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胖原本不肯,但搁不住小安撺掇,仔细一想,觉得此事虽不合礼仪,但也算可行。于是两人一合计,决定偷偷跟着她爹爹,看到底与谁厮混。
这中间费的功夫自不消说。两人虽然找到了这女子和王凡的住处,但一直找不到机会与她单独深谈。今日一大早,两人候在她家门口,见她独自坐了小轿出来,顿时大喜,跟着她来到了轩辕酒楼。
可是事到临头,二胖却迟疑了起来。小安在门帘后面,又是鼓励又是推搡的,急得绕着二胖打转。
雅间里面,女子临窗端坐,托腮凝望,细长光洁的脖颈呈现出一个优美的弧线。沫儿忍不住盯着看,心想如此美人,怎么可能是勾引二胖爹爹的坏女人呢,定是婉娘弄错了。
如今天色尚早,酒保乐得偷懒,进来送了几碟精致小吃,便下了楼去,竟然没有发现小安和二胖躲在对面的雅间里。
文清闻到熟悉的香味,探头往前走去,沫儿一把拉住,朝对面一努嘴巴,示意文清将衣领竖起,掩起半边脸。刚做好掩护,门帘一阵抖动,二胖一头扎了出来,冲入女子所在的雅间,看样子竟然是被小安推出来的。
女子并不回头,优雅地抿了一口茶,淡淡道:“真扫兴。”扭头对旁边垂手站立的两个小厮道:“去楼下等我。”这才回头上下打量了一眼二胖,嘴角微动,露出一个动人的微笑。
文清透过屏风,紧张地看着二人,低声道:“二胖来找她……打架?“
沫儿却回道:“婉娘去哪儿了?”
二胖面红耳赤,绞着双手气恼地盯着女子。女子嫣然一笑,道:“你是小雨吧?”起身去拉二胖的手,宛如熟人一般,态度极其亲切。
二胖愣了愣,一把甩开,直通通道:“你为什么勾引我爹?”
女子顿时惊愕,道:“我……我没有……”秀眉蹙起,眼里泛出泪光,一时梨花带雨,颇为楚楚动人。
二胖带着哭腔,怒道:“就是你!如今我爹爹除了支使银钱,整天不回家,还说要休了我娘!”
女子肩头耸动,掩面哭道:“为什么你们都来怪我?明明是男人喜新厌旧,骗人骗色,我一个弱女子,不从一而终,又能怎样?可怜我的大好年华,我又找谁哭去?”
二胖一腔怒气瞬间消散,手足无措地看着女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女子长叹一声,过来握住二胖的手,咬唇流泪道:“小雨,我知道你恨我,可是……唉,你要打要骂,悉听尊便,我绝不辩解一句。”女子泪光满面,妆容微乱,比他时更有一番风情。
二胖迟疑了下,任由她握着双手,心中一片茫然,语无伦次道:“你……我……错了……我不该来打扰你……”
女子哽咽道:“小雨,你可千万不能看不起我……”
二胖心里烦闷,跺脚叫道:“算了!你照顾好我爹爹……”扭头便要冲出。
身后布帘一撩,小安冲进来一把拉住她,径自对着女子喝道:“真会花言巧语!哼,说得像真的似的,狐狸精一个,装什么小白兔!”转身又小声埋怨二胖:“你怎么回事?这几天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怎么听了人家几句好话就蔫儿了?”
小安躲在门后,本打算等二胖说不过人家时再来助阵,没想到二胖这么容易就缴械了,心中一急,便不管不顾地冲了出来。
女子瞟了小安一眼,垂下头颈,柔柔道:“小妹妹,我似乎不认识你。”
小安小嘴一扁,白了她一眼,鄙夷道:“我又没有勾引有夫之妇,又没有不要脸地侵吞人家家的财产,你当然不认识我了。”女子脸色突变,收起眼泪,斜眼看着小安,面无表情。
二胖不知所措,想制止小安,迟疑了下又随她去了。
小安拉过二胖,径直走到桌前,按着她在女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用手捅捅她的肩头,示意她说话。
二胖紧张地看看小安,又偷眼看看似笑非笑的女子,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小安恨得不行,推了二胖一把,虚张声势地轻咳了一声,正视着女子的眼睛,大大方方道:“说吧,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女子嘴角旋起些微笑意,声音极其柔媚,道:“什么这事那事?你是哪位?我和小雨之间的家事,与你有关么?”
