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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名书名文精典集锦(16)

“从前尧、舜通过禅让而使帝位传下去,子之和燕王哙却因为禅让而绝灭;商汤和周武王通过争夺而为王,白公胜却因争夺而毁灭。由此看来,争夺和禅让的制度,唐尧和夏桀的行为,其贵贱都有时间性,不可看作是永恒的。屋栋可用来撞毁城墙,却不能用来堵塞小洞,这是说器材有别;骐骥骅骝一日而奔驰千里,捉老鼠却不如野猫和黄鼠狼,这是说技能各有异同;猫头鹰在夜里能抓跳蚤,看得清毫毛般的小东西,但白天出来却张大眼睛而看不见山丘,这是说性能有别。所以说‘效法正确的就不至于有错误,效法那治理好天下的就不会有祸乱了吧’那样的话,乃是不明白天地道理和万物实情的说法。这就像师法天而不准地存在,师法阴而不准阳存在一样,其行不通是很明显的。但却还是把它不停地说,这不是愚昧无知就是故意骗人。帝王传位的方式各不相同,三代继位的方法也有不同。跟其时代不合、与世俗相违逆的,被称为篡夺之人;与其时代相配,顺应其世俗的,被称为仁义的人。别作声吧河伯!你哪里知道贵与贱的界限、小与大的范围啊!”

河伯说:“那么我做什么,不做什么呢?在对事物的拒绝、接受,取用、放弃方面,我究竟应该怎么办呢?”北海神说:“从道的角度看,这个贵那个贱,这是反复循环的,不要拘束你的意志,以致与大道相抵牾。这个多那个少,这是更代变移的;不要一偏而行,以致与大道相不合。你应该俨俨然像一个国家的君主那样,没有偏私的恩德;悠悠然像祭祀时的社神那样,没有偏私的福惠;泛泛然像四方那样无穷无尽,没有什么固定的界限。要是对万物都一样地爱护,那还有谁要承受庇护呢?这就叫作没有偏向。认识到万物都是一样的,那还有谁短谁长呢?大道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万物却有生死的变化,它已成的形体是不足凭依的。万物的变化一时虚一时满,没有固定不变的形态。年岁,不能使它加速流驶;时光,不能使它停止不动,事物的消亡和生息、盈满和虚亏,是终而复始的循环。所有这些,都是用来说明大道的原则,论述万物的道理的。事物的生长,就像马的驰骤,一举一动都在变化之中,无时无刻不在移动。做什么呢?不做什么呢?事物本来就将自行变化。”

河伯说:“那么道又有什么可贵的呢?”北海神说:“认识道的人必定通达事理,通达事理的人必定通晓一时一事的处理,通晓一时一事的处理的人不以外物来伤害自己。具备最高道德修养的人,火不能使他感到热,水不能使他沉溺,严寒酷暑不能伤害他,禽兽不能侵犯他。不是说他触犯这些东西不受伤害,而是说他能明察安危,在祸福到来时心头宁静,进退都小心谨慎,因此没有什么能够伤害他。所以说:‘天性蕴藏在内心,人事显露在外表,道德体现在天性上。’了解自然和人事的运动变化。以自然为根本,处于自得的境地,这样就无论进退屈伸,都返归大道的根本而说得上是理的极致。”

河伯问:“什么叫做天?什么叫做人?”北海神说:“牛马有四只脚,这叫做天;用笼头套住马头,用绳子穿过牛鼻,这就叫做人。所以说:不要用人去破坏天,不要用巧伪去破坏事物的必然性,不要因为贪得而牺牲生命去求名。牢牢把握住这些道理,不能背离,这就叫做返归自然本性。”

赏读

这则故事的主题是通过河伯与海若的问答,谈论事物的相对性和无限性,表达作者反对自我封闭,追求无限的思想。文章带有深邃的哲理意味。作者认为,空间的延伸是无限的,时间的流逝是没有止境的,而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因此要想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限的自由,就必须齐小大,表现在文中则是齐海洋及天地,达到无物我之分,从写作上来说。本文是《庄子》一书中文学性最强的部分之一。河伯游北海的一段。写景叙事都很生动;河伯与北海若的对话也跌宕多姿,论辩精辟,因而成为历来传诵的散文名篇。其中蕴含的深刻的哲理,也很值得我们深思和体味。劝学——《荀子》

题解

本文选自《荀子》。是荀子的代表作之一,比较全面地阐述了荀子的教育思想。

原文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干、越、夷、貉之子,生而同声,长而异俗,教使之然也。《诗》曰:“嗟尔君子,无恒安息。靖共尔位,好是正直。神之听之,介尔景福。”神莫大于化道,福莫长于无祸。

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南方有鸟焉,名曰蒙鸠,以羽为巢,而编之以发,系之苇苕。风至苕折,卵破子死。巢非不完也,所系者然也。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茎长四寸,生于高山之上,而临百仞之渊。木茎非能长也,所立者然也。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兰槐之根是为芷,其渐之呏,君子不近,庶人不服。其质非不美也,所渐者然也。故君子居必择乡,游必就士,所以防邪僻而近中正也。

