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营阵地告急的同时,一营和三营的阵地也遭受到数倍于己的敌人的猛攻。炮声越来越密,炸得地动山摇,暴风骤雨一般鸣响,好长一段时间没有间歇,只二连三排的阵地前,敌人就出动了三十八辆坦克和一个营的兵力。战斗呈白热化状态。
打到日头当顶的时候,团指挥所的电话铃又一次响起,是杨得志司令员亲自打来的。杨得志询问马兆民,能不能白天把部队撤下来。马兆民听了一愣,连忙问:“杨司令员,你是说,我们五六三团的阻击任务完成了?可以撤了?”
“你们打得很顽强,很好!你们师的主力已经全部撤过北汉江了。我是问你们,白天撤过江有没有把握?”杨得志发觉马兆民有些迟疑,又补充道,“如果你们认为白天撤把握不大,那就今晚上撤,我派六十四军一个团在江北掩护你们!”
马兆民放下电话后,和刘炎田商量。考虑良久,二人还是觉得晚上撤好。白天撤退,暴露在敌机的轰炸、扫射中,加上敌人乘势追击,弄不好会被敌人赶得放了羊。无论如何,应该坚守到天黑,等敌人进攻停止,再暗中撤退。
于是,五六三团继续与敌人激战,一直打到太阳落山。就这样,从早晨的炮声把太阳惊出东山,战至黄昏,枪炮声又把太阳送下西山。整整一天,太阳从早到晚,目睹了这一场血战。山头上,树木东倒西歪,烟熏火燎,巨石被炸得粉碎,土地被炮火翻了一遍,敌我双方的尸体横躺竖卧……
天黑以后,敌人的进攻停止了。团指挥所通知各营连,就地掩埋好牺牲的战友,组织人员抢运伤员,部队隐蔽向江北转移。
转移前,马兆民和刘炎田到阵地上检查。一些战士们正在用铁锹挖坑掩埋烈士,动作迅速而匆忙。山坡下土路旁,几个伤员躺在地上呻吟不止。一个大个子老兵腹部被炮弹片击中,双手捂着肚子抽搐着。还有一个战士被凝固汽油弹烧了,伤痛难忍。
马兆民和刘炎田一边安慰伤员,一边检查掩埋烈士的情况。他们的心情十分沉重,眼里含着泪水。他们知道对待烈士、对待伤员,是对部队一种最实际、最有力的动员。
“告诉各营、连,就说团长、政委下了死命令,一个烈士掩埋不好也不能走!一个伤员也不许丢下,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给我抬回去!”刘炎田铁青着脸吩咐道。
各营、连正在组织抬伤员后撤之际,三营指挥所却向团里报告:守卫在西北前沿阵地的七连没撤下来,敌人已从七连阵地两翼包围上来,隔断了七连的退路。
团指挥所接到报告后,马兆民和刘炎田当机立断,决定派距离七连阵地最近的二营四连去接应七连突围。
四连连长已负伤,指导员孙辰良接受任务后,率领四连两个排,乘夜色摸上敌人阵地,突然开火,猛打猛冲,撕开了包围圈,之后两个连战士迅速撤出。
七连战士们发觉被敌人包围后,知道形势危急,却又没接到突围撤退的命令,已经抱定明日与敌同归于尽的决心,现在被四连接应下来,转危为安,百感交集,不禁与四连战友们紧紧拥抱,甚至不少战士们互相抱头痛哭!
当晚十点多钟,五六三团撤至汉江以北。
三
六十三军指挥所退至汉江北岸等待一八七师过江的时候,军长傅崇碧着实捏了一把汗。
那时候,傅崇碧、龙道权等军首长隐蔽在江北一座山脚下的树林边缘,用望远镜向北汉江面上观察。
江面上翻滚着黄色的波涛--由于连日大雨,山洪冲入江中,使江水变得混浊。敌人的侦察机和轰炸机不断从江面上掠过,由南向北飞去。在北汉江西南方向,枪炮声隐隐传来,那是一八八师的阻击部队在与东进的美军激战!
一个参谋前来向傅崇碧报告,说电台已与一八七师指挥所沟通联络,传达了军首长的指示,要该师指挥所率领部队迅速撤向江北。
“注意保持与一八七师的联络,必要时直接和徐信通话!”傅崇碧吩咐道。
正是下午四点多钟,天空阴沉,江面灰蒙蒙一片。从望远镜中,隐约看到江南岸的苇丛在风中剧烈地摇摆着--傅崇碧知道,那并不是江风吹动苇丛,而是徐信带领一八七师指挥所和师直属队隐蔽接近江边。
果然,苇丛中摇出了人影,远远看去,像一个个活动的黑点……队伍散开,进入江水,向江北徒涉……人形的小黑点越来越大,渐渐看出了军装和他们肩上的枪械……
一架侦察机从北飞来,在江面上盘了两圈,又向南飞去。此情景让傅崇碧很担心:如果敌侦察机发现了一八七师,然后引来轰炸机和战斗机,那一八七师将面临惨重损失。
还好,大约是那架敌人的侦察机把过江的一八七师当做南朝鲜伪军了,敌机再没有来。
“不好!”傅崇碧忽然惊叫一声,“敌人的船!”
