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永乐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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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景展翼环顾一下书房,便蹲下身去找昨夜失落的书,却没有。走近书橱,见书又都整整齐齐地归于原处了。她的心不安起来,掉下来的书不可能自己飞囬书橱,那是什么人又把书摆放整齐了呢?如是仆人,倒无所谓了,若是方行子,那就不妙了。她回头望望窗外,又伸手取下夹着信的那函书。

景展翼的心陡然一沉,坏了。让她吃惊的是,那封信已不见了,她用力抖动书本,也没有。再拿出临近的几函书,打开、抖动,全没有。她有点慌乱了,一时不知所措。

这只能说,是信的主人方行子把信取走了。她是正常取走的呢,还是发现了什么破绽,引起了怀疑才取走的?显然是后者。景展翼的心更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了,她后悔自己的莽撞,刚来方府,就给人家留下这么个不隹印象,今后怎么相处?

景展翼一整天都心神不宁,郁闷不乐,不知怎样面对方行子。

方行子从宫中囬来,已是开晚饭的时辰,她照样谈笑风生,永远那么开朗,待景展翼亲热而又一点不造做,景展翼的心稍微踏实了些。

开饭时,方仁走进歺厅,让她们二位小姐不要等老爷了,马上要殿试了,老爷忙着出考题的事,一时半会回不来。

方行子给景展翼盛了一碗饭,说:“吃吧。你的饭量太小,多吃点。”

景展翼小口吃着,时时发呆。

方行子给她往碗里夹菜,景展翼又往回夹:“太多了,你要一口气把我吹成个胖子呀。”

方行子又跟她开玩笑,是怕把腰吃粗了嫁不出去呀?不是早有人相中你了吗?

景展翼斜了她一眼说:“你又打趣我。”

方行子大口吃着,她说她可不管腰粗腰细,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幸亏当今皇上不好细腰,才没饿癟了肚子,她让景展翼尽管多吃,腰粗点也是美人。说毕一阵哈哈大笑。

景展翼一边吃饭一边不时地溜方行子一眼。

方行子发觉了,她说:“你好像有心事。”

景展翼急忙支吾:“没有啊。”她很快放下碗不吃了,她目不转晴地盯着方行子,忽然试探地问:“行子姐姐,你有了意中人了吗?”

方行子怔了一下,故意说:“有啊!”

景展翼急不可耐地问:“是谁?能告诉我吗?”

方行子狡黠地一笑,说:“那你得先告诉我。”

景展翼说:“我哪有啊。”因为有栁如烟给方行子的那封信作怪,景展翼连承认他们间的关系也没勇气了。

方行子说她不老实。她告诉景展翼,有人对她不错,可她不能移船靠岸。

景展翼心一动,问那为什么?是这个人不可你心吗?

方行子说,也不全是。他这舞枪使捧的人,按三从四德的娴慧女子

来衡量,谁会喜欢她。

景展翼说:“那你也找一个舞枪使捧的,不就谁也不嫌谁了吗?”

方行子知道他在暗指孟泉林。她笑道:“你倒会乱点鸳鸯谱。”

景展翼的眉头舒展开来,她面带笑容地问:“能让我猜一猜吗?”

方行子说:“这怎么好乱猜!”

景展翼干脆明说了:“你和你师傅孟泉林不正好是一对吗?”

方行子哈哈笑道:“她可是个行脚僧啊。和尚岂能成家?”

景展翼说她早知道,他不是个正经有根基的和尚,他是躲避缉捕才借空门藏身的。

方行子说:“师徒如父子,这是不行的。你这么急急忙忙地给我找个主,是不是怕我同你争什么呀?”说毕,她就爽朗地大笑。

景展翼一震,似乎明白了方行子语中含意,又不好意思又担忧,她是逗自己呢,还是在说真话试探?她拿不准,也不敢再看她,急忙扭头去看窗外。

这是一个雨夜,雨脚如麻,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王府里几乎无人走动,风雨灯在灯竿上摇动着,映出斜长的雨丝。

徐妙锦合衣倚在床上在看书。桂儿坐在一边在刺绣。

徐妙锦放下书本,忽然问:“桂儿,你说燕王真的说疯就疯了吗?”

桂儿的囬答是肯定的,疯子还有人装啊?就是装,也不往火炭上踩呀,烧的满脚大泡,多疼啊,好可怜。

徐妙锦点点头。忽然,她听到外面有异样的声音,像是很多人脚踏泥泞的音响。徐妙锦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又让桂儿听是什么声音?

