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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名书名文精典集锦(28)

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適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陈胜、吴广皆次当行,为屯长。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陈胜、吴广乃谋曰:“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陈胜曰:“天下苦秦久矣。吾闻二世少子也,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扶苏以数谏故,上使外将兵。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也。项燕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楚人怜之,或以为死,或以为亡。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唱,宜多应者。”吴广以为然。乃行卜。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陈胜、吴广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众耳。”乃丹书帛曰:“陈胜王”,置人所罾鱼腹中。卒买鱼烹食,得鱼腹中书,固以怪之矣。又间令吴广之次所旁丛祠中,夜篝火,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卒皆夜惊恐。旦日,卒中往往语,皆指目陈胜。

吴广素爱人,士卒多为用者。将尉醉,广故数言欲亡,忿恚尉,令辱之以激怒其众。尉果笞广。尉剑挺,广起夺而杀尉。陈胜佐之,并杀两尉。召令徒属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当斩;藉弟令毋斩,而戍死者固十六七。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徒属皆曰:“敬受命。”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从民欲也。袒右,称大楚。为坛而盟,祭以尉首。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

攻大泽乡,收而攻蕲,蕲下。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攻銍、酇、苦、柘、谯,皆下之。行收兵,比至陈,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数万人。攻陈,陈守令皆不在,独守丞与战谯门中,弗胜,守丞死。乃人据陈。数日,号令召三老、豪杰与皆来会计事。三老、豪杰皆曰:“将军身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国之社稷,功宜为王。”陈涉乃立为王,号为张楚。当此时,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

译文

陈涉,是阳城人,字涉,吴广,是阳夏人,字叔,陈涉年轻的时候,曾经与别人一道被雇佣给人家耕地,(一次)他停止了耕作走到田垄上休息,失望地叹恨了很久,说:“假使富贵了,也别忘记穷时的朋友。”同他一道受雇佣的耕田人笑着回答说:“你作为一个受雇佣耕田的人,有什么富贵可言呢?”陈涉长长地叹息说:“唉,低飞的燕雀怎能知道远翔的鸿鹄的高远志向呢!”

秦二世元年七月,朝廷征发穷苦百姓900人强迫他们戍守渔阳,驻扎在大泽乡。陈胜、吴广都被编入戍边的队伍,当戊边队伍中的小头目。遭遇天降大雨,道路不通,估计征程已经误期。耽误日期,依照刑法规定都要被杀死。陈胜、吴广于是谋划到:“现今逃亡也是死,发动起义也是死,同样是死,我们为国事而死难道不可以吗?”陈胜说:“天下百姓苦于秦王的暴政很久了。我听说秦二世是秦始皇的小儿子,不应当继位立为皇帝,应该继位的是秦公子扶苏。扶苏因为多次直言劝戒的缘故,秦始皇派他在外面带兵。现在有的人听说他没有罪,却被秦二世杀死了。百姓们大多闻知他的贤良,却不知道他已死。项燕是楚国的大将,屡建功勋,仁爱士兵,楚国的人民都爱戴他。有的百姓以为他死了,有的百姓以为他逃亡了。现在果真把我们众人假称自己是公子扶苏、项燕的队伍,为天下倡导,应会有许多响应的人。”吴广认为这样可以。于是就去占卜吉凶。占卜的人知道了他们的意图,说:“您们的事情都将成功,且有功绩。然而您们向鬼神卜问一下吧!”陈胜、吴广欣喜,思考向鬼神占卜的事,说,这是教我们先要威服众人罢了。”于是就用丹砂在帛缎上书写了“陈胜王”三个字,放在别人捕捞的鱼的肚子里。士兵买来鱼煮熟吃,得到鱼肚中写有字迹的帛缎,本来已经对此感到怪异了。陈胜又暗暗命令吴广到驻地旁边丛林深处的神庙中,深夜用竹笼罩着火堆装作鬼火,摹仿狐狸凄厉的嚎叫呼喊到:“大楚将兴,陈胜为王。”士兵整夜惊恐不安。第二天,士兵中到处议论纷纷,都指指点点、以目相示哪个是陈胜。

