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永恒的中国心
27070000000019

第19章 报道篇(11)

这天,是吴大观逝世后的第2天,距离他住进医院整20天。他本来可以坚持更长的时间,但他却坚持不用进口药:“不要浪费国家的钱,要把好药留给更需要的病人。”护士趁他昏迷给他打点滴,他一醒来就拔针头,3次拒绝治疗。

这天,他就要西去,他对家人抱愧在心:没能为爱人、女儿和孙女留下家财,只留下“要做好人”、“我去世后不要向组织提任何要求”的嘱托。

……

他什么也没带走,但他比谁都富有。

科技日报

忠诚并执著

——记中国航空动力事业奠基人吴大观(上)

《科技日报》(2009年7月1日)

记者付毅飞

“现在我找到了心中向往的世界。祖国的航空事业、祖国的繁荣昌盛,全靠共产党的领导。我要为她献身!”

——1949年,伴随着开国大典的礼炮声,吴大观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将共产主义作为自己的唯一信仰,忠诚一世。

“谁研制不出来,就把脑袋挂在单位门口。”

——20世纪60年代,气冷空心叶片是国际尖端技术,被称为研制现代先进航空发动机的“金钥匙”。在研制协调会上,吴大观与时任621所总工程师的荣科立下了这份“军令状”。此后,在各单位通力配合下,我国终于拿到这把“金钥匙”,与发达国家基本保持同步。

“这是最好听、最好听的消息,那一宿我都没睡着觉。”

——晚年的吴大观依然时刻牵挂着航空发动机事业的发展。有一次,他得知某型号发动机加速试验取得优异成绩,高兴得难以自已。几天后,他与中航工业动力所原副总师刘国玉谈及此事,依然难掩激动之情。

“我已经要去见马克思了。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我就想,天空多么美,多迷人啊!我是看不见我们自己的大飞机装着我们自己的发动机飞上祖国的天空了。但我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

——吴大观临终前说。

20世纪40年代,日本侵略者的飞机把大半个中国炸成焦土,流离失所的百姓在刺耳的防空警报声中东躲西藏。人群中,一个辗转南京、长沙、广州、昆明的流亡学生,目睹了一幕幕狼烟四起、国土沦丧的惨烈景象后,毅然做出了从西南联合大学机械系三年级转到航空系的决定。他就是吴大观。

2009年3月,93岁的吴大观经过与病魔的长期斗争,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弥留之际,他抓住自己最亲密的学生和战友中国工程院院士刘大响的手,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道:“我这一辈子,没有为国家航空发动机事业打下一个好基础,这是我最大的遗憾,我应该检讨……航空发动机一定要加强预研,动力先行……你们一定要敢讲真话,别怕得罪人。一定要把我国的发动机搞上去!”

作为中国航空动力事业的开拓者、奠基人之一,吴大观奋斗的历程,与新中国航空发动机事业的许多个“第一”紧密相连:组建了新中国第一个航空发动机设计室;创建了我国航空史上第一个发动机试验基地;主持设计研制了我国第一型喷气式发动机喷发1A;组织改进改型并成功装备部队了我国第一型涡轮喷气发动机涡喷7甲;组织改型设计了我国第一型涡轮风扇发动机涡扇5;组织自行研制了我国第一型大推力涡扇发动机涡扇6;组建了新中国第一支航空动力设计研制队伍;主持建立了我国首套有效的航空发动机研制规章制度;领导建立了我国首部航空发动机研制国军标……

他一生忠于党和祖国、专注航空事业,至死不渝。

“我找到了心中向往的世界,我要为她献身!”

2009年4月,一笔以个人名义上交的10万元大额党费,在中央组织部激起一阵波澜。得知这笔党费来自一位刚刚去世的老科研工作者,有关部门立即前往其家中探望,并送上党费收据。

这10万元,是吴大观临终前嘱托家属交纳的。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仍不忘以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表达对党、对祖国的忠诚和热爱。

1942年,吴大观从西南联合大学航空系毕业,满怀激情来到国民党在贵州大定建的航空发动机厂工作。然而,国民党内部的黑暗和腐败却让他越来越失望。他在自传中说道:“当时,国民党航空委员会的主席是宋美龄,这个委员会不能说不显赫,但他们这些人想得更多的是四大家族的利益。所以在国民党手里,虽然有一批有志之士,但中国的航空工业还是很难发展起来……”