物类之起,必有所始。荣辱之来,必象其德。肉腐出虫,鱼枯生蠹。怠慢忘身,祸灾乃作。强自取柱,柔自取束,邪秽在身,怨之所构。施薪若一,火就燥也;平地若一,水就湿也。草木畴生,禽兽群焉,物各从其类也。是故质的张而弓矢至焉,林木茂而斧斤至焉,树成荫而众鸟息焉,醯酸而蟥聚焉。故言有召祸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蟺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是故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行衢道者不至,事两君者不容。目不能两视而明,耳不能两听而聪。腾蛇无足而飞,鼷五技而穷。《诗》曰:“尸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其仪一兮,心如结兮。”故君子结于一也。

昔者瓠巴鼓瑟而沈鱼出听,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故声无小而不闻,行无隐而不形。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为善不积邪,安有不闻者乎!

学恶乎始?恶乎终?曰: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于读《礼》;其义则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真积力久则入,学至乎没而后止也。故学数有终,若其义则不可须臾舍也。为之,人也;舍之,禽兽也。故《书》者,政事之纪也;《诗》者,中声之所止也;《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故学至乎《礼》而止矣。夫是之谓道德之极。《礼》之敬文也,《乐》之中和也,《诗》、《书》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间者毕矣。

君子之学也,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蝡而动,一可以为法则。小人之学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故不问而告谓之傲,问一而告二谓之囋。傲,非也,囋,非也;君子如何矣。

学莫便乎近其人。《礼》、《乐》法而不说,《诗》、《书》故而不切,《春秋》约而不速。方其人之习君子之说,则尊以遍矣,周于世矣!故曰:学莫便乎近其人。

学之经莫速乎好其人,隆礼次之。上不能好其人,下不能隆礼,安特将学杂志、顺《诗》、《书》而已耳!则末世穷年,不免为陋儒而已!将原先王,本仁义,则礼正其经纬蹊径也。若契裘领,诎五指而顿之,顺者不可胜数也。不道礼宪,以《诗》、《书》为之,譬之犹以指测河也,以戈舂黍也,以锥餐壶也,不可以得之矣。故隆礼,虽未明,法士也;不隆礼,虽察辩,散儒也。

问楛者,勿告也。告楛者,勿问也。说梏者,勿听也。有争气者,勿与辩也。故必由其道至,然后接之,非其道则避之。故礼恭而后可与言道之方,辞顺而后可与言而言道之理,色从而后可与言道之致。故未可与言谓之傲,可与言而不言谓之隐,不观气色而言谓之瞽。故君子不傲、不隐、不瞽,谨顺其身。《诗》曰:“匪交匪舒,天子所予。”此之谓也。

百发失一,不足谓善射;千里踬步不至,不足为善御;伦类不通,仁义不一,不足为善学。学也者,固学一之也。一出焉,一入焉,涂巷之人也。其善者少,不善者多,桀、纣、盗跖也。全之尽之,然后学者也。

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为美也,故诵数以贯之,思索以通之,为其人以处之,除其害者以持养之。使目非是无欲见也,使耳非是无欲闻也,使口非是无欲言也,使心非是无欲虑也。乃至其致好之也,目好之五色,耳好之五声,口好之五味,心利之有天下。是故权利不能倾也,群众不能移也,天下不能荡也。生乎由是,死乎由是,夫是之谓德操。德操然后能定,能定然后能应。能定能应,夫是之谓成人。天见其明,地见其光,君子贵其全也。

译文

君子说,学习是不可以停止的。譬如青颜料是从蓝草中提取的,却比蓝草的颜色更深;冰是由水凝结成的,却比水更冷。木材很直,符合墨线的标准,经过加工可以做成车轮,它的弯曲程度能和圆规相合,即使经过曝晒,它也不能再伸直了,这是由于加工使它变成这样的。所以木头用墨线量过就能削得笔直,刀剑在磨石上磨过就会锋利。君子有了渊博的学识,并且每天多次检查自己,那么他就会变得聪明,行动也不会有过失了。

所以不登上高山,就不知天有多高,不临近深谷,就不知地有多厚,没听到过先王的遗言,就不知道学问有多么博大。干、越、夷、貉等不同地方的人,出生时的哭声一样,长大后风俗习惯却不同了,这是后天教养不同的结果。《诗经》上说:“你这个君子啊,不要老是想着安逸,安于你的职位吧,爱好正直的品行。神会了解你啊,给你极大的幸福。”接受道的教化是精神的最高境界,没有祸患是人生的最大幸福。

我曾经整天冥思苦想,却不如学习片刻收获大,我曾经踮着脚往远处看,却不如登高看得广阔。登上高处招手,手臂没有加长,但远处的人都能看到;顺着风呼喊,声音没有增大,但别人却能听得清楚。乘车马的人,并不是他善于走路,却能行至千里;坐船的人,并不是他善于游泳,却能横渡江河。君子本性和一般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善于借助外物罢了。

