后面。

秋风秋雨覆盖的郊野,一条笔直的公路伸向地平线。两边是刚刚收获的农田,堆积着厚厚的稻草,还有江南碧水环绕的农舍,几条狗儿向我们的车乱叫。这幕场景一如印象派的油画,只是隔着一层博物馆的玻璃,还能映出我自己疲倦的脸。

我给端木良打了个电话,要他迅速赶来——只有他才能确认端木老爷子。

跟踪了公交车半个小时,每停一站我们都仔细观察,直到西郊的终点站,老人最后一个下车。

这里是市郊结合部,有新建的住宅小区,和不少停产的废弃工厂,大片废墟似的工地,还有被开发商抛弃的荒地。老人孤独地走在秋雨中,脚下泥泞崎岖,真担心他会走不稳摔倒。我们的悍马实在太醒目,不敢跟在他身后开,只能停在公交终点站。老人拐进一处破旧的垃圾场,这让我们颇感意外。从外面看就是一堆巨型垃圾,盖着拾荒者与流浪汉的棚屋。

我和白展龙两人打着伞下车,小心翼翼靠近垃圾场,看到老人收起手中的伞,钻进一间低矮狭窄的棚屋,体积竟还不及我们的悍马车,就像从前莫妮卡楼下的狗舍!

旁边有辆被拆得只剩铁皮壳子的桑塔纳,我们索性坐进空无一物的车里,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既可躲避寒冷的秋雨,又可隐蔽自己不被发现。

没几分钟,老人又从棚屋里出来,戴着一顶宽大破旧的草帽,用大块塑料布覆盖衣服,成为一套自制雨衣。他的脚步竟像年轻人,在风雨中轻松地走进垃圾堆,用扫帚似的大铁夹子,不停地拨弄寻找。他夹出一团棉被,小心地抖开来看看,或许洗干净还能用?接着挖出一个脸盆,敲敲打打感觉还不错;然后是一副旧车牌,卖作废铁能换来几块钱?尽管当年拍来要花几万块。

这个极有可能是秋波的爷爷,蓝衣社最后元老的老人,竟是以捡垃圾为生的拾荒者?

老人的身体出奇的好,又从垃圾中挖出一台32寸的旧彩电!风雨交加的垃圾场上,这个发现让他兴致勃勃,将彩电拖到他的棚屋旁边,不知从哪接来一根电源插座,屏幕短暂闪烁后,居然亮出了蓝屏,证明这台电视机并未报废。周围几个捡垃圾的围拢过来,羡慕地称赞老头运气好。老人怕这好东西被人抢了,警觉地将沉重的彩电藏进纸糊的棚屋。

垃圾堆中果然还有不少好东西,从那些看似污浊破旧的废品里,不时挖出一些有钱人的奢侈品——不知是真是假的LV包包,几乎还未开封的欧洲化妆品,半成新的意大利进口真皮沙发……偶尔还有神秘皮箱,藏着价值连城的赃物?抑或贪污受贿的百万现金?有时也会发现二奶的尸体,或者更可怕的残缺四肢。

这些被富人们丢弃的东西,却成为拾荒者的宝贝,许多原价成千上万的衣服,仅仅穿过一次,便因为不再合身被丢进垃圾筒;有的法国进口的葡萄酒,还没尝过一次就束之高阁,以至于搬家时被当作垃圾扔掉。它们被捡垃圾的精心挑选出来,如果不能卖掉换钱的话,便想办法擦洗干净重新利用。有的几公斤重的施华洛士奇水晶,成为某对流浪小夫妇新房的玻璃窗。有的报废奔驰车的真皮座垫,成为某个收垃圾小子的沙发。有的精心定做的红木家具,在被主人丢弃之后,成为某座棚屋坚固的墙壁。不少五颜六色的女士情趣内衣,差不多只用过一两次而已,却成为一群失学小女孩的洗脚布。许多被富人孩子扔掉的长毛绒狗熊,变作超生游击队男孩们最心爱的玩具。

