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俏女思春倒追男:长河悲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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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火光、棍棒(1)

独生子远赴厦门大学求学的夏雨生家里,只有他和老伴儿两个人,便显然有些清净。整个一个吃晚饭的时间,夏雨生与老伴儿也只两三句话的样子。而夏雨生和老伴儿便都十分知足了。平时只是忙,难得在家里老两口一起吃顿饭。好像总是忙的样子,以至于晚饭的时间也难得进家。而忙些啥呢?这个会,那个应酬。尤其是那些无谓的应酬。有对上的,有对下的。当然其中不乏在那酒场、舞厅。酒桌上,常山珍海味。每个人都高高地端着酒杯,高声地说笑着。这时,便有些人异常活跃起来,时不时地趁小姐斟酒的机会,说些个浑段子,便听到全场哄笑。遂进舞厅,那五彩灯光便旋转起来。夏雨生踏进一步,站定,扫一眼,便扭回头,独自下楼独坐。然而,那一瞥,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上边来的那个干部处长一把将小姐紧紧地抱在怀里。夏雨生便愈发地感到这“忙”便没有任何的意义。有时不免想,这无异于白白地消耗生命,心头总袭来一阵阵的悲哀来。是对这样的环境感到悲哀?还是对这样无端地消耗生命感到悲哀?或许兼而有之?所以难得有一晚,按时下班回家,与老伴儿一起吃上一顿晚饭,心情便舒畅些。

只是这晚,夏雨生吃得快些,将碗筷往饭桌上一放,甚至还发出“啪”的一声响,便起身走向自己的书房。老伴儿便以为他处理白天处理不完的文件去了呢。老伴儿朝着他的背影盯一眼,嗔怪地说:“看会儿电视吧。”夏雨生向她说:“你看你的。”便伸出右手,“啪”地按着了室内的灯开关。室内灯管带着一声清脆的响声亮了,他再轻轻带上门,急急地自下班带回来的大布袋中掏出厚厚的很大的一本书来。他将她捧在手里,便见到那大书的封面上的四个金字《静河县志》,脸上便即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来。他仍不急于打开那书。这县志显然分量很重,他双手捧着看书目下那行小字“静河县地方志编撰委员会编”,再看封面下方“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的字样。当将她翻过来,看到封底后,再翻转来,视线便停在封面的图画上。最后,才终于打开大书,却并不一一看去,急不可待地有目的地去寻找关于自己父辈踪迹的有关文字记载。

夏雨生是粗知自家家史的。只就自己的太爷论,便官至知县。据说,一百多年前所修县志便有所记载,只可惜自己未曾看到过,而新编县志断然不会妄加篡改抑或删改历史的吧。夏雨生翻着县志,大手竟然有些微微的颤抖,夏雨生的视线在那些文字上跳跃着。倏忽间,眼睛一亮,果然在“人物篇”中,很容易地发现了自己太爷的大名:夏仁甫。那一刻,夏雨生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咚咚跳动的声响。抖动着双手,按照太爷名下的页码,急急地翻开来,便贪婪地一一阅读着“夏仁甫”条下的文字:夏仁甫,字从龙,号南滨,尧山人,明万历五年(1577年)进士,任鄢陵(在河南)知县时,先捕获号称“五虎”的奸猾恶霸,置以法办。又垦荒田,治桑柳成林。后继任御吏。夏秉性刚直,不畏权贵。万历十六年(1588)六月,他上书皇帝说,贵妃之父郑承宪怀祸藏奸,窥伺太子之位。且广交隐士、术士、僧道之人,如若圣上不振奋天威,申明正义,必后患无穷。其后出巡河南,恰逢河南灾荒,百姓以雁粪充饥,甚至有人吃人的现象。夏为解百姓之苦,将一袋雁粪送至朝廷。神宗遂派人赈灾济民,使百姓得以度过灾荒……夏雨生看着看着,一个虚幻的太爷的形象,便在心目中具体了起来,威武高大了起来。不知何故,便激动了起来,直觉得一腔热血沸腾了。夏雨生不能自持,自书桌前霍地站起,不由地在屋地上踱步。