桂儿侧耳听听,说:“除了风声、雨声,哪有什么动静。”

停了一下,徐妙锦又说:“不对,有声音。”她赤脚跳下地,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推开小风窗,泥泞中杂乱的脚步声更大了。这囬连桂儿也说:“是有动静,像是很多人。”

徐妙锦穿上鞋,让桂儿把雨斗给她找出来。

桂儿一边找雨斗一边说,小姐太爱管闲事了。你不怕再碰上吊死鬼呀?

徐妙锦不理他,披上雨斗往外走。桂儿说:“等等,我点上风灯。”

徐妙锦却说不要灯。

桂儿只好摸黑跟了出去。

杂沓的声响是从玉带河那边传来的。

徐妙锦和桂儿躲在树后,她们注视着前方。燕王府的后门洞开,正有全副武装的军队源源而来。桂儿忍不住说:“哎呀,调这么多兵进来!”徐妙锦拉了他一把,不让她出声。

徐妙锦看着这些兵向槐树林里走去。

徐妙锦拉了桂儿一把,两人又悄悄回到了住处。

徐妙锦和桂儿擦着头发和脸上的雨水,徐妙锦眼神有点发呆,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桂儿说:“冻着了吧?快钻被窝里去吧,,我告诉厨下,给小姐熬一碗姜汤吧。”

徐妙锦摇摇头,脱去长衣长裙,钻到被窝里,拥被坐着,想着方才的事,还是发呆。

桂儿说:“小姐,不是我说你,你到底不是燕王府的人,人家的事,你跟着操这么大的心干什么!愿意住呢,就住几天,不愿意呢,咱拍拍屁股走人,回南京去。”

徐妙锦说:“你懂什么。”

桂儿说:“我是不懂,可也得会看眉眼高低呀。现在燕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燕王疯了,天塌下来一样,王妃也没心思管你了。我看,小姐跟国公爷说一声,咱们回南京去吧。”

“少啰索!”徐妙锦斥了她一句,略一沉思,她眉毛一扬问:“桂儿你说,燕王疯成那个样子了,谁还会下令调动军队呢?又是半夜三更的。”

桂儿说:“我可不敢掺言,小姐不是说我什么也不懂吗?”

徐妙锦说:“不让你说,你嘟嘟起来没完,让你正经说,你又拿腔拿调的了。”

依桂儿看,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徐王妃呀,那一僧一道啊、朱能、张玉呀,谁都有权提调军队吧?

徐妙锦却认为这不可能。这些人没人敢代替燕王调兵,按朝廷制度,只有北平指挥使才有权调兵,不是征战时,燕王除了他的几卫人马,他都无权调兵遣将。现在他疯了,别人调兵,这不是找死吗?

桂儿猜测,也许有加强戒备的意思在里头吧。

徐妙锦说:“傻丫头,这更不对了。燕王这个样子,不说旗倒兵散也差不多,谁还会来威胁他。”

桂儿说:“你说的也是。那小姐又想到什么了?”

徐妙锦的眼晴瞪得雪亮,他小声但一字一顿地说:“燕王是装疯。”这是她从近来燕王府种种迹象得出的结论。

桂儿吓了一跳,尖声说:“不可能。这是何苦,装啥也不装疯啊,不是自己折磨自己吗?再说了,若是装疯,也不会瞒着王妃吧?你看王妃整天哭天抹泪的,哭得那么伤心,也不像装的呀。”

徐妙锦示意她轻声。她分析说,那是刚开始。这几天,姐姐可镇定多了,说话也井井有条了。这样看来,也许一开始姐姐不知真情,现在知道了。

桂儿还是不明白,平白无故他装疯折磨自己干什么,连地痞无赖都拿他耍笑,连尊严都不要了。

徐妙锦说,朝廷若相信他真的疯了,就再也不会在乎他了,他就可以积蓄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兵反叛。

桂儿惊恐地说,不会吧?当着藩王,独霸一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徐妙锦不禁冷笑,若不怎么说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呢。

桂儿担忧地说:“真动起刀兵来,这里可就是是非之地了,咱们还是快走吧。”

“你倒胆小,”徐妙锦说,“我方才说的,全是假设,也许根本不会发生。可我的假想也不是凭空想象的,我得想法子拿到证据才萛数,我一定要弄清,燕王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咱们说干就干,你听我的,给我打下手。”

桂儿说:“你可别把我推到火坑里去呀。”

“胆小鬼!”徐妙锦说,“你可不是个忠仆,没听说书人讲吗?忠仆随时准备为主人而捐躯,你倒惜命,明个我得打发了你。”

桂儿嘻笑着说:“往哪打发?”

