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掩映处,是一间间简陋的小房间。灯光很弱,是从各个房间的门缝中透出来的,那些凄厉的鬼声虽然响了一些,但仍然不大。
沫儿蹑手蹑脚走到第一个房间,透过门缝往里看去。房间只有几平方大小,对着门供着一个木龛,同那天祭台的木龛一模一样;红色的细布,昏暗的油灯,旁边放着一件不知名的首饰。淡淡的香味冲击着沫儿的鼻子,娘一脸笑意冲他招手,沫儿的头剧烈地疼了起来。
沫儿浑身颤抖,用力朝自己的手臂掐去,剧烈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一下,娘的影子模糊消散,又慢慢重新聚拢。沫儿咬紧牙关,强忍着扑过去的渴望,从怀里掏出婉娘今早给他的群芳髓,打开瓶盖,放在鼻子下用力地一嗅。
幻影消失,木龛仍在,娘的影子不见了。一声低沉的吟唱蓦然响起,沫儿吓得后退了一步,一不小心将头磕在后面的石壁上,咣当一响,脑袋后面瞬间鼓起了一个大包。
门吱一声开了。一个满面皱纹的老者探出头来,一边怪异哼唱着,一边面无表情地死盯着沫儿。沫儿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想着如何应对,却见老者飞快地缩回头,关上了门。原来这人坐在门后,沫儿从门缝中看去,竟然没发现他。
他肯定是个活人,这让沫儿安心很多。沫儿溜着门缝,偷偷看了一眼。老者盘腿坐着,低垂着头不住来回摇晃,犹如打瞌睡一般,面部平静而死板。看衣服打扮,应是小康之家。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不在家里安度晚年,躲在这个黑暗的小屋里做什么?沫儿不明就里,只好继续往前走,一连走过几个小屋,几乎都是同样布置。木龛,油灯,香味,一个或者两个呆滞的人,相同的表情,怪异的声音。有两次,沫儿甚至故意发出一点响声,希望能惊动他们,但除了第一间的老者和第三间的一个妇女探头看了一下,其他的人竟然如同入定了一般,充耳不闻。
脚下的石板在逐渐向上倾斜,光线也亮了些,但压抑的感觉却越来越重,那些嗡嗡的死气沉沉的声音夹杂着尖利的怪叫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从四面八方钻入耳中、渗入心中,虽然不是鬼窟,却无半点人气。此时此刻,沫儿只想逃离这个地方,哪怕遇上老四被痛打一顿,也比待着这里好过。
沫儿已经顾不上清点小屋的数量,只觉得有二十几间,里面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再往前走,远远地看到前面灯光更亮,一扇门大开,便一溜小跑,不管不顾冲了进去。
沫儿尚未站稳,双肩被人同时用力,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回头一看,一个戴斗笠的人蹲在自己的身后,一股熟悉的幽香扑鼻而来。沫儿激动得几乎晕过去,回身抓住斗笠人的小臂,语无伦次道:“婉娘,太……太好了!”
婉娘竖起食指嘘一声,然后指了指前方。沫儿心情大好,心中的恐惧一扫而光,悄悄探出身子,朝前方看去。
房间很大,同沫儿探访过的库房结构一致。四角各点了烛台,光线比刚才的过道要明亮些,但仍显昏暗。房屋正中的木台上坐着一个枯瘦的黑袍人,带着一个黑色斗笠,难以看清面容,身边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首饰和刀剑锥锉等用具。下面黑压压地坐满了人,围坐在黑袍人周围,衣着打扮各不相同,长褂短衫着都有,双手合十,面无表情却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
沫儿百思不得其解,回身悄声道:“这是做什么?”
