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右任摸摸胡子:“正是要打草惊蛇!我们这样一来,至少有两方面作用,一,贪官污吏必然胆战心惊,他们缩起脖子,公家的财产就少被吞吃一些;二,犯了事的人心里不能踏实,必然要奔走谋划,诡诈应付,说不定他这一动就会露出蛛丝马迹,让我们逮着。总之,堂堂监察院,岂能让贪官污吏高枕无忧!”
于右任还真算计对了。他这三箭齐发,从顾翊群到孔祥熙以及下边的喽啰都慌了手脚。
顾翊群首先写了个辞呈,说他早年患过肺结核,虽已痊愈,但体质一直很差,兼任两职,精力不够,请求辞去一个职务,以求全力投入一项工作把事做好。他把日期倒填了3个月,以证明早在监察院弹劾之前自己就有请求,所以仍然兼着,上峰未批也,弹劾有啥道理?孔祥熙积极配合,把这份辞呈放在他的“待办”卷中,表示此事孔祥熙正在考虑,未下决心也。******也终于知道了这件事,他没有和孔祥熙商议,直接下了道手谕:“顾翊群兼职甚多,难免顾此失彼,着即免去该员所兼中央训练团财政金融组长之职。”
虽然免去的并不是监察院弹劾的职务,但这个职务却对顾翊群关系重大。一来这明确表示他有失宠之迹象,关系面子,在别人心目中降了分量;二来这个组长是顾翊群起家的根本,中央训练团入训的都是财政、税务、银行等系统的高级官员,他靠这个职务拉拢帮派、扩充个人势力,使许多官员出自自己门下,而自己也由此成了金融界仅次于孔祥熙、宋子文的第三号人物。
但监察院的调查仍在继续,十天一查,半月一访,这个行动不仅给他们造成了压力,更造成了重大影响,别人都认为有问题,正在查。这一下,孔祥熙忍受不了了,他也来了个双管齐下。
老孔召集了四行两局中层以上官员训话:“注意。你们好好注意!监察院正盯牢金融系统咧!你们务必小心在意,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要叫于胡子抓住了把柄,我是庇佑不了你们的——你们应该明白,这于胡子,嗯,连我也惧他八九分呢!”
贪污犯、投机家们一时销声匿迹,不敢轻举妄动。黄金、外币甚至钢材五金市场都风平浪静,没有出现大的波动。
市场价格平稳,有人欢喜有人愁。愁什么?价格平稳,就无法投机,不投机,也就无钱可赚,让一个于胡子整得一天二天不赚钱可以,长期下去怎么办?
一个星期天,于右任接到了一个电话,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没报姓名,劈头就讲:“于胡子,你放着清福不享,老缠着总裁的左右手捣什么蛋?还想活不想了?奉劝你,识时务者为俊杰,该收场了!”
于右任一声没出,挂断了电话。
“嘿嘿,有趣!这个女人,拿腔作调,在极力模仿宋霭龄的声音,真是愚蠢!就算真的宋霭龄给我打电话说这些,又能把我怎么样?从这件事分析,有人沉不住气了,寇穷矣,寇穷矣,穷寇宜追,追必获胜!扭住不放,查,查,查!狐狸尾巴非揪住不可!”
监察院扩大了侦察范围,到底抓住了一件东西。
顾翊群以年租金12条黄金,即120两黄金的价格,租得了四川军长王缵绪的重庆府邸——王园,作为他个人的私邸。这里条件本来就够好的了,可他还不满意,又花了700多两黄金进行彻底整修,直搞得富丽堂皇,夏有冷气,冬有暖气,一应用品,都是经驼峰航线运进来的美国精品。其生活奢侈豪华,不仅超过了孔祥熙、宋子文,而且******的黄山官邸也比不上。
而所有这些开支,都列在中国农民银行总管理处出了账。出账的手段非常高明,这几年银行修大楼、挖防空洞,年年工程很大。在这大兴土木的工程中,把顾翊群的修缮费用分摊进去,而且由那些包工头、营建商出据正式费用单据,再在管理处审核报账。凭证合法、程序合法,任你翻烂账册,也找不到破绽。
中国有句古语:“要知朝中事,上山问野人。”在银行找不到凭据,于右任让人把那些包工头一一传来,一笔笔核对他们的工程报价,详查各项收支,终于这些人出据了证词,讲出了真相。于右任又派人进到王园,偷拍了十几张照片,虽然不是顾翊群生活的全部写照,但已可见一斑。
俗话说,兵贵神速。于胡子一抓到证据,立即吩咐:“备车!”连夜赶去面见******。
于右任见了******倒不急了,他不把材料一股脑交给老蒋,而是一点点讲给他听,照片也一张张拿给他看。******是越听越气,越看越烦,终于耐不住了,拍桌而起:
“这些猪猡!蟊贼!坏东西!太坏了太坏了,坏得来!”转身对于右任说:“谢谢侬啊,谢谢!侬不愧是党国元老,侬个监察院这班官员应该大大嘉奖,嘉奖!”