看到这一幕幕场景,坐在铁皮壳子桑塔纳里的我却满怀惆怅,不仅仅为可怜的老头,还为这些被随意浪费的“垃圾”——丢弃它们的主人才是真正的垃圾!而住在垃圾场里的居民们,既然值得同情又值得感激,感激他们代替不知珍惜的富人们,用自己的生命消耗这些垃圾。而终日坐在豪华办公室和悍马车里的我,也只有通过这个机会,才能感受到这些触目惊心的对比——我已不再是过去那个我,反而现在的我,更让自己感到鄙视与自卑。

忽然,端木良感到了。

公交车站开进一辆崭新的奥迪A8,端木良在保镖监视下,小心地走到我们身边。他诚惶诚恐的低头哈腰:“董事长,我爷爷不可能住在这种鬼地方吧?”

“你还是自己看清楚再说吧!”

端木良也藏在废旧车皮里,看着风雨中捡垃圾的老人,立刻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保镖识趣地递给他一副望远镜,他架在眼睛上略作调整,可以达到近在眼前的效果。

他的双手在颤抖:“不可能!不可能!”

“不是你爷爷吗?”

端木良摇摇头:“不,太像了!他长得太像我爷爷了!那种气质,那种眼神,完全一模一样!可是,他为什么会变成一个捡垃圾的呢?他是一个有文化有教养的人,我们端木家是几百年的书香门第,我的爷爷怎会沦落至此?”

“可以了。”

我让人把端木良带走,现在已百分之百确认,眼前捡垃圾的老人,就是端木良和秋波的爷爷,蓝衣社最后幸存的元老,也是我古英雄家族的世交——端木明智。

至于老爷子为何栖身于此,化作一个捡垃圾的流浪汉,其中必有隐情。

白展龙不知蓝衣社为何物,疑惑地问:“董事长,你为何对一个捡垃圾的老头感兴趣?”

我当然不能告诉他原因:“他是我们高家的一位世交。”

没有必要再等下去,即便当面向老爷子询问,他也不会告诉我什么,因为他已认定我是“他们的人”——恐怕也是他隐居在垃圾场的原因。

数年来,端木老爷子连自己的孙子都不见,说明他并不信任端木良,这必须让我提高警惕。与其大动干戈打草惊蛇,不如悄悄监视静观其变,他逃不脱我的掌心。

于是,我带着白展龙等人撤离了垃圾场。

留下几名本地保镖,脱下西装换成破衣烂衫,伪装成附近的民工,日夜监视端木老爷子,看看他会去哪些地方,会见哪些人物,若有风吹草动即刻汇报——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第二天。

公司发生了一件大事。

牛总死了。

牛总——天空集团亚太区总裁,在陆家嘴的新办公楼内自杀身亡。

上午,我正在睡梦之中,突然接到白展龙的电话,得知这个必将震动集团根基的消息。

直觉告诉我这不是做梦,电话里急促慌张的声音,如同一盆冰冷的洗脚水,透过细细的手机出音口,直接喷射到我脸上!将我彻底拖回现实,无情地打倒在地,面对光泽的柚木地板上倒映出来的脸——不是我的脸,而是牛总那张疲倦痛苦的脸,似艰难挪动嘴唇:“对不起!”

刹那间,惊讶、恐惧、错谔,悲伤、自责、内疚、愤怒、耻辱……各种情绪与感觉充斥我的胸腔,将脆弱的心脏撕成无数碎片。

三刻钟后,我出现在亚太区总部。四周全是惊慌失措的表情,窃窃私语的拥挤人头,一如这个日渐寒冷的季节。无论普通员工还是管理层,恐惧的瘟疫在他们眼里传播。白展龙等人簇拥着我而入,员工们仿佛见到死神,匆匆跑回各自岗位,好像我才是真正的病源体。

在尚未搞清楚状况前,我关照白展龙不要让媒体知道,牛总之死暂时绝对保密,但他无奈地给我看了手机——最新的财经资讯,头版头条赫然是“天空集团突发激变,亚太区总裁悬梁自缢”。

“是谁泄露的消息?把他抓出来枪毙!”