徐妙锦绷着脸说:“你也没什么本事,女红平平,小姐身子丫环命,粗活又干不动,在我这惯出一身毛病。不过,模样嘛还周正,挺怜人的,我给你找个享福的地方。”

桂儿说她哪也不去,跟着小姐才叫享福呢。

徐妙锦绷着脸说:“我给你找个‘对食’,怎么样?”

对食?什么叫对食?桂儿可从来没听说过,是不是两个人面对靣地吃东西呀?

徐妙锦笑着说:“哪是那意思呀。”原来后宫里头有个公开的秘密,老太监们有势力,又都很有钱,他们虽然是生理残废人,性无能,可也要装潢门面,也从宫女里找老婆,称为‘对食’,相互称呼叫‘菜户’,虽然是名义上的夫妻,也弄得像那么囬事的样子,甚至在外面置买房产建私宅。她逗桂儿,怎么样?给你弄个对食,有个‘菜户’陪着,享不享福?

桂儿上去抓她:“小姐坏,这么编排我!”

“看把你惯的!”徐妙锦说,“别闹了,咱去办正事。一会我告诉你怎么办。”徐妙锦觉得受了愚弄,这口气也咽不下去,更何况他们干的是伤天害理的事呢。

朱棣虽然疯了,寝宫门前依然是戒备森严。雨中仍有卫兵在站岗,提着风雨灯围着房子巡逻的人更多,这一拨过去,另一拨又过来了。

徐妙锦带着桂儿向燕王寝宫走来。

有几个侍卫立刻上来拦阻,说王妃吩咐了,不准任何人进去。

桂儿让侍者看仔细了再说话!她是王妃的妹妹,谁放拦挡。

侍卫是个认死理的主儿,他说王妃没说她妹妹可以进。

徐妙锦生气了说:“我不跟你犯话,你叫我姐姐出来。”

侍卫说:“王妃不在这里。有话明个说吧。”

徐妙锦一听,硬往里闯,侍卫用长枪拦挡,桂儿大叫:“真是反了!”

听见外面吵嚷,李谦从宫里钻出来,一见是徐妙锦,忙陪笑脸,说:“是小姐呀。”又马上训斥侍卫:“混帐,也不看看是谁,王妃让挡驾,还能挡她妹妹的驾吗?”

随后李谦又婉转地对徐妙锦说:“小姐想进也行。不过,燕王刚睡着,他一连折腾好几天了,今个好歹闭一会眼晴,是不是……”

桂儿说:“小姐不进去也行,你可别后悔。告诉你,出了天大的事了,可了不得了。”

李谦眨巴着一对绿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徐妙锦,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李谦深知,徐妙锦在燕王府地位特珠,连燕王都让她三分,便也不敢惹她,上囬装吊死鬼的事,她已经把李谦骂了个狗血喷头了。

徐妙锦煞有介事地附李谦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李谦惊得“啊”地一声大叫起来,感到非同小可,不再挡驾。他连忙说:“快跟我来。”

跟着李谦一边往里走,徐妙锦一边说:“方才告诉你的话,由我来告诉王妃和燕王,不准你露半个字,说走了嘴,小心你的皮。”

李谦说:“这事我哪敢说呀,唉,这不是白忙活了吗?将来连个传位的也没了。”

徐妙锦听出话中有话,却没有搭言。李谦这话等于说,朱棣有夺大位并传之子孙的奢望,否则听说他的三个儿“出事”,何以有“白忙活”之叹呢?这样看来,他的疯也是装的,徐妙锦更来气了。

此时,徐王妃脸上并没有什么难过的表情,她正准备一桌菜餚,听门外有脚步声,一回头,见是徐妙锦闯进来,她脸色骤变,显得十分慌乱,第一个动作是把通向寝宫的门关死,又连忙用一块布把摆满酒餚的桌靣盖了起来。因为动作太急,把几只碗碟碰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徐妙锦看在眼中,却装没看见。

徐王妃拉长着脸训斥妹妹说:“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你姐夫疯成这样,我什么心思都没有了,你帮不上我忙也罢了,还添乱。在宫门口又吵又嚷的,成什么样子?天下这么大的雨,你跑来干什么?”

徐妙锦说:“我好几天没来看看姐夫了,来看看他,把门的狗仗人势,竟敢挡我的驾,你说可气不可气?我倒要问问,这是姐姐吩咐的吗?”