1947年,吴大观留美归来,到北京大学工学院任教。那段时间,他住在学校集体宿舍,闲暇时常和同事针砭时弊,并和进步青年一起,积极参与****、反内战等活动,逐渐受到****地下组织的关注,并被选为教联会主席。由于表现活跃,他被国民党列入了黑名单。

为了对他进行保护,地下党的同志邀请他去解放区。1948年秋天,吴大观带着妻子和女儿来到了当时的华北人民政府所在地石家庄,受到了聂荣臻的接待。

这是吴大观最珍贵的回忆之一。他告诉聂荣臻,航空事业在国民党手里没有希望,自己唯一的梦想就是加入中国共产党,将来造出中国自己的飞机、发动机。聂荣臻听后非常高兴,大声说道:“吴先生,很好啊!你将来大有作为!”

1949年,吴大观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激动地对家人说:“现在我找到了心中向往的世界。祖国的航空事业、祖国的繁荣昌盛,全靠共产党的领导。我要为她献身!”

不幸的是,在席卷全国的“****”浩劫中,有过留美经历的吴大观未能幸免。随着“走资派”、“特务”、“****分子”、“反动学术权威”等一顶顶帽子扣下来,关“牛棚”、扫厕所,甚至严刑拷打也就成了“家常便饭”。长期的折磨使他胃病发作,原本就患有眼疾的左眼更是彻底失明。然而即便如此,他对共产主义的坚定信仰从未动摇。1972年,得以平反的吴大观立即重新投入工作,对之前所受的不公正待遇只字不提。回忆起那段经历,他的夫人华国说:“老吴讲了,整他的那些人代表不了共产党。我们一直坚信党会给历史一个公正的说法。”

说起吴大观对党、对国家的忠诚,中航工业西安航空发动机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蔡毅颇有感触。吴大观在西航工作期间,曾主动向全厂中层以上干部和政工干部作《唯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的辅导报告;每当中央有重要精神,他都会带头积极学习并与大家交流体会。“吴老在政治上时刻与党中央保持一致,始终保持对党的无限热爱和忠诚。”蔡毅说,“他一生中始终坚信党的英明领导,坚持学习和坚决贯彻执行党的各项路线、方针和政策。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自己处于顺境还是逆境,始终对党忠贞不渝。”

中国航空工业中心医院的病房里,吴大观安详地躺在病床上,等待自己最后的时刻。看着守候在床边,相濡以沫60多年的老伴,他留下了这样几句话:“一切从简,不要给组织添麻烦,不要向组织提任何要求。把积蓄的10万元拿出来,帮我交最后一次党费。”

“什么时候拿出我们的产品来献给党?”

1927年,美国飞行员尔斯·林白驾驶飞机从美国纽约到法国巴黎,独自飞越大西洋,成为名扬四海的英雄。1929年中国发大水,林白又驾着飞机到中国救灾。这几件事,使年幼的吴大观记住了两个词:“飞机”和“英雄”。在他心里,“飞机”和“英雄”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

怎样才能飞起来?吴大观对昆虫的翅膀产生了兴趣。他准备了一个漂亮的日记本,把收集来的各种昆虫翅膀编上号,夹在里面。就读西南联合大学后,立誓航空报国的他决定转到航空系,便拿着这个本子找到当时的航空系主任,主任看过以后连声说:“好,好,你来吧。”

后来他认识到,要让飞机飞起来,光有翅膀不够,更重要的是要有一颗强有力的“心脏”。于是,“造出中国自己的飞机发动机”成为他毕生的追求。

20世纪50年代中期,时任航空工业局第二生产处处长的吴大观与一处处长、后来成为中国飞机设计事业奠基人的徐舜寿联名上书,建议中国应走自行设计、自己制造飞机和发动机的路子,并建立空气动力研究和航空发动机研究机构。

他们的建议很快得到了采纳。1956年,吴大观等人来到沈阳410厂,组建了新中国第一个航空发动机设计室,并设计研制出我国第一型喷气式发动机喷发1A。此后,从410厂到606所,再到西安430厂;从涡喷7甲到涡扇5、涡扇6,再到斯贝,吴大观在科研一线的工作从没有一丝松懈。

他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这样一句话:“什么时候拿出我们的产品来献给党?”正是这句话,激励着他不断向自己的目标迈进。

1982年,吴大观调回北京,在航空工业部科技委任常委。借助科技委的便利条件,他查阅了大量资料,把国内外航空发动机的发展情况进行了详细对比。

经过一段时间全面、客观的研究,他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差距,尤其在发动机研制规范方面,中国几乎是零,在发动机研制、检验等环节中存在大量疑问,而这些问题在美国1957年就公布的5007D通用规范中早有详细规定。

1983年,吴大观向航空工业部提出要编制中国自己的规范,得到了部长莫文祥的批准,并被任命为中国航空发动机型号规范编委会总编。

然而,规范的编制工作受到了各种阻力。曾参与编制工作的关志澄说,当时很多同志提出反对意见:“研制发动机本来就够难了,还制定这么严格的标准,这不是给自己下套么?”