轻飘飘一句话,将小安噎了个面红耳赤。二胖结结巴巴道:“她……她是我的好……”
“朋友”二字尚未出口,便被小安打断。小安冷笑道:“哟,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已经认了亲了?小雨,她是你的家人吗?”不等小雨反应,噼里啪啦继续道:“到底是家人还是破坏人家家庭的人,你自己心里有数吧。至于我,路见不平之人,看不过那些不知礼义廉耻之人,出来凑个趣,抱个不平。行了,你就说吧,要怎么才能离开小雨爹爹。”小下巴扬起,虽稚气未脱,却气势十足,连二胖都跟着挺了挺胸。
沫儿在外面听着,连连皱眉。这副牙尖嘴利的,哪有半分女孩子的样子?——至于女孩子应该什么样子,他也不知道,也许像二胖那样的就对了——不过说得头头是道,句句都踩在点子上。幸亏没和她正面冲突过,否则定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沫儿胡思乱想,文清却唯恐里面打起来,紧张地关注着雅间的动静。
小安骂完了,瞪着眼睛等女子回答。女子往后一仰,靠着椅子的靠背上,淡淡道:“好吧,你骂我什么都行,可是要我离开王大人,却是万万不可。”说着扭脸看向窗外,高耸的鼻梁,微翘的睫毛,留下一个绝美的侧面。
二胖又急又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却不知说些什么,只要求救一般看着小安。小安跺脚道:“看到了吧?你还说错怪她了?”
女子回头,优雅地抚弄了一下秀发,斜睨一看小安,鄙夷:“夏虫不可语于冰。一群粗俗的东西,哪里理解何谓天若有情天亦老?”
小安气结,愣了一下才大声叫道:“你个不要脸的,勾引人家爹爹还有理了?我呸!”二胖慌忙在一旁帮腔道:“就是!就是!”
女子也不发怒,纤纤素手拈起一块桂花糕,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皱眉道:“全福楼的饼真是越来越下不得口了。”将碟子一扬,整碟子的糕点一股脑儿抛进身后一个专供丢果皮的竹篓里。
沫儿暗叫可惜,盘算着这一大碟糕点值多少银子。
小安连使眼色,二胖却往后一缩。小安无奈,干咳了几声,虚张声势道:“你若是再这么没脸没皮地破坏人家家庭,我们可对你不客气了!”二胖在一旁连连点头。
女子不搭理小安,懒懒地对二胖道:“王二小姐,你去告诉下你娘,最好控制下体重。听说她在家里节俭的很。”盯着二胖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咯咯一笑。二胖被看得心里发毛,紧张道:“你……笑什么?”
女子止住笑,一本正经道:“我听说她连肉都舍不得买,整日里萝卜青菜粗茶淡饭。嗯,没想到也这么养人,自己肥就算了,将你也养得象头小猪,嘿嘿,真可爱啊!”
大唐虽然以丰腴为美,但对身材比例要求甚高。二胖尚未发育,浑身上下圆滚滚的,倒也可爱,只是女子的几句话显然不怀好意,表面上轻描淡写,眼神里却满是嘲弄。
未等二胖说话,女子又惋惜道:“哦,听说世上有人天生贱命,非要吃苦受罪,死缠着男人不放。不知道你和你娘是不是呢?”
二胖哇一声尖叫,气的浑身哆嗦,指着女子说不出话来。女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嘴里却关切道:“王二小姐不舒服吧?赶紧坐一坐。”
小安扶住二胖,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野鸡也来充凤凰!”女子脸色大变,伸手一挥,只听“哎呀”、“哎哟”地叫,小安和二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中间有屏风隔着,文清和沫儿都没看清那女子到底做了什么手脚。两人连忙站了起来,只待那女子再有恶举就冲进去。
谁知雅间一阵哗啦声响,屏风一阵摇晃,小安拉着二胖跑了出来,脸色甚为惊慌,看到文清和沫儿,不觉一愣,脚步顿了一下兔子似的逃跑了。早听到吵架声躲着楼梯口的酒保慌忙让路,还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
文清和沫儿对视一眼,正想追去,两人的肩膀却被按住了。回头一看,一个面黄肌瘦的小道士,挤巴着小眼睛,十分诚挚地道:“小道见两位施主十分面善,我来帮两位看看前途命运如何?”