于右任一离开,******就大叫:“传顾翊群,给我马上捉来!”
这时已是深夜1点多钟。
顾翊群站在******门外,大声喊:“报告!”
******气呼呼地哼了一声,算是让他进屋,
顾翊群小步迈到屋里。在离******4米处立正,双手紧贴裤缝,90度鞠躬:“卑职顾翊群谒见钧座。”
“娘希匹!侬做了多少坏事,快给我从实招来,快,快说!”******侧身斜视着,一脸怒气。
顾翊群干瘪的脸本来是黄蔫蔫的,这时变成了一张白纸。深更半夜把他从热被窝里提溜出来,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来由,这时浑身筛糠,冷汗直下。哆嗦了半晌,才战战兢兢地说:“卑职,卑职追随总裁,呃,追随多年,历来兢兢业业,戒慎恐惧,不敢做坏事,不敢……”
“好你个顾翊群,还在这里嘴硬,还想蒙哄我,你娘个希匹!”******说着,不知怎样才能解恨,扫了一眼办公桌,只有茶杯算是个硬东西,拿起来就向顾翊群砸去。谁知杯里有茶,举手一扬,竟倒了自己一身,******一惊,杯子虽然砸过去了,却早失去了力量。只把顾翊群的眼镜砸了下来。
******看连茶带水洒了自己一身,更是火上浇油,把气都撒向了顾翊群。他冲过去,扇了顾几个耳光,仍不解恨,又拳脚并用,对顾翊群一阵猛打,边打边骂:“娘的,你娘的希匹!坏种!蠢贼!猪猡!蛆虫!”
顾翊群严守中央训练团的规矩,恭谨立正。被踢个踉跄,立即抢回原地站好。流出了鼻涕也不擦拭,只在口里小声请求:“钧座息怒,卑职该死!”
******打累了,站开一些,大声喊:“来人,把这个猪猡绑起来,马上送军法处,马上!”
接着回头抓起于右任送来的材料,在上面狠狠地批道:“立予枪决,严惩不贷!”
侍从秘书们一齐上手,把个顾翊群五花大绑起来,押到卫士室,咋咋呼呼嚷着要派车,立即送军法处。其实,他们知道顾翊群是孔祥熙的红人,不敢贸然行事。早有人打电话通知了孔祥熙。这一次孔祥熙是真急了,匆匆忙忙就坐车赶了来。
顾翊群可不是林世良,他是地位仅次于孔祥熙的财政部第二号人物,又是多年跟随孔祥熙步步上来的,如果他被枪毙,对孔祥熙的声誉影响就太大了,说不定会被反对派顺蔓摸瓜,把老孔也抖出来。
孔祥熙赶来,他并不去见******,这种事只有美龄有办法。他直接奔到了美龄的卧室门口。
而这时美龄早已从侍从们口中知道了这件事的大概,美龄把情况一说,孔祥熙发起了牢骚:“这于胡子太过分了吧,究竟顾翊群有多大错,他不就是修建私邸花了公家几个钱吗,这算什么弥天大罪?管财政的花几个钱怎么啦?就好比说水从门口天天流,你渴得不行,舀一勺子喝。没这个条件也罢了,总不能看着水渴死自己吧?……”
美龄杏眼瞪得比核桃还大:“咦——孔院长你怎么啦?这是你能救他的道理吗?这多年主管财政,你就是以这样的标准来选人用人的吗?我看你糊涂得真可以!”
孔祥熙又改口说:“好好好,就算顾翊群罪大恶极,可他于胡子也不能老往蒋公面前端呀?他是我手下的人,犯了什么错告诉我,我自会来教训他,这样动不动闹到总裁那里,不是故意惹领袖生气吗?”