吴大观顶住了压力,他表示:“我们做了一辈子发动机,按什么来做,总得有个标准吧。就算是枷锁,也要套上。”

接下来的3年中,他带领编委会成员开展了大量工作,终于以美国5007D通用规范为基础,结合我国实际情况,先后制订了《涡喷、涡扇发动机通用规范》、《涡桨、涡轴发动机通用规范》、《试飞型号规范》、《试验型号规范》,以及代号为GJB241—87和GJB242—87的国军标。这些基础工作,使我国航空发动机研制工作走上了正轨,并对此后的技术进步和自主创新产生了重要作用。

进入21世纪,80多岁高龄的吴大观仍然坚持去办公室工作。当时刘大响刚刚进入科技委,办公室与他相邻。吴大观对刘大响说:“我老了,对发动机的情况不了解了,你要经常跟我谈一谈。”于是,两人时常互相串门,无话不说。

“有次我向吴老汇报,总装和国防科工委联合发布了《2020年前航空发动机发展纲要》,并将用八大计划支撑纲要发展,他连说‘你们干得好,这下发动机有希望了!’甚至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起来。”刘大响回忆说,每当听见好消息,吴大观都会非常高兴;但只要说起某某型号出了故障,他总是锁紧眉头,一再表示自己有责任,以前没把基础打好。

为祖国航空事业辛勤耕耘了68年,吴大观圆了祖国强大梦,但也有太多未了的心愿。在生命最后那段日子里,他一次又一次诚恳地说:“对我们国家的航空事业,我做得很不够,我们的发动机没赶上去,与先进水平还有很大差距,我问心有愧。”

平凡而伟大

——记中国航空动力事业奠基人吴大观(下)

《科技日报》(2009年7月2日)

记者付毅飞

“我的脑力、智力并不高。无论是在扬州中学、西南联大,我都不是高材生,学习成绩平平,但我认准了‘笨鸟先飞’和‘勤能补拙’的道理。智力是可以用勤奋来弥补的。”

——吴大观勤奋学习了一辈子,即使晚年生病住院,他仍然坚持读书、看报。学习是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重要内容。

“一个人到社会上来,不是要这要那,而是要有所贡献。”

——青年时期,吴大观看了《悲惨世界》,深受触动。片中的台词“人生是施与不是索取”成为他一生践行的座右铭。

“给你们出个谜语,‘华国包饺子’,打一个水浒人物。”

——全心投入航空事业的吴大观身后,有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作为支撑。一次全家吃饭时,他跟老伴华国开起了玩笑,见大家答不上来,他笑呵呵地说出了谜底:“吴(大观)用。”

“我们这代人只能过艰苦生活。虽然共产党解放了苦难的中国人民,但离国家富强还很远。只有我们艰苦,后代才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从小受到的教育和青少年时期的经历,使吴大观树立了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他痛恨腐败、浪费,一直过着艰苦朴素的生活。

2009年3月18日,吴大观与世长辞,享年93岁。他的离去,给中国航空工业带来了巨大的伤痛。

“吴老是我等后辈航空人一生学习的楷模。”中国航空工业集团公司党组书记、总经理林左鸣说。

“我的成长与吴老的热情关怀、指导和帮助是分不开的。他是我最敬仰、最亲近、最知心的长者。”中国工程院院士刘大响说。

“吴老一生获得的奖项很少,但他的功劳不能用单项成果来衡量,印证了一句古话‘名帅无功’。他是领导大家的元帅,把功劳都让给了手下的将领、战士。”原航空工业部发动机局总师周晓青说。

“吴老很重视对年轻人的培养,从来不怕别人超过他;相反,他就怕年轻人成长不起来。”原中国一航科技委副秘书长彭友梅说。

“我爸是工作狂没错,可是对我妈特别好。在我眼里,他是个严厉的慈父。”女儿吴晓云说。

“在别人看来,他确实很伟大,但对我来说,他只是我外公。”外孙女梁焱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