傅崇碧惊叫的同时,龙道权也发现了敌情。在一八七师过江部队的东侧几百米处,十几艘敌人的舟船也在波涛上颠簸起伏着向江北驶来。从望远镜中,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船上敌兵的钢盔!
“赶紧通知徐信他们!”龙道权说。
“先别慌!”傅崇碧说,“敌人好像没注意他们……”
江面上,一边是一八七师徒涉过江的队伍;另一边稍稍靠后些,行驶着满载美军的船队,各走各的路,互不干扰。
“让警卫连作好战斗准备!”傅崇碧命令道。“非到万不得已,不要惊动敌人。”
……敌人的船队行驶着,没什么异常情况。一八七师徒涉的部队显然没有发现他们侧后几百米处敌人的船队。而敌人很可能把这些大摇大摆徒涉江水的部队当作与他们一同在追击中国军队的韩国部队了……双方相安无事。
傅崇碧没有让报务员通知徐信他们,担心他们知道情况后一紧张慌乱,反而引起敌人的怀疑……一八七师指挥所就这样在敌人眼皮底下平安撤到江北。
……傅崇碧原来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他果断决然地命令六十三军主力北撤的做法,后来证明是及时而正确的。他在作出这项决定后,向兵团指挥部报告,得到了兵团指挥部的认可。在未得到兵团下达的撤退命令之前,傅崇碧下令让各师后撤,是要承担后果的,弄不好,会受到军法处置。但是,在作战危急的关键时刻,一个指挥员将个人私利置于脑后,根据变化了的敌情做出果断的决定,常常可以使战局转危为安。而能否这样做,反映了一个军事指挥员优良的素质和能决善断的本领,同时,需要具备超出常人的气魄。
遗憾的是,在六十三军北撤之际,由于情况紧急和局面混乱,未能将与三兵团六十军相邻的一八九师留作阻敌部队,而一八九师后撤时又未能及时通知一八〇师,致使六十三军与六十军之间出现巨大空隙,使美七师和伪六师乘虚插入,一八〇师的处境便愈加孤立。
这件事本身,反映了我军大兵团作战时,各兵团友邻部队之间缺乏沟通联络,无法进行有效的协同,使得危急的战局出现更加剧了混乱的情况。
一八七师过江后,傅崇碧再次与十九兵团联络,请示后撤休整地点设于何处,很快便得到兵团指挥部的指令。
形势已很危急,西线敌人集中美骑兵第一师、伪陆战第一团、美第二十四师、伪二师、美二十五师等部近五万人,在大量空军、炮兵和坦克部队的掩护下,实施昼夜连续突进。
而中路敌人以美七师、伪六师、美陆战第一师和美二师疯狂北进,将我三、九兵团许多部队隔断。
东线美三师和南朝鲜几个军的部队也日夜向北逼近。
从敌人进攻态势和目前敌我双方的位置看,十九兵团所属各部只有铁原方向一条退路。
兵团指示六十三军迅速向铁原方向撤回,以六十五军在议政府、涟川一线防御阻敌,掩护兵团主力后撤。
于是,六十三军各部以一八七师断后,开始向涟川、铁原方向撤退。
不用说,在敌人重兵集团的追击和敌人航空兵的轰炸下,撤退的行动是异常艰难的。部队一般为白天防御阻敌或隐蔽休息,夜晚向北开进,边打边撤……部队指战员忍饥挨饿,几天几夜没有睡觉,疲劳力乏可想而知。
军指挥部和各师团一样,没有车辆和马匹,完全靠徒步行军后撤……在行军的路途上,傅崇碧筋疲力尽,被几个警卫员架着走。一路上遇到美骑一师密集的远程炮火拦阻……一排炮呼啸而来,爆炸声山摇地动,转瞬间,几亩地方圆的树林就被炸成平地……这情景的残酷程度让傅崇碧想起抗日战争时期日寇的“五一”大扫荡,相比之下,现在的艰难严酷比当年日本鬼子的铁壁合围还厉害得多。
这天下午三点多钟,六十三军指挥所从一座陡峭山崖上顺小路下到了机山里。过了机山里,来到十九兵团指挥部驻扎过的一条山沟。
兵团指挥部刚刚撤走,一些掩蔽部里还留有许多未及运走的食品和零星杂物,有香烟、饼干,甚至还有人找到一袋冰糖。
傅崇碧军长在几个警卫员的搀扶下,艰难地下到山沟。那时,他腹内空空,连汗水也已流尽,于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朝大家挥了挥手说:“休息一下,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