婉娘附耳道:“先看了再说。”
黑袍人点燃了一笼香,轻轻哼唱起来:“黑暗无边,洒血登船。金银粪土,魂魄升天。天堂地域,因果循环,渐行渐远,今生彼岸。入我门来,了你心愿……”沫儿听这几句诗不是诗、曲不是曲的,正自纳闷,香味飘散而来,顿时一个激灵,赶紧拿了群芳髓猛嗅。
其他人停止摇头,也不再出声,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瞪着黑袍人。沫儿前面的一个年轻女子突然站起来,一言不发走到木台前,拿起一把簪子,撸起衣袖,朝自己的手臂狠狠扎去。沫儿差点惊叫出来,被婉娘一把捂住嘴巴。
眼见簪子从小臂下端透出,血瞬间流了出来,那女子却一声不吭,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扎得不是自己一般,还从容地从木台上拿起一个黑色小碗,接在小臂的下方,一会儿便滴出半碗血来。
年轻女子接完了血,拔出簪子,重新回到原位置坐下,也不去处置伤口,衣袖瞬间红了一大片,惊得沫儿目瞪口呆。而其他的人仍然一副死鱼一样的表情,眼睛溜圆,呆板怪异。
木台旁边一人站起来,将血碗端走,又换了一个碗放上。黑袍人继续吟唱,声音欢快了一些,但歌词却分辩不出来。下面的人兴奋起来,匍匐在地上不住叩拜。一曲未毕,一个高大的男子走了上去,抓起匕首,插在自己的胳膊上。
一会儿功夫,就有六个人自残。黑袍人的吟唱声音渐大,下面的人也跟着进入癫狂状态,原来的念念有词变成了杂乱无章的怪叫,连黑袍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听得沫儿抓耳挠腮,恨不得将这些人的嘴堵上。
房间里的熏香味道越来越大,沫儿将群芳髓放在鼻子下再也不敢拿开。那些人疯了一般,或坐在地上东倒西歪,涕泪横流,或犹如安装了机关的木头人一般,机械地朝着木台叩拜。沫儿后退了一步,正想询问婉娘怎么办,台上的黑袍人却安静了下来,抬起头朝四周看了一遍,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往后点头示意,和身后换血碗的那人一起大摇大摆地穿过人群,走到对面墙边,遁入墙壁不见。周围的人却熟视无睹,犹自对着木台无意识地念叨。
那二人竟然凭空消失了?沫儿连忙揉揉眼睛,偷偷拉拉婉娘的衣袖,低声道:“墙壁上肯定有机关,我们去看看?”
后面人纹丝不动,沫儿回头一看,一个黑胖的女子流着涎水瞪着他,整个眼眶里似乎全是乌黑的眼珠。沫儿如火烧一般地松开了手,跳起脚躲到一边。
婉娘怎么不叫自己就走了呢?是不是有危险了?如今怎么办?沫儿心中大乱,虽然他确定婉娘一定有办法,但是一发现婉娘不在身边,就没来由地紧张。不过还好,婉娘也在这里,也许过会儿就会发现她就在自己身边不远处。
这个时候,如果娘在这里就好了,看到害怕的场面时可以躲在她的怀里,感受她的爱抚和安慰——一瞬间,沫儿甚至想拿开群芳髓,哪怕看到的是幻影也好。
沫儿强打起精神,绕过人群,走到对面的墙壁旁。
墙壁是青砖铺就,青苔满布,斑驳陈旧,并未有哪一块青砖显示出磨损或者凸凹的异常。沫儿绕着来回看了两遍,迟疑着要不要四处按一按,看有无机关。突然身后的人群一阵混乱,旁边一个癫狂的中年男子嗬嗬怪叫着飞扑过来,将沫儿直直撞飞过去,沫儿头冒金星,跌得七晕八素,还未及反应,后面几个人抓住中年男子的脚,将他拖进人群。一个妖艳的少妇嘿嘿笑着,抓起中年男子的手臂一口咬了上去,鲜血顺着嘴角流出,鲜红的颜色映着惨白的脸和僵硬的笑容,越发显得诡异异常,其他人好像受了鲜血的刺激,个个扑倒在中年男子身上撕咬。
瞬间功夫,中年男子的衣服就被撕了个稀烂。几个人咬着他的手臂腿脚不放松,男子吃痛,抱头在地下翻滚起来,径直滚到沫儿脚前。沫儿定睛一看,矮胖身材,暗红脸膛,却是小李哥。还未及说什么,小李哥又被他人生生拽了回去。
看这样子,再有一刻功夫,小李哥肯定要被这些人活活咬死。再一看,整个房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大多的人都在相互厮咬,那些没有撕咬的人也双手捶胸,目呲欲裂,将自己将身上的衣服撕烂,满地打滚。这种场面比沫儿看到各种不干净之事还要恐怖十分,沫儿只觉得触目惊心,惊惧不已,抖着双腿,站都站不稳了。
慌乱之中,手中还紧紧地拿着群芳髓。一看到这个,沫儿突然灵机一动。群芳髓既然能是自己保持清醒,对他人当然也会有效。说时迟那时快,他跳跃着绕过乱作一团的人群,走到木台前,将左右两个熏笼取了下来。
里面的熏香燃得正旺。沫儿抓起木台上的红布,围在脖子上掩住口鼻,将熏香一股脑儿倒了出来,连踩几脚,然后将群芳髓朝周围洒去,香味四散飘逸。
周围的人突然安静了下来,原本撕咬打滚的人犹如呆滞了一边,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停了少许,一个个口吐白沫,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