这时,便突然听到老伴儿在客厅里喊:“快来看电视!”夏雨生听到了,但一声不吭,甚至还少有地对老伴儿这突然的一叫反感,心绪便被扯回到现实中来。老伴儿又急喊:“快来看,‘焦点访谈’讲咱县的什么事!”夏雨生便终于明白老伴儿的反常呼声,一步跨到门前,一手拉开屋门,两眼便盯到了客厅一侧的29寸的电视屏幕上。女主持人讲,静河县竟将上访群众连同其他五花八门的原因抓起来的群众,以办“学习班”为名关押了起来,侵犯了人身的自由……画面上先是出现一个大门,大门右侧门垛上的大木牌上清晰地有着“县司法局学习班”的字样,门侧有着警服的人员警卫,相当地戒备森严。镜头随着打开了的大铁门往前推进,先是长长的一排房子。镜头再推进,便是粗钢筋条子封起来的门窗。透过钢筋条子,先是光线有些暗,画面上黑糊糊的一片。接着,慢慢亮晰了一点。遂看到了关在里边的一个人的脸、两个人的脸。镜头摇了一下,又看到了大通铺,光光的铺板上横躺着、歪坐着的人,三五个,要多。十多个,还要多。足有数十个。令人吃惊的是在男的中间,竟然还夹杂着几位女的。这诸多的男女,面对着镜头却是一双双无奈无助的双眼。主持人的话筒伸向了一位五官端正甚至白白净净的年轻人,问:“你是因为什么到了这里的?”那个叫彦东的年轻人答:“我们村卖地一千五百亩,所得钱,老百姓分文不见。去追问村主任,不成。跑到乡里去问,却被抓了起来,说是‘干扰公务’。”话筒又移向旁边的另一位妇女,主持人问:“你是为了什么事来的?”那位妇女说:“我放了一群羊,那羊不听话,跑到路边地里,啃了人家的麦苗。”话筒再伸向一位上了岁数的老者:“您老多大岁数了?”这个人便是赵长增,赵长增答,声音很低的样子:“52岁了。”在他回答的同时,镜头显然向前推了,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大了的特写镜头,观众便看到了那张满是沟壑的脸。古铜色,似乎刚自田地里归来,满脸的油汗。观众的第一个印象便是他的面相似乎与他的实际岁数有些不符,看上去显得更苍老一些。主持人遂问:“您是为了啥到这儿来的?”主持人显然同样隐去了那个刺耳的“抓”的字眼儿。赵长增的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说:“俺村的王顺昌拉人喝酒,拉选票当了村主任。还往对手房顶上扔炸药包,炸漏了人家的房顶……”赵长增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主持人显然知道还有下文,便语气和缓地追问了一句:“后来呢?”赵长增的脸上突然激动了起来:“后来,后来,我们开着拖拉机上了市府……再后来,半路上被截住,抓了来。”

这时,节目内容却一转,画面上出现了采访车,观众便清晰地看到车体的右侧深深的凹陷了下去,右侧车门翘开来,大张着嘴。接着,画面上播放出现这结果的过程:采访车缓缓驶来,令人震惊的是却有另一本县车,直冲着那采访车横向撞去,真如惊险电影似的,“轰”地一声响,那采访车的右侧车体便凹陷了下去。很显然他们企图使用如此手段阻挠这次采访。接着,电视镜头里便又出现一个干部装束的人,显然,他远远发现了正冲着自己的摄像机镜头,便听到了他近似愤怒的吼叫:“不许拍照!不许拍照!”画面上便看到这个人直冲着镜头伸出一只手来,且那只五指张开着的大手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黑糊糊地遮掩了整个镜头,画面出现黑糊糊一片。

在电视画面出现黑屏的一瞬,张大着双眼紧盯着电视画面的夏雨生的思维,便自电视中扯回到了现实中来,以至于在那电视的黑屏过后,女主持人又说了些什么,竟然只字未听得进去。电视观众是通过电视画面来了解那些人物、事件的。而夏雨生显然比一般观众看到的东西更多更真实。那直冲着采访车冲上来的“静6452”汽车便是县政府的,那吼叫着冲到镜头前伸出大黑手的人便是县政法委主任。而也许一般观众忽略了一个人物,隐身在政法委主任背后,双手叉在腰间,远远地朝着现场观望着,因离境头稍远而在画面上显得很小很小的一个人物,官职且并不小,他便是县长助理方红生。

夏雨生当然清楚,这电视中所暴露出的事实千真万确,属于事实无疑。虽然这项工作非自己分管,然而,对于镜头中所反映的事实自己却并非不知。说个实在话,对县里的这些行政作为,虽然自己也曾向县长张宪书提出过质疑,但无效。究竟夏雨生任副县长。这便使夏雨生此刻的情绪极端地复杂起来,他对本县出现如此的事件而羞耻,对本县的某些领导对中央电视台的采访竟采取如此的态度而愤怒。客厅里的电视机没有关,下面的节目继续着。然而,夏雨生却一个画面都没看见,一句话都没听得进去。