我的咆哮传遍整个楼层,连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牛总自杀对我的打击太沉重了,他是我在集团高管层唯一的亲信,也算是集团的支柱人物,在亚洲享有很高声望,史陶芬伯格与白展龙都远不能与他比拟。牛总堪称我的左膀右臂,一旦失去他的辅佐,我就变成了独臂人或独腿人!

逐渐走近牛总的办公室,想象即将看到他的尸体,就感到半边脸都在抽筋,整个左腿与左臂不住颤抖……在我彻底半身不遂之前,白展龙帮我推开了那道沉重的门。

亲爱的老朋友啊——我进来了,我看到了,我害怕了。

在这个大得可以打篮球的房间,中心位置是张超豪华的办公桌,一个高大的影子正悬挂其上。

这个大房间挑空极高,天花板离办公桌面至少三米,其中一大半已被牛总的身体占据。虽然不可能有风吹进来,尸体仍然不断微微摇晃。五十多岁的成功男人身形肥大,穿着剪裁宽敞的黑色西装,如此吊在半空之中,竟遮挡了大部分光线,让原本落地窗户亮堂的房间,一下子灰暗地像阴惨的黄昏!

我吃力地仰望这个曾被我战战兢兢地仰望,后来又卑躬屈膝地仰望我的男人。

此刻,我的四肢都已冰冷,就像这具挂在办公桌上空的死尸。

一根绳子自天花板垂下,系住空调出风口坚固的栅栏,另一端牢牢套在尸体脖子上。就像屠宰场里刚被杀好的牲口,剥了皮吊在铁勾上,等待大卸八块送上餐桌。

沿着牛总的大办公桌绕了一圈,才看到他那不断摇晃的脸,被绳子勒得苍白可怕,正低垂着向下俯视我。

他死了。

可是,他的眼睛还没有闭上,眼睁睁盯着来瞻仰他死去遗容的我。

死不瞑目。

他是为了天空集团?还是为了他自己?抑或为了常常辱骂他的我?

真希望从这双不死的眼睛里,读到他死去的真正原因!

可惜,读心术对死人不起作用。

我颤抖着后退两步,不敢再靠近这具摇晃的尸体,包括尸体下无比豪华的办公桌。

真是个最具有职业精神的死亡方式——在办公桌上空悬梁自杀。

忽然,想起两年多前,当我还是天空集团小销售员,在我的头顶上吊自杀的陆海空。

难道牛总的死与当年的陆海空有关?心中再度掠过三个字——蓝衣社。

白展龙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角,原来我阻碍警察拍照了。房间里有五六个警察,有条不紊地收集现场证据,很快就会把牛总的尸体放下来。

负责此案的警官严肃地说,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死者不太可能是被他杀。当然,死因若要完全确定为自杀,还要等待尸检结果。

我又看了一眼吊在上面的牛总,那张死不瞑目的面孔,又换了另外一种表情,充满了痛苦与内疚——这是专门给我看的表情吗?

心头猛烈震动了一下,眼眶立刻湿润,好久没动过这种恻隐之心。难道因为最近脾气太差,总是让牛总当众被我羞辱的原因?

对不起!该说对不起该内疚自责的是我啊!

作为天空集团亚太区的总裁,牛总可谓位高权重。他的办公室豪华程度,自然在公司内仅次于我。落地窗户一眼就能俯瞰半个上海,黄浦江与外滩匍匐在他脚下,房间里各种摆设都很讲究,尤其是中心的大办公桌——据说专门从台湾请风水大师来指点的,这方面他远远比我讲究得多。

可笑的是风水最佳的办公桌,却成为牛总上吊送命之地。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既然风水如此之好,用做千年龙穴岂不更美?