“是我吩咐的,别怪下人。”徐王妃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她说,这疯病又不同于别的病,看了揪心,让人难受,所以不管是谁,她都不愿意让他来看燕王。他人事不省,什么都不懂,看他有什么用?

徐妙锦说,话虽这么说,自己也总得尽一份心啊,大哥也总是关照她替他问候。

她环顾一下屋子,看了看摔碎的碗碟,忽然伸手揭去盖在桌上的红布,露出那桌精致的菜肴,徐王妃猝不及防,一时,徐王妃变得极为尴尬,有点无所措手足。

徐妙锦说,姐夫病过么重,姐姐还有心思整治这么精致的菜肴啊?他能品出滋味吗?

徐王妃渐渐镇定下来,有什么办法呢,也得挑他爱吃的做几样啊。他吃不出滋味来,就可以喂他猪狗食了吗?

这时,从里间寝宫里传出一声不耐烦的吼叫:“饭菜怎么还不上来呀?”这正是朱棣的声音。

这可不像疯人的语气。徐妙锦和桂儿交换了一个眼神,却发现徐王妃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她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这疯子喊什么呢?”急急忙忙奔进了里屋。

徐妙锦看了桂儿一眼,桂儿会意地笑笑。

突然,朱棣几乎光着身子冲了出来,手里拿看鸡毛掸子追打着徐王妃,徐王妃样子像极恐惧,双手抱着头,围着桌子逃避,朱棣边追打边狂笑着,喊着:“我是太白金星下凡,专斩你这白骨精,你哪里逃?”

徐妙锦和桂儿不得不转过身去。忽听一阵唏里哗啦的声响,原来朱棣把桌子掀翻了,菜肴洒了一地,朱棣狗一样趴在地上,一边用双手从地上抓菜,胡乱往口里填,一边大叫:“来呀,这是王母娘娘的蟠桃会,都来吃呀……”

徐妙锦看看时机已到,她从壁上摘下一把宝剑,猛然砍在屏风上,砍去一角,她大叫一声“够了,朱高炽他们三兄弟都让人家杀了,你还在这胡闹!”

如晴天霹雳,在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在朱棣耳旁炸响时,他本能地现了原形,他“啊”了一声,忙问:“哪来的消息?”

徐妙锦作出很沉痛的样子说:“是桂儿刚从国公府听来的,还有错吗?朝廷认为你是装疯,如放了朱高炽他们,你必反,所以先杀他们以永绝后患。”

徐王妃一声长嚎,接着哭背了气,咕咚一声倒地。

朱棣愣了一会神,方才瞬间的清醒又消失了。他扯了桌布胡乱围在腰间,拾起两只碗,相互敲击着,边舞边唱:“大风起兮云飞扬,壮士一去兮,垂泪对宫娥……”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干的话。

他的胡言乱语又令徐妙锦如堕五里雾中。

朱棣忽又捶胸顿足地大哭起来,他不时地偷觑徐妙锦一眼,他心里想,天呐,徐妙锦说的是真的吗?这不是天丧我吗?没了三个儿子,我的一切心血不是全都付之东流了吗?他恨得咬牙切齿,朱允炆啊朱允炆,你表面温文儒雅,你比蛇蝎还毒啊,我朱棣与你不共戴天!

朱棣狂舞着,他看着哀哀哭泣的徐王妃,内心里又有了某种疑惑,徐妙锦会不会是用这个来试探我是真疯假疯?完全可能,幸亏我没露声色……但是,方才的瞬间,可是露了原形,她会注意吗?

徐妙锦已经从朱棣瞬间的表情看破了,却不想点破,她说:“姐夫,姐姐,事已至此,非人力可挽回了。你们也别太难过了,我再派人去打听,你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后一句说得模棱两可,故意留下悬疑。

说罢,她拉着桂儿走了出去。

宫女们已经喷水把暈厥的徐王妃唤醒过来,仍止不住哀哀地哭。朱棣说“哭有什么用!现在得想想怎么办,是不是马上起兵,他无缘无故杀我三子,这就是起兵的理由。”

抽咽着的徐王妃说:“还是找道衍他们拿个主意吧。”她四下一望,问:“妙锦呢?”

这句话提醒了朱棣,他忽然大叫一声:“不好!万一妙锦是来试探我真疯假疯的呢?”

徐王妃说:“不会吧?再说,方才你并没露马脚啊。”

朱棣毕竟愣了一下神。她临走说了一句,你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这是什么意思?往坏处想没亏吃。朱棣说必须马上派兵包围妙锦住处。限制她的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