这小道士就坐在他们旁边的桌子上,只是两人一直关注雅间,竟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文清挣了几下,那小道手劲儿甚大,挣脱不开,两人顿时警惕起来,沫儿怒道:“我从不算命。”文清急道:“我们今日有事。”
小道士死皮赖脸,巧舌如簧,缠着不放。沫儿正想拉着文清快步逃开,却见酒保点头哈腰,领着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上来了。
这位男子剑眉入鬓,星目疏朗,一袭黑色流云暗纹锦袍,配上一把修饰完美的长髯,犹如玉树临风,风度翩翩,虽年近不惑,身材却无丝毫臃肿之态,形容十分俊美。
小道士目不转睛地盯着男子,微张着嘴巴,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沫儿羡慕之极,心中惊叹,只道女人美貌,原来男子美貌也同样让人震感,暗暗希望自己长大也能如此俊朗。
文清推小道士道:“我们真要走了。”小道士还没从刚才的痴迷中反应过来,一屁股坐了下来,仍旧伸着脖子看,不再理会他们两个。
酒保将男子领至雅间门口,陪笑道:“大人请。”便退了出去。沫儿突然心中一动,知是二胖爹爹王凡来了,便紧挨着小道士坐了下来。
文清担心小安和二胖的安危,心中着急,道:“赶紧的,再晚就找不见了!”沫儿一把拉他坐下,小声道:“等等看。”文清无奈,只好坐下。
食客渐渐多了起来。周围差不多坐满了人,人声嘈杂,三人屏声静气,方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王凡进了雅间,见女子嘟着嘴巴,泪珠儿挂在长长的睫毛上,一脸委屈,正低头生气,上去拉了她手,心疼道:“凤凰儿,怎么回事?”
原来这女子名字就叫凤凰儿。凤凰儿泪光闪动,甩手道:“你还来做什么?我都被人欺负死了,你也不管!”虽是发怒,声音却极为娇媚,甜腻得要滴出蜜来。
小道士突然回头笑嘻嘻道:“儿童不宜,两个小娃娃不要看。”沫儿嘴巴一撇,鄙夷道:“不就是两人鬼混吗?有什么不能看的。”倒是文清,果然扭过身不看。
王凡似乎注意到屏风之间的间隙,回身将上面的金色布幔拉上,这下沫儿等在外面什么也看不到了,只有支着耳朵听。
王凡细心地凤凰儿拭了拭泪,宠溺道:“我的小凤凰儿满腹诗书,聪明过人,谁还能欺负了你?”
凤凰儿面有得色,将两个耳坠子晃得叮当作响。转眼又变了脸,故作冷淡道:“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了。”将脸扭到一边去。
王凡赔笑道:“到底怎么了?两个小厮不听话?”朝门口望了一眼,皱眉道:“我进来就没看到。这两个东西!一得空就偷懒。”
凤凰儿冷冷一笑,拖长了音调道:“你的宝贝女儿捉奸来啦。我顾忌你的脸面,故意支走的。”
王凡吃了一惊,腾起站起了身,张嘴欲要说什么,却未出声,心里有些愧疚和不安。
这半年来他同凤凰儿勾搭上,一心一意要休妻,但对两个女儿还是有感情的,特别是小女儿王雨,性格绵善,平时里乖巧听话,心灵手巧,小时候特别黏他。
凤凰儿看着他的脸色,怒道:“你什么意思?唯恐伤了你家闺女的心,是吧?”
王凡陪着小心,心虚道:“她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吧?”
凤凰儿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将小嘴儿撅得老高。王凡一见她轻嗔薄怒的样子,不由心痒,索性把心一横,心想女儿总归是向着娘的,将来休了徐氏,小雨肯定恨死自己,今日愧疚也是白白浪费感情。心意一决,便收起了刚才的不安,走过去揽住她的香肩,在她娇艳欲滴的小嘴上一啄,笑道:“她同家里那个黄脸婆一样,笨嘴拙舌的,别说她不会说难听话,就是说了,我的小凤凰满腹经纶,那个笨丫头哪里是对手呢!”