美龄又不满地剜了他一眼:“人说你糊涂博士,我看倒不差。国民政府的监察院是你孔氏宗祠的三老会吗?人家谁买你这个衍圣公的账?干吗有事先告诉你呀?再说顾翊群贪污你训他一顿,这是你训一顿能算完的事吗?你干吗不在他没犯事的时候训诫训诫?据我所知,四行主管,凡你重用之人,大都奢靡不堪,你训诫过吗?一会儿你看看材料,顾翊群大兴土木,修造的私邸比委员长的官邸还豪华,不惩戒怎么得了?”
孔祥熙掏出烟来:“反正这顾翊群不能让他们毙了,这么高级的官员处分了,不只是栽我老孔的面子,更重要的是外人会说,看,国民政府里尽贪官!咱们得维护国民政府的形象,不能自己给自己抹黑,让别人贬损咱们。我这是为国家着想,对不对你们看着办吧!”
孔祥熙拉出一副赖在这里的架式,美龄倒扑哧笑了:“你肚里有好东西,就是不逼你倒不出来,后面这几句话说得蛮在行嘛!好了,你等着,这事还得我去运动运动。”
美龄给于右任挂了电话:“哎,于院长,吵你瞌睡了,对不起啊!是这样,你走后,委员长很生气,要枪毙顾翊群,现已绑起来了,马上送军法处。这家伙到底还有些什么毛病?”
于右任讲了监察院调查掌握的情况。美龄说:“嗯,问题确实不小,是得严肃处理。”
放下电话,美龄就叫卫士们把顾翊群押了过来。顾翊群仍是五花大绑着。一进门见是美龄和孔祥熙,扑通就跪下了,磕头磕得几次歪倒,口里喃喃地说:“夫人、院座!救救我,救救我吧,只要饶我一命,以后你们怎么使唤我,我都乐意,我永生不忘你们的大德呀!”
美龄说:“你老实给我说清楚,到底做了哪些祸国殃民的事?”
顾翊群说自己一时糊涂,受了别人怂恿,挪用公款倒卖黄金,后来及时醒悟,半途洗手,归还了公款,但因金价已涨,还是落了800两黄金的差价,愿意全部交公,以求免死。顾翊群到现在还没想到用公款修私邸的事也漏了。
孔祥熙乘机教训说,“怎么能拿公家的钱去赚自己的钱,你缺钱吗?还大修王园,让公家出账,修一修不是不行,怎么能修得比委员长官邸还好?真是糊涂透顶!”
顾翊群这才知道什么都漏了,汗一下子又流出不少,赶紧再磕头求饶。美龄吩咐要严加看管,等顾出了门却悄悄告诉卫士长,暂时不要送军法处,明天和委员长谈过再决定。
孔祥熙给美龄说,“不管怎么说,你得救下顾翊群这条命咧。”
美龄说,“好咧,博士大姐夫你先回去吧,这事我知道怎么办了。顾翊群糊涂,你其实比他糊涂的地方也不少,过两天我得跟你好好谈谈,身边的人一再出事,这样下去不行。”
孔祥熙已经知道美龄的意思了,脸上立即露了笑:
“我是糊涂,糊涂,难得糊涂!”
美龄到底说通了******,只让顾翊群赔出了修私邸的公款,退出了这一次赚的黄金,写了个“悔过书”,在财政部和四行干部会议上读了读,就过了关。
美龄所以要救顾翊群,并不只是应孔祥熙请求,而是她自己曾带顾参加一次同美国人的谈判,感到这个人有才。1940年美国几家军火公司来华结算中国购买的军火账目,因其中有不少废品,各战区汇总报来数目后,美龄要求美国人扣除废品数量,并赔偿中国损失。结果外交部出面谈,不行。孔祥熙亲自去谈,也不行。美国人态度蛮横,坚持要按付货单算账,分文不能少。美龄气坏了,亲自出马。这时孔祥熙推荐了顾翊群参加,顾翊群虽然其貌不扬,英语却很流利,并且了解美国军火商同其他西方国家做军火生意的惯例,与美龄配合默契,咄咄紧逼,使美方理屈词穷,不得不按中国所提数字,扣除了废品价值,还适量做了赔偿。美龄因此对顾十分赏识,才愿意保他的。
1947年,孔祥熙赴美后,顾翊群又受到弹劾。这时美龄对人说,“当年惩办顾翊群是应该的,我过于菩萨心肠了,他在国外有100多万美元的存款,到底是个贪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