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重现上甘岭战役: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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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这次“摊牌行动”的贸然发起,等于给作战双方的士兵开启了一道死亡闸门(2)

说完这句话,王近山便走出作战室。那时侯,秋日高远的夜空中飘着薄薄一层云翳,四野袭来阵阵带着草木气息的凉风,从南方和西南、东南方向,不时传来隆隆的爆炸声。王近山没有再返回沟底的大掩蔽部去跳舞,而是回到离作战室几十米远的他的住室——那也是一个半挖在地下的掩蔽棚。在他的卧室里,王近山就着一盏马灯的光亮,坐在行军床上,津津有味地读一本厚厚的书。这本书他已经读了二分之一多些,他打算抽空儿陆续将它读完。这本书是他从兵团政治部一位科长那里借来的,书名是:《安娜·卡列尼娜》。

王近山饶有兴味地读着俄国大文豪托尔斯泰的这部名著,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再过几个小时,上甘岭方向将响起惊天动地的炮声。一场残酷无比的厮杀已然临近。而这场后来闻名于世的战役将是王近山在自己的戎马一生中参加和指挥的最后一仗。

二范弗里特“摊牌”

与王近山不同的是,美第八集团军司令官范弗里特上将则很清楚自己的军旅生涯即将结束了。再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这位资历颇深的老军人行将退役。在即将离开朝鲜的为数不多的时日里,他思考最多的是怎样能漂漂亮亮按自己的心愿打一个好仗,给自己那虽不很辉煌但也颇具特色的军旅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十月十三日上午十点多,范弗里特从汉城第八集团军指挥所乘坐直升飞机来到金化南边的美第九军视察。美九军的军长詹金斯少将等人从停机坪将范弗里特一行人迎进一间会议厅。

“詹金斯少将,我想,我应该提前说一句恭贺你的话了?”范弗里特在座位上坐下,不慌不忙地说。“前不久,陆军总长柯林斯从美国来到朝鲜的时候,曾对我提到,关于你晋升中将的提议,陆军方面已按程序予以通过上报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要不了多久,你的军帽上就可以增加一颗星了,我的将军!”

“谢谢您,将军,我很愿意您说的这些话会成为事实。”詹金斯笑答,“不过,我想等到它成为事实以后再庆贺也不晚。”

“我希望我能等到那一天,”范弗里特说,“你知道,我的路已快走到头了,而你的路程正在加速行进当中……你大概知道,九月三十号,《纽约时报》披露了一条消息,说国防部决定要将我调任……”

“会调您上哪里呢?上欧洲盟军总部,还是……”詹金斯疑惑地说,“或许只是一条未加证实的猜测性消息。”

“我他妈哪里也不去,明年一月二月间我就该退役了,我也无意再延长我的服役期……我就在朝鲜打两个月,打到退役回家!”范弗里特讲到这里,又强调说,“我已同柯林斯谈了,他对我的想法不置可否,根据我以往的经验,那就说明他默许了……”

接下来,詹金斯少将向范弗里特汇报了白马山高地攻防战的情况和明天凌晨即将发起的“摊牌作战”的准备情况。范弗里特显得很兴奋,特别是詹金斯向他介绍了韩国第九师历经十二次攻防作战,打垮了能征惯战的中国志愿军三十八军对白马山高地的进攻。双方虽然都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但白马山高地却依然踩在韩国第九师的脚下。范弗里特说:“白马山高地争夺战,是一年来最激烈的高地争夺战,韩国第九师打得很出色。”说到这里,范弗里特不由地想到他在今年四月份提出的将南朝鲜军队扩编为二十个师的计划,这个计划将使目前南朝鲜军队拥有十个师的数量增加一倍,但是这个计划却被李奇微否决了。

“依我看,詹金斯将军,”范弗里特满有信心地说,“从目前韩国军队的训练和作战状况来看,增加一个韩国师可以代替一个美军师。另外,我做出的在美军中补充韩国籍士兵的决定也是既适用又很经济的……我们美军实在经不起人力资源的消耗,既然如此,不妨用亚洲人打亚洲人……所以我提醒你詹金斯,你应该注意充分使用韩国人的军队。”

“正是这样,范弗里特将军,”詹金斯指点着桌上的作战地图说,“在明天凌晨发起的进攻行动中,我们将以第七师为左翼,攻取三角山高地;以韩国第二师为右翼,攻取阻击棱线高地……D日H时定为:十四日五时。

“嗯,这样很好!”范弗里特没有过多询问攻击准备的细节。“我一直认为,作战行动中要依赖一种不可缺少的主动精神。可是,一年多来第八集团军总是被捆住手脚,政客们想从谈判桌上捞取什么便宜,简直是异想天开。任何实际利益的取得离不开军事压力……我们要恢复军事上的主动,占领我们能够占领的高地,把敌人压到开阔地带,以便给我们的强大的炮兵部队提供歼敌目标……”