吴广平素爱士兵,士兵多愿听从吴广的命令。(一天)押送戍卒的将尉喝醉了,吴广故意多次提到想要逃走,使将尉恼怒,让将尉责辱自己,以此激怒众人。将尉果然用竹板打吴广。(后来)将尉拔剑出鞘,吴广奋起,夺下利剑杀死将尉。陈胜帮助他,一共杀死两个将尉。(他们)召集并号令所属的众人说:“你们诸位遇到天下大雨,都已延误了戊边的日期,误期应当斩首,假使仅仅能不被斩首,戍边而死的人也是十有六七。况且壮男儿不死罢了,死就要发动大事而死,王侯将相难道有天生的贵种么!”随从的众人都说:“(我们)愿意听从(你的)命令。”于是假装称作扶苏、项燕的队伍,依从人民的愿望。起义的人都露出右臂,号称“大楚”。大家筑起土台而盟誓,用杀死的将尉的头祭天。陈胜自己封自己为将军,吴广封为都尉。

攻打大泽乡,攻下而后攻打蕲。蕲地被攻下,于是命令符离人葛婴率领士兵巡行蕲地以东的地方,降服众人,又攻打銍、酇、苦、柘、谯,都攻下来,行军途中收纳兵员。等到到达陈县,已拥有六七百辆战车,千余骑兵,几万士兵。攻打陈县,陈县的郡守、县令都不在,唯独守丞与起义军战斗在城门洞中。不能取胜,守丞战死,起义军于是攻入并占领陈县。过了几天,号令召集乡官和有名望的人一起来集会议事。乡官和有名望的人都说:“将军亲身穿着战甲,拿着兵器,讨伐无道的官吏,消灭残暴的秦国,重新建立楚国的政权,功勋应当作王侯。”陈涉于是封立为国王,国号叫作“张楚”。在这时,诸多郡县中苦于秦朝官吏暴政的人们,都惩罚当地的郡县长官,杀死这些官吏来响应陈涉起义。

赏读

作为纪传体历史散文,本文以陈胜这个人物为中心来记载一次重大的历史事件。作者根据突出重点的需要对材料进行取舍安排,有详有略。详写了陈胜的一些富有特征性的语言和细节,以及起义发动前后几个关键的环节;而对于起义后发展声势则以简练的语言加以概述。这样的写法既全面地反映了事件的全过程,又很好地突出了陈胜的人物形象和文章的主题。全文内容宏富,波澜壮阔,语言生动活泼。人物形象鲜明突出。近人李景星评:“千头万绪,五花八门,却自一丝不乱,非大手笔何能为此。”(《四史评议》)

刺客列传——《史记》

题解

本篇记述了春秋战国时期五位著名刺客:曹沫、专诸、豫让、聂政、荆轲的侠义事迹。曹沫是鲁国将领,在齐鲁订盟约时劫持齐桓公,迫使他退还所侵占的鲁国领土。专诸由伍子胥引荐给吴国公子光,协助公子光杀死吴王僚夺取王位。豫让感戴智伯的知遇之恩,不惜残身破相为智伯报仇。聂政忠信骁勇,单枪匹马刺杀韩相,为严仲子雪恨。聂政的姐姐聂荣,是一个平凡妇女,却刚强不惧,视死如归。荆轲是卫国人,屡屡不得重用,行走于诸侯国,最后到达燕国,隐于市间,因好友田光的引荐,为燕王效命,往刺秦王,结果事败被杀。

原文

曹沫者,鲁人也,以勇力事鲁庄公。庄公好力。曹沫为鲁将,与齐战,三败北。鲁庄公惧,乃献遂邑之地以和,犹复以为将。

齐桓公许鲁会于柯而盟。桓公与庄公既盟于坛上,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桓公左右莫敢动,而问曰:“子将何欲?”曹沫曰:“齐强鲁弱,而大国侵鲁亦甚矣。今鲁城坏即压齐境,君其图之!”桓公乃许尽归鲁之侵地。既已言,曹沫投其匕首,下坛,北面就群臣之位,颜色不变,辞令如故。桓公怒,欲倍其约。管仲曰:“不可。夫贪小利以自快,弃信于诸侯,失天下之援,不如与之。”于是桓公乃遂割鲁侵地,曹沫三战所亡地,尽复予鲁。