夏雨生自沙发上站起身来,心情沉重地在客厅里踱着步子。这时,“嘟嘟嘟”,置于客厅沙发一侧角柜上的电话铃响了。对于这个时候的电话,夏雨生显然显得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过去,抓起了话筒,自鼻腔里“嗯”了一声,便听到了对方的话音,是自己当年在县武装部政工科任干事时的政委并兼任地方要职的老领导高思明。对方话音很高且语气很重:“夏县长呀……”夏雨生一听便觉得奇怪,称县长却略去了“副”字,本来自己的这位老领导从未这样称呼过自己的。果然,下边的话更使得夏雨生难以卒听:“咱们县还真行呀,还从来没在中央电视台上过新闻,竟然一下子上了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节目。只可惜却是这样的一个内容!”夏雨生便知道是高思明老首长在看过节目后即刻打来的,话里充满了抱怨。对于夏雨生来说,这要比再重几倍的严厉批评更难堪的呦。夏雨生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向老首长支吾的。放下电话后,便觉得手心里沁出了汗。而当夏雨生刚放下话机,右手尚未离开话筒,那电话机竟又“嘟嘟嘟”地响起。夏雨生便重新抓起话筒,心里便谨慎了许多。电话那头的声音同样很大:“老同学呀……”这是谁呀?夏雨生迟疑了片刻,顺嘴嘀咕道:“哪一位呀?”对方仍是大嗓门:“县长把老同学忘啦?我是文生嘛。”夏雨生心里一惊,当年中学的老同学,而今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古都西安,任西安电大党委书记的文生的电话。夏雨生显然有些兴奋:“啊……”他还没有说出什么,对方便大声地说:“真高兴能在数千里之外的异乡通过电视画面了解家乡的事情……”夏雨生一听,便有些无地自容,仍没作出得体的反应。对方接着说:“可惜不是正面的……咱家乡怎么竟还会那样干呀?是你干的?不是你干的,你就不能拦一拦?”夏雨生简直无言以对,窘迫之极。面对本县籍人士在外乡任如此高职的老乡的诘问,大概没有比这更难堪的了。

接了两个电话的夏雨生便中了病似的,惧怕起电话来。偏在放下它的同时,电话机又一次“嘟嘟”响了。夏雨生便愈发地难堪起来,向话筒伸过去的手僵持在了那里,直到它“嘟嘟”过五六声之后,夏雨生才重又抓起话筒,而里边却意外地传来的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陆进国的声音。陆进国通知他:根据县长张宪书的指示,明天上午8点正,准时赶到机关二楼小会议室开会。夏雨生追问了一句:“什么内容?”对方答:“关于‘焦点访谈’!”夏雨生便在心里嘀咕道:哼,真的应该借此机会好好地检查一下我们的工作了!

第二天上午8点正,夏雨生准时赶到了机关二楼小会议室。夏雨生扫一眼会场,与会的各位领导竟意外地提前到了。县长张宪书、副县长岳世荣、孙虎道……夏雨生有意识地向各位扫了一眼,每个人的脸一律的紧绷着,向着自己会议桌上放置的本子之类的东西低着头,两手显然也在漫无目的地翻弄着书本之类的东西,竟不向邻座的同行瞥去一眼。然而,当夏雨生在几乎每次会议都固定的座位上落座后,视线投到主持会议的县长张宪书的脸上,便看到他一脸的铁灰,一脸的愠怒。当夏雨生在座位上落座后,便清楚地看到了张宪书向他投来的那一瞥,那视线又即刻收回,落到了面前的本子上。夏雨生的视线也移开,移到了县长助理方红生的脸上。方红生的脑袋抬得很高,偏有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情绪极为高涨的样子。偏偏那视线却正迎着夏雨生射来,凝视着夏雨生,与夏雨生的视线相对。夏雨生便即准确地捕捉到其中的敌意来。他就座的位置也颇耐人寻味,就坐在会议主持人张宪书的右侧,似在有意向其他与会的同志暗示着什么。到了这时,夏雨生清醒地意识到了今天的会议有些不大对劲儿。然而,奇怪的是,对手的敌意偏偏激发了夏雨生的情绪,夏雨生便即做好了还击的思想准备。

果然,主持人张宪书的视线在与会每位同志的脸上扫过,便开讲了:“大家都看电视了,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节目播了我县的消息。可惜不是正面报道,宣传我们的成绩,却是反映我们‘办班’的情况,而且定性为非法关押群众,侵犯了公民的人身权利……”与会同志的目光都注视着他。讲到这里,张宪书的声调高了起来:“啊,在中央电视台暴了我们的光。啊!这样以来,非但没有给我们挣得荣誉,没有在我们脸上贴金,却在全国人民面前,在各级上级领导面前,给我们的脸上抹了黑,丢了脸!我们所有的工作算是白干了,我们那么多的成绩便统统被抹杀了!”会场愈发地安静,只有张宪书一个人的声音。讲到这里,他的情绪更有些冲动。只见他顺手抓起面前的杯子,又“啪”地蹾到会议桌上。杯子里的水竟溅了出来,水珠洇湿了他面前的纸片,声调也愈发地高了起来:“对于造成这问题的责任者,我们必须一追到底!对于责任人我们一定要严肃处理!严惩不怠!绝不姑息迁就!”说到这里,张宪书的语气缓和了一些,目光再次在与会的各位脸上扫一眼。接着说:“请各位发表一下各自的看法!”隔了那么一会儿,张宪书又补充说:“要求各自要撕开脸皮,发言要指名道姓,要一针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