说罢,范弗里特双手撑住桌子,俯身察看那张托在胶合板上的作战地图……从东到西的整个防御战线上,在各个高地陆续经历了一系列生死激战,为了使目前占领的一座高地得到安全屏障,就必须去争夺它前边的另一座高地,显然,只靠消极的防守是不会有什么作为的。但是,进攻便会有益吗?真的会改善联合国军的防御态势吗?范弗里特久久凝视着作战地图上中部战线铁三角地区的凸出部——看看吧,中国志愿军在五圣山以南的防御阵地已经在联合国军的整个防御战线上突进了一只拳头——要把这只拳头砍掉,这没什么可说的!

在美军众多经验丰富的将军中,范弗里特显然属于资历颇深但又不太走运的那一种。要比较起来,现任陆军参谋长、四星上将柯林斯将军比范弗里特晚两年进入西点军校;范弗里特与五星上将艾森豪威尔和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布莱德雷是西点军校同班级的同学。在西点军校斯间,他和艾森豪威尔都是驰骋在橄榄球场上的风云人物。但是,范弗里特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后他的服役作战中却很不走运,几乎成了当时的陆军参谋长乔治·马歇尔的一时疏忽的牺牲品。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马歇尔曾经在贝宁堡步兵学校当过助理指挥官。那时候,贝宁堡学校里有个喜爱酗酒闹事、出言不逊的教官,马歇尔对此人非常讨厌,而这个教官的名字就叫范弗里特。由于与这个范弗里特的名字相同,在二战期间,范弗里特因作战有功不止一次被推荐晋升陆军准将,但每次推荐书送到马歇尔那都被毫不犹豫地否决。马歇尔认为这个被推荐为陆军准将的范弗里特就是以前贝宁堡步兵学校的教官。

直到一九四三年初,范弗里特才开始稍稍转运了。那时候,柯林斯到英国出任美国第七军的指挥官,而范弗里特则在第七军团属下的第四步兵师的突击团当团长。范弗里特曾因作战有功而获得三枚铜十字英勇勋章和一枚英国勋章。在柯林斯视察范弗里特的团队时,军纪肃整的团队和老同学的勤勉努力都给他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之后,柯斯林去游说集团军群司令官布莱德雷:他问布莱德雷,有没有忘掉当年西点军校橄榄球场上的名星范弗里特?他与你是同一届的校友,却在你的属下当一名小小的团长。“让范弗里特做团的指挥官,实在是浪费他的才能,他应该指挥一个师。”柯林斯向布莱德雷建议。布莱德雷说:“他在你的军团,你就看着办吧!”柯林斯的目的达到了,他对布莱德雷说,如果范弗里特在向德国本土的进攻作战中干得不坏,那么我将立刻推荐他为陆军准将。

果然,在柯林斯的提携下,范弗里特很快被提升为第九十步兵师的指挥官。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范弗里特已经成为一个军的指挥官了。由于范弗里特在作战上的特点,他在美国军界被称为“山地战专家”。

因此,当李奇微接替麦克阿瑟担任联合国军总司令之职后,身为陆军参谋长的柯林斯便把范弗里特作为第八集团军司令官的第一人选,而于一九五一年四月份推荐他到朝鲜就任。范弗里特上任之始,就遇到中朝军队发动猛烈的春季攻势,“在成千上万的中国人的压力下,第八集团军被迫后撤差不多二十英里”,“范弗里特第一次经历了一个南韩师在受到攻击之后分崩离析的场面。”

这以后不久,停战谈判开始,双方战线趋于稳定,对峙形势基本形成。范弗里特不满于这种军事上的无所作为。这位刚由中将晋升为上将军阶的“山地战专家”,很想在他服役的最后一年中有所建树,因而一再地制订出进攻计划,却总是得不到实行。进入一九五二年后,在二月份,范弗里特曾试图于四月份发起春季攻势,拟定了“大棒”和“还乡”等有限进攻计划,但由于李奇微上将的反对而被否决。四月一日,范弗里特为实现初衷,又制订“筷子六”和“筷子十六”两个作战方案决定付诸实施。结果,前一个方案被李奇微以“从地形上看不利于防御”的理由否决;后一个方案则由于战俘谈判问题,而无限期被推迟。这以后不久,由于北约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被内定为共和党下届美国总统候选人而辞去现职,他的北约盟军总司令职务被李奇微接任,这样,联合国军总司令的位置又由美国本土地面军司令官克拉克上将接任。克拉克接替了李奇微后,使范弗里特感到有了希望。他从五月中旬开始,着重进行阵地的改善,接着于六月十日提出一项建议:“在美第九军正面以韩国军队发起攻势,推进玉平康以北新的阵地,以全部控制铁三角地区。”范弗里特陈说道:“这样做,可以获取有关敌阵地编成的新情报;破坏敌人的补给和储备物资,还给美军火力与韩军山地机动力以相配合的机会,取得协同作战经验。”