忍住难受,不让泪水冲破防线,转头不想再见死去的牛总,却看到大办公室的角落,有个穿着套装的女秘书,正在接受警察询问。

女秘书照例很年轻,高挑个子身材还不错,长发按照职业标准挽起,手里捧着一叠文件,可见裙下双腿颤抖,大概头一回被警察问话。

不过,记得上周我来这个办公室,牛总的秘书是另一个女孩,怎么一眨眼就换新人了?

白展龙颇解我的心意,主动低声道:“董事长,这个女秘书上周才到,是牛总亲自把她招进来的。今天早上,是她第一个走进这里,发现了牛总的死亡现场。”

警察刚刚问完,女秘书转过头来,让我看清了她的脸。

出于男人品鉴美色的本能,我和白展龙都失望地摇头。这个女孩实在相貌平平,整张脸平庸得乏善可陈,扔进人堆就会被淹没,即使多看十次也未必记得,远远比不上牛总原来的女秘书——据说是大学生选美冠军出身。

通常大人物都会找年轻漂亮的女秘书,为何一贯如此的牛总,却选择这么一只丑小鸭?

这样的反常不得不让我怀疑,快步退出这间办公室,对白展龙轻声说:“这个新来的女孩有问题,也许是Matrix打入我们心脏的内鬼!”

“好,我派人监视她。”

我面色铁青地走过外面的走廊,掠过众多紧张慌乱的脸庞。牛总不明不白的自杀,公司已陷入更严峻的形势,银行团、客户、社会公众,恐将不再信任天空集团。远在纽约总部的董事会成员们,将幸灾乐祸跃跃欲试,终于在高管层除掉了我的死忠心腹,原本被压制的分裂苗头,又将死灰复燃。

所以,无论警方结论是什么,我发誓要彻底调查牛总死因,不能让他白白吊死。

那张死后内疚的脸,久久浮现于我的脑海……

忽然,一个轻盈苗条的身影,从我身边飞快地跑过,正是刚才所见那个女孩,牛总新来的女秘书。

背影似曾相识。

她。

对不起,这里转入第三人称,不再是“我”,而是她。

她是谁?

聪明的你或许已猜到,她是本卷开头出现的“她”。

她的名字叫莫妮卡。

只是,她已不再是当时的那张脸。

一分钟前,当牛总吊在天花板上,当警察对她询问笔录,她却感到背后有一双眼睛。

难道是吊在半空中死者的眼睛?

她恐惧地转过头来,却看到另一双那么熟悉的眼睛。

是他!

果然是他!

竟然真的是他!

就是为了此时此刻,她才跨越千山万水忍受许多痛苦无比艰难地说服自己,来到这个国家这座城市这栋大楼这个房间。

她已在这层楼面等了他五天,却从没见到过他半点身影,只是不停地听周围人们说起他,说起这个从前传奇的英雄,如今却是一个可怕的暴君,以法西斯式的残忍统治天空集团,搞得每个人都快精神崩溃。她不相信这是真的,不相信他们所说的这个人,与她当年相识并爱上的会是同一个人。

然而,她确实看到了他,看到了阔别两年的爱人,看到了梦中无数次出现的男子。

还是那张平凡却可爱的脸,还是那双普通却坚定眼睛,还是那个出身市井却注定要拯救世界的人。

只是,岁月渐渐磨平了他的青春,显得过分成熟过分老练,脸上充满疲倦与辛苦,眼神里刻着傲慢与恐惧,盛气凌人地看着身边的助手,确实带着我们时代暴君的气质。

虽然,他有了那么多变化,性格脾气都与往昔判若两人,甚至可能爱上别的女子。

可不会改变的是她的心。

而他也看到了她的脸,却只是失望地摇头,闪过轻蔑无情的目光。就像坐在露天咖啡馆的男人,评价所有经过他身边的女人。

于是,她也失望地转过头——他果然丝毫没有认出她,但这样不是最好吗?这不就是自己的愿望吗?但愿他永远都认不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