南方有种鸟名叫蒙鸠,他拿羽毛作巢,又用毛发把巢编系在嫩苇条上。一阵风吹来,苇条断了,结果鸟蛋摔破,鸟也摔死了。鸟巢并不是不完善,而是因为悬系的地方不合适。西方有种草,名叫射干,茎长只有四寸,生在高山顶上,下临百丈深渊。草茎没有变长,而是所处的位置使它显得高了。蓬草生在麻中,不用扶持就自然挺直;白沙落在黑泥里,就有黑泥一样黑了。兰槐的根就是有香气的白芷,把它浸在臭水里,君子就不接近它,老百姓也不佩戴它了。它的本质并不是不美,而是被臭水泡坏了。所以君子居住必定要选择乡里,游学必定要结交贤人,为的是防止沾染上邪恶的品行而能够接近正道。

事物的发生,必定有它的起因;荣辱的到来,必定和人的德行相称。肉腐烂就会生蛆,鱼坏了就会生虫。懒惰轻率,忘乎所以,灾祸就会发生,刚强的东西自然容易断折,柔弱的东西自然容易受约束。一个人行为邪恶污秽,怨恨就会聚集到他身上。柴草同样放着,火总是从干柴烧起;地面一样平整,水总是流向低湿处。草木喜欢丛生,禽兽愿意群居,万物都是各归其本类的。所以箭靶子摆出来,弓箭就会射向那里;林木茂盛,斧头就会砍向那里;绿树成荫,鸟雀就会栖息在那里,醋酸了,蚊子就会聚集到那里。所以说话有时会召来祸患,做事有时会招来耻辱,君子应该谨慎自己的言行啊!

积土成为高山,风雨就从那里兴起;积水成为深渊,蛟龙就在那里长成;一个人积累善行、养成高尚品德,就能达到高度的智慧,具备圣人的心志。所以不是一步一步地积累起来,就不能达到千里之远,不聚积起小的水流,就设法汇成江河大海。骏马跳跃一次,不能超过十步,劣马跑上十天,也能跑得很远,它的功效在于坚持不懈。用刀刻东西,刻一会就停下,就是朽木也不能刻断。如果不停地刻,就是金石也可以刻透。蚯蚓没有锐利的爪牙,强劲的筋骨,却能上吃地面上尘土,下饮地底的泉水,这是因为它用心专一。螃蟹虽有八条腿两只螯,但如果没有水蛇和鳝鱼的洞穴,它就无处寄居,这是因为它用心浮躁。所以没有深沉的心志,就没有显著的成就;没有埋头苦干的行动,就没有伟大的功绩。人若走入岔道,就到达不了目的地;同时侍奉两个君主,就不会被任何一方所容纳。眼睛不能同时看两处而看得分明,耳朵不能同时听两处而听得清楚。腾蛇没有脚却能飞行,鼫鼠有五种技能,却一筹莫展。《诗经》上说:“布谷鸟住在桑树上,一心哺养七只小鸟。美好的君子啊,仪表举止总是很专一。举止仪表专一啊,意志才能坚定不移。”所以君要把心志集中在一点上。

古时候,瓠巴弹瑟,游鱼都浮到水面来听;伯牙弹琴,驾车的马都仰头停食来听。所以声音无论多么微小,也没有不被听见的;行为无论多么隐蔽,也没有不显露出来的。宝玉藏在山上,草木就滋润,珍珠生在深渊里,崖岸就不会枯干。大概是没有不断地积累善行吧,如果积累了哪有不被人知道的呢?

学习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回答是:它的步骤是从读《诗》、《书》开始,到读《礼经》结束;它的目的和意义是从作学士开始,最后成为圣人。诚心积累,功夫持久,就能深入,学习应该到死才为止啊!所以从学习的步骤说有停止,而从学习的目的和意义讲,则不能停止片刻。这样做了,就称其为人;不这样做,就如同禽兽了。所以《尚书》是记载政事的,《诗经》是汇集和谐音乐的;《礼经》是记载法律的规范和纲领的。所以学到《礼经》就达到了目的,这就是道德的顶锋。《礼经》的笃守规范,《乐经》的和谐动听,《诗经》、《尚书》的博大丰富,《春秋》的寓意隐微,天地间的一切道理都具备其中了。

君子对于学习,听进耳朵里,记在心里,表现在姿态上,反映在行动上;即使是细微的一言一行,也都可以作为别人学习的榜样。小人对于学习,听进耳朵里,说在嘴巴上。口耳之间不过四寸罢了,怎能美化这七尺之躯呢?古代学者为自己而学,现在学者为给别人看而学。君子学习是为了完善自己,小人学习是为了卖弄、讨好别人。所以别人没有发问就去告诉他,这叫做急躁;别人问一个问题却告诉他两个问题,这叫做罗嗦。急躁不对,罗嗦也不对,君子对答问题就象声音和回响相应一样。

学习的方法没有比接近好的老师更合适的了。《礼经》、《乐经》讲法度而不作详细说明,《诗经》、《尚书》记载久远之事而不切近现实,《春秋》词旨简约而不容易立即了解。仿效良师而学习君子的学说,就可以达到品格尊贵,知识全面而且通达事理的境地了。所以说,学习的方法没有比接近好的老师更合适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