然而,克拉克上将将这项建议拖了半个月后给以断然否决。其理由是:“第一,有可能给正在进行的停战谈判带来不利影响;第二,该作战的预计损失将超过战果利益,得不偿失;第三,假如敌人转入全面反攻,第八集团军目前没有足够的预备兵力;第四,如果进入平康而不再扩大战果,那也仅仅多占点死地盘而已,改变不了现状。”根据中朝军队兵力数量占优势,火炮不断增加,防御阵地的强度也有提高的情况,克拉克上将认为,“歼敌的方法只有一个,即敌人从阵地出来采取进攻时予以决定性的打击。必须待敌进攻,我决不可先敌进攻。”

范弗里特就是这么不走运:刚刚走了一个对他的各种建议不断否决的李奇微,又来了一位与他的观点恰恰相反的上司克拉克。克拉克将军待敌进攻而不先敌进入的想法也许是对的,但是自从进入九月份以来,中国志愿军发起秋季攻势,在一系列的高地上主动出击,频频得手,联军方面虽然也有白马山高地争夺战的重要胜利,但是在整个防御阵线上形成了处处挨打的被动局面却是显而易见的。好吧,待敌进攻——结果是什么?结果是将前线作战的主动权送给中国军队!范弗里特愤怒了,他又一次制订了一项代号为“摊牌作战”的有限进攻计划,目标指向金化以北的五圣山前沿。十月五日,范弗里特将“摊牌作战”计划提呈克拉克,强烈要求克拉克上将予以批准。范弗里特不客气地告诫克拉克:“为扭转当前战局,我军必须以小规模进攻先机制敌,由于在敌人掌握主动权的情况下,固执消极防御,结果在敌人九月份发动秋季攻势以来付出了最大的血的代价。”

克拉克终于妥协了,对这位资历很深而又怨愤很大的司令官,只好稍加迁就。他要进攻,那么就由他进攻一次吧,好在进攻的规模不大。在克拉克研究了范弗里特的进攻计划后,认为“只要保障弹药和航空支援,用两个营的兵力,五天就可以达到目的。”于是,克拉克以这种一厢情愿的乐观判断,十月八日批准了“摊牌作战”方案。十月九日,范弗里特便命令美第九军实施这项作战计划,开始一边抵御中朝军队的秋季攻势,一边加紧以“狙击棱线”和“三角高地”为目标,进行攻击前的准备。

后来的事实证明,克拉克上将的“用两个营的兵力,五天就可以达到目的”的判断显然过于乐观。仗一打开,就由不得克拉克了。范弗里特岂止动用两个营,为了达到“摊牌作战”的目的,他先后向上甘岭的两个高地投入了美七师、韩国第二师、空降一八七团、韩国第九师以及埃塞俄比亚营和哥伦比亚营等部队,兵力已达六万余人。此外还动用大炮三百多门,坦克二百七十多辆,出动飞机三千多架次,而作战的时间已达到四十多天!克拉克后来对这次攻击作战后悔了。他说:“这个开始为有限目标之攻击,发展成为一场残忍的挽救面子的恶性赌博,当一方获致暂时之优势时,其他一方即增加其赌注……”

两个小小的山头,面积不过三点七平方公里,双方却陆续投入近十万人的兵力,死伤数万人,为的是“挽回面子”……遗憾的是范弗里特并没有挽回面子。他后来坦率地承认,“这次作战是战争最血腥和时间拖得最长的一次战役,使联合国军蒙受到重大损失……”

然而,在这次攻势发起前的十月十三日,范弗里特踌躇满志地来到美第九军司令部,和詹金斯少将谈论着明日凌晨即将发起的攻势,内心却没有什么不安。从理论上讲,哪有什么攻不下的阵地?只要炮火将其覆盖、摧毁,士兵们开上去就可以了,中国军队数量再多,也经不起铺天盖地的炮火吧?

“詹金斯将军,我想邀请你和我一道去前沿阵地做一次巡视,”范弗里特轻松地对詹金斯说,又用手指在作战地图上一指,“让我们沿着平康、铁原、金化这个铁三角的底边走一趟,从铁原方向的韩国第九师,依次到金化方向的美七师和韩国第二师……我想,要不了几天时间,我们还得再沿着同样的路线走一趟,不过那将是去为这些胜利的师、团庆功!”

范弗里特真的没有搞清中国人敢于牺牲的勇气有多大,他的这次“摊牌行动”的贸然发起,等于开启了一道生死闸门,将作战双方数万名士兵羊群一般地赶进了屠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