其后百六十有七年而吴有专诸之事。

专诸者,吴堂邑人也。伍子胥之亡楚而如吴也,知专诸之能。伍子胥既见吴王僚,说以伐楚之利,吴公子光曰:“彼伍员父兄皆死于楚而员言伐楚,欲以为报私仇也,非能为吴。”吴王乃止。伍子胥知公子光之欲杀吴王僚,乃曰:“彼光将有内志,未可说以外事。”乃进专诸于公子光。

光之父曰吴王诸樊。诸樊弟三人:次曰余祭,次曰夷眛,次曰季子札。诸樊知季子札贤而不立太子,以次传三弟,欲卒致国于季子札。诸樊既死,传余祭。余祭死,传夷眛。夷眛死,当传季子札;季子札逃不肯立,吴人乃立夷眛之子僚为王。公子光曰:“使以兄弟次邪,季子当立;必以子乎,则光真适嗣,当立。”故尝阴养谋臣以求立。

光既得专诸,善客待之。九年而楚平王死。春,吴王僚欲因楚丧,使其二弟公子盖余、属庸将兵围楚之灊;使延陵季子于晋,以观诸侯之变。楚发兵绝吴将盖余、属庸路,吴兵不得还。于是公子光谓专诸曰:“此时不可失,不求何获!且光真王嗣,当立,季子虽来,不吾废也。”专诸曰:“王僚可杀也。母老子弱,而两弟将兵伐楚,楚绝其后。方今吴外困于楚,而内空无骨鲠之臣,是无如我何。”公子光顿首曰:“光之身,子之身也。”

四月丙子,光伏甲士于窟室中,而具酒请王僚。王僚使兵陈自宫至光之家,门户阶陛左右,皆王僚之亲戚也。夹立侍,皆持长铍。酒既酣,公子光佯为足疾,入窟室中,使专诸置匕首鱼炙之腹中而进之。既至王前,专诸擘鱼,因以匕首刺王僚,王僚立死。左右亦杀专诸,王人扰乱。公子光出其伏甲以攻王僚之徒,尽灭之,遂自立为王,是为阖闾。阖闾乃封专诸之子以为上卿。

其后七十余年而晋有豫让之事。

豫让者,晋人也,故尝事范氏及中行氏,而无所知名。去而事智伯,智伯甚尊宠之。及智伯伐赵襄子,赵襄子与韩、魏合谋灭智伯,灭智伯之后而三分其地。赵襄子最怨智伯,漆其头以为饮器。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仇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不愧矣。”乃变名姓为刑人,入宫涂厕,中挟匕首,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厕之刑人,则豫让,内持刀兵,曰:“欲为智伯报仇!”左右欲诛之。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且智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卒释去之。

居顷之,豫让又漆身为厉,吞炭为哑,使形状不可知。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汝非豫让邪?”曰:“我是也。”其友为泣曰:“以子之才,委质而臣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近幸子,乃为所欲,顾不易邪?何乃残身苦形,欲以求报襄子,不亦难乎!”豫让曰:“既已委质臣事人,而求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者也。”

既去,顷之,襄子当出,豫让伏于所当过之桥下。襄子至桥,马惊,襄子曰:“此必是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也。于是襄子乃数豫让曰:“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仇,而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独何以为之报仇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襄子喟然叹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子其自为计,寡人不复释子!”使兵围之。豫让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固伏诛,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仇之意,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于是襄子大义之,乃使使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自杀。死之日,赵国志士闻之,皆为之泣。

