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姥姥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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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自序:世纪初的细语

几次回姥姥长眠的“三角荒地”,拜谒她并祈冥福,可对她的缅怀和眷恋,非但没有丝毫减轻,反倒激发出深沉的鞭策,渐有清晰美妙的渴求。尤其是2012年,我又回故里寻梦,见到老屋拆后的残垣断壁,心像被突然重击一拳般疼痛,沉默许久,从泥土中拾起块青砖头捧在手心,瞬间自语:青砖头,你见证这里的一切。从此我垂老投荒,疾书拙著。

“青砖头”把我推回记忆的尽头,追溯姥姥那些年的那些事,如采集金沙,经思考的冶炼,竟产生耀眼的感动。那光芒便是姥姥大爱的勇气、勤劳、智慧,以及底层女性超人的韧性和耐力品格,还有自尊和独立不羁的风采。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把对姥姥说不完的储存记忆,通通摊出来,又理性地融化为一弧彩虹,其璀璨之光,震撼我从司空见惯的麻木中猛然清醒,泪水涔涔,扪心自问,可谓沉重得轻松,疼痛得舒畅。

姥姥的生命火焰,说到底是普通农妇人性的熠熠闪光,也更是伟大母爱发酵催生出了她本真的潜能。农妇是个庞大的社会群体,她们如海底的岩石和大地上的沙土,默默无闻。其实,她们是传承生灵永恒的摇篮和守护神,又是支撑琐细日子的“天”,她们蕴含着女娲补天的耐力和夏娃吃禁果的勇敢。由于书写内容本身的特点,我不知不觉落入农妇的生存环境,从几十年离她们越来越远的淡漠中,这次有机缘感受她们被忽视的能量,方知自己住在城市高楼中的虚无和负罪。这促使我更加努力书写她们中的“姥姥精神”,便成了我最大可能的回馈。

如今被姥姥哺育大的我,早已成为姥姥。在有了更多人生体验和心理感悟时,以姥姥的身份书写自己的姥姥,何止是天意巧合和天宫的呼唤,更有感同身受的妙趣。使姥姥的爱活在文字里,成为永久的纪念碑,在浩瀚的书海中,过去与当今这样的文字能有几多!人几乎都要经过“夕阳”,那后生们何不在“朝阳”时就“红”。

我的心神徜徉在故乡久违的精神家园,很像老浮士德来到春天郊外,喝了复苏青春的“魔汤”,全身舒畅。忘乎尘嚣城市光怪陆离的“夜灯”和扰民安眠的“夜声”,没了霾的污染和沙尘的袭击。在自然之母的怀抱里,清新幽静,甚至企望落地生根,飘零的精神也慢慢还原于心。也许不仅仅是因为对现代化城市污染的“逃避”,才对故乡这样想入非非。

其实,这种心境与书写姥姥火样人生相映成趣,所以温暖快乐的文字,在对故乡环境的叙述中随处可见:荒野,肥沃得散发着油香,松花江被喻作“老祖母”,“我”对她哭诉衷肠,刺骨寒风伴着雪花在长空舞蹈歌唱;满院的动物都是朋友,与主人有相通的灵性,麻雀住在屋檐下,燕子在屋脊上安家,甚至写狼对人的危害,反被说成人搅乱了狼的“天堂”。凡此种种,使人感到北大荒虽“荒”但并不“凉”,人气兴旺,连普通农妇,心中都有团火。

与此同时,心神不仅离开魔幻交合的城市,也远离了“物流”世界。宏大的经济井喷式地发展,不断出现文化意识短路,滋生的“拜物教”和“拜金狂”,扭曲着人性。如果草根姥姥们的美德,是块小小的镜子,能汇入到人间正能量的巨大气场,使物质围剿精神的怪象原形毕露,无处藏身,岂不有利于恢复生活的心灵和精神的本质吗!

小书不是传记体,但保留了纪实性。虽说文体笨拙而随意,缺乏智慧和想象力,但在信息过剩,追求刺激,文化快餐转瞬成为垃圾的浮躁时期,编故事是件令人不快的事。学大力士安泰,两脚扎实立在地上,不断吸取地神的给力,把平常人身上发生的平凡的事,用平淡形式记录下来,退一万步说,即使它真成了无味的“催眠药”,不也比那种有“味”刺激人,最后使人患“精神享受病症”的“兴奋剂”更安全吗?绿色“食品”,以“实”疗“浮”,以“慢”医“快”,在当前不能不说也是一剂润口润心无声的良药。

我怀着火样的热情,朝圣故乡故人归来,精神的跋涉远超过劳其筋骨的疲惫;但毕竟在召唤过去中,获得了足以抵抗衰老的能量;携着属于当下和未来的“食粮”,交出了延缓生命的“答卷”——记录了“青砖头”见证姥姥的一切。

小书幸运地得到了我国当代著名文学评论家孟繁华先生的首肯,他以文化学的大视野,从文学写“小人物”和“东北文学特点”的高度,充分评析了小书的价值。但我在倍受鼓舞中,深知拙著有许多缺憾。同时感谢这篇序言一箭双雕,把我的《“多余人”论纲》再次推荐给了读者。曾经的青年才俊学生,三十多年后,已是誉满文坛的大家,在百忙中给曾经教过他的先生的小书作序,师生这种戏剧性“重逢”对话,令我欣慰、感动和骄傲。

付梓之际,一并感谢很多友人为我书写出版分神和伸出援手!

文中有很多补苴罅漏之处,恭请诸君品味粗糙文字本意时,不吝批评矫正。

2014年9月9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