沫儿看不到二人的表情,但听这话,不由得心生憎恶。王凡枉长了一副好皮囊,因为一个女人,竟然对女儿无丝毫爱护之心,看来世人“月亮圆,月亮缺,有后娘就有后爹”的老话,还真没假说。
酒保给雅间上了菜,走过来道:“二位想吃些什么?”他见文清沫儿占着这张桌子一个早上,只点了一壶茶一碟豆,心里早就不耐烦了,脸上虽然挂着笑,眉眼之间的逐客之意甚为明显。
沫儿还在凝神听雅间里的动静,一抬头就看到酒保狐疑的眼光,偷偷踢了文清一脚。文清无奈,嗫嚅道:“我们等人……”
周围声音太吵,依稀听到王凡和凤凰在调笑,却一句话也听不清楚。沫儿捏了捏手中的十文钱,大大方方道:“小二哥,我等我们家公子呢。他过会儿就来。这十文钱先赏你了。”
酒保接过钱,上下打量二人,见二人穿着不俗,这才赔笑道:“麻烦二位请公子快点。我们这里高档酒楼,天天客满,还有很多人等着座位呢。”
沫儿大声道:“放心吧。马上就来。”酒保点头哈腰去了,还不时将信将疑地偷看观看,唯恐这两个小子赖账。文清急道:“你怎么把十文钱赏人了?这些茶水胡豆最少也要三十文,小心过会儿走不掉。”
沫儿愤愤道:“这一丁点儿东西,连十文钱也不值。”看到远处酒保看过来,神态自然地朝他略一点头,眼珠一转,低声坏笑道:“等下儿我说跑,我们俩同时往下冲,然后分头跑。”
文清踌躇道:“这样,不太好吧?”
沫儿兴奋道:“这样才好玩呢。咦,刚才那个道士去哪里了?他要在,我就赖给他。”道士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两人都没注意。
雅间里,凤凰儿一脸清高,翘起兰花指,正同王凡指点如今诗词歌赋各位名家之不足。王凡只见她红唇轻启,声音抑扬顿挫,哪里还听到她说些什么,鼓掌道:“说得极是!那些所谓名家,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我的凤凰儿才是才华横溢呢。”
凤凰儿双眼放光,嘟起嘴巴故作懊丧,娇滴滴道:“可惜朝廷如今不招女官了。”一双凤眼微微斜睨,两腮腾起红晕,眼波流转之间,娇媚尽显。
王凡浑身酥软,一把握住她的小手,正色道:“朝廷不收你做女官,是他们的损失。你放心,若是再有空缺,我愿耗尽全部家资,再捐出个刺史什么的,明里我做,暗里你来做,如何?”
凤凰儿咯咯娇笑,躺倒到王凡的怀里,抓住他的美髯撒娇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抵赖。”说着突然折身坐起,板起脸道:“你又来骗我,谁不知道你家的银器店铺都是你家那头母猪在打理,凡是支取银钱都要知会过她才行。哼,还名动京城的银器王凡呢,不过是个噱头罢了!”说是生气,却故意微微抖动睫毛,一副委屈无限的样子。
王凡听到“母猪”二字,心里有些不忍,但一见凤凰儿的样子,又顾不得了,摇着她的肩膀咬耳道:“好宝贝,你放心,不出这一个月,我定然将这十几间店铺夺回来,交给你打理,你想转想卖,都随你去。”其实这些年来,是王凡只顾花天酒地,吟诗作赋,懒得理这些凡俗杂事,自己将生意甩给了徐氏打理,乐得悠闲自在。可同凤凰儿厮混之后有了外心,便处处觉得不便,不但不念及徐氏的辛苦,反而认为她故意把持家产,掣肘自己,不禁心生恨意。
文清沫儿正在商讨如何逃账,只听身后咚咚咚直响,伴随着推搡拉扯的声音,一个女人歇斯底里叫道:“狐狸精,你给我出来!”
一个面颊松弛、形容憔悴的女人跌跌撞撞冲了上来。酒保紧跟起来,慌不迭劝道:“这位夫人,您要找的人不在这里。”女人置若罔闻,一双尖利的眼睛四处扫射,却是二胖的娘,王凡夫人徐氏。
两人都吃了一惊,沫儿更是疑惑:“这还是王夫人吗?”上次见王夫人时,她身材肥胖,体态臃肿,不过两个多月,瘦得锁骨凸显,身上的衣服肥大了一圈,加上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咋看之间,同往日如同两人。
雅间里,王凡千哄万哄,总算哄得凤凰儿转怒为笑,看着她如花似玉的脸儿,端起酒杯送她唇边,讨好道:“这几日天气冷了,我带你再做几件衣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