其后四十余年而轵有聂政之事。

聂政者,轵深井里人也。杀人避仇,与母、姊如齐,以屠为事。

久之,濮阳严仲子事韩哀侯,与韩相侠累有郤。严仲子恐诛,亡去,游求人可报侠累者。至齐,齐人或言聂政勇敢士也,避仇隐于屠者之间。严仲子至门请,数反,然后具酒自畅聂政母前。酒酣,严仲子奉黄金百溢,前为聂政母寿。聂政惊怪其厚,因谢严仲子。严仲子固进,而聂政谢曰:“臣幸有老母,家贫,客游以为狗屠,可以旦夕得甘毳以养亲;亲供养备,不敢当仲子之赐。”严仲子辟人,因为聂政言:“臣有仇,而行游诸侯众矣;然至齐,窃闻足下义甚高,故进百金者,将用为大人粗粝之费,得以交足下之驩,岂敢以有求望邪!”聂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居市井屠者,徒幸以养老母;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严仲子固让,聂政竟不肯受也。然严仲子卒备宾主之礼而去。

久之,聂政母死,既已葬,除服。聂政曰:“嗟乎!政乃市井之人,鼓刀以屠,而严仲子乃诸侯之卿相也,不远千里,枉车骑而交臣。臣之所以待之,至浅鲜矣,未有大功可以称者,而严仲子奉百金为亲寿,我虽不受,然是者徒深知政也。夫贤者以感忿睚眦之意,而亲信穷僻之人,而政独安得嘿然而已乎!且前日要政,政徒以老母;老母今以天年终,政将为知己者用。”乃遂西至濮阳,见严仲子,曰:“前日所以不许仲子者,徒以亲在,今不幸而母以天年终。仲子所欲报仇者为谁?请得从事焉!”严仲子具告曰:“臣之仇,韩相侠累,侠累又韩君之季父也,宗族甚多,居处兵卫甚设。臣欲使人刺之,终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弃,请益其车骑壮士可为足下辅翼者。”聂政曰:“韩之与卫,相去中间不甚远,今杀人之相,相又国君之亲,此其势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无生得失,生得失则语泄。语泄,是韩举国而与仲子为仇,岂不殆哉!”遂谢车骑人徒,聂政乃辞。独行。

杖剑至韩,韩相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卫侍者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左右大乱。所击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遂以死。

韩取聂政尸暴于市,购问莫知谁子。于是韩悬购之,“有能言杀侠累者予千金。”久之莫知也。

政姊荣闻人有刺杀韩相者,贼不得,国不知其名姓,暴其尸而悬之千金,乃于邑曰:“其是吾弟与?嗟呼!严仲子知吾弟!”立起,如韩,之市,而死者果政也。伏尸哭极哀,曰:“是轵深井里所谓聂政者也。”市行者诸众人皆曰:“此人暴虐吾国相,王悬购其名姓千金,夫人不闻与?何敢来识之也?”荣应之曰:“闻之。然政所以蒙污辱自弃于市贩之间者,为老母幸无恙,妾未嫁也。亲既以天年下世,妾已嫁夫,严仲子乃察举吾弟困污之中而交之,泽厚矣,可奈何!士固为知己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妾其奈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大惊韩市人。乃大呼天者三,卒于邑悲哀而死政之旁。

晋、楚、齐、卫闻之,皆曰:“非独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乡使政诚知其姊无濡忍之志,不重暴骸之难,必绝险千里以列其名,姊弟俱僇于韩市者,亦未必敢以身许严仲子也。严仲子亦可谓知人能得士矣!”

其后二百二十余年,秦有荆轲之事。

荆轲者,卫人也。其先乃齐人,徙于卫,卫人谓之庆卿。而之燕,燕人谓之荆卿。

荆卿好读书击剑,以术说卫元君,卫元君不用。其后秦伐魏,置东郡,徙卫元君之支属于野王。

荆轲尝游过榆次,与盖聂论剑。盖聂怒而目之,荆轲出。人或言复召荆卿,盖聂曰:“曩者吾与论剑有不称者,吾目之。试往,是宜去,不敢留。”使使往之主人,荆卿则已驾而去榆次矣。使者还报,盖聂曰:“固去也?吾曩者目摄之。”

荆轲游于邯郸,鲁句践与荆轲博,争道,鲁句践怒而叱之,荆轲嘿而逃去,遂不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