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阿薇从小由陆家教养,老妇我感激在心,可再怎么说,阿薇也是我们侯家的女儿,哪有从陆家发嫁的理?”征东将军侯远、常山前夫侯达的母亲永昌郡夫人,在得知自己之前的儿媳妇居然想让他们侯家的女儿在陆家发嫁的时候,气得差一点晕厥。好容易灌了一杯参茶,服了两颗保心丸后,就急急的进宫找崔太后诉苦了。
永昌郡夫人对自己这位前儿媳,谈不上有任何好感。常山嫁到侯家的时候,还不是公主,不过只是郑裕的庶女,若不是碍着那时郑裕已经是权倾一时的权臣,常山也嫁不到侯家。当时的常山,远没有如今跋扈,对她这个婆母也颇为恭敬,但永昌郡夫人对这个儿媳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恶感。
在母亲的心目中,自己的孩子总是最优秀的,可常山自嫁给侯达后,对侯家就不冷不热,尤其是对侯达,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那显而易见的厌恶,永昌郡夫人敲打了好几次后,甚至不惜给幼子塞了几个妾,儿媳妇态度依然不改,而儿子也越来越抑郁,最后夫妻两人在一次大吵后,儿子甩开了侍卫出去喝闷酒,回家的时候不慎跌入湖中,竟生生淹死了!
侯达是永昌郡夫人的幼子,侯家是军户,永昌郡夫人和丈夫常年聚少离多,长子也是早早的入伍,随丈夫一起南征北战,她身边只有幼子陪伴,可以说幼子是她的命根子,侯达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了,还死的这么惨、这么冤,永昌郡夫人一下子就崩溃,差点就随着幼子一起去了。若不是碍着大权在握的郑裕、少年扬名的郑启,常山当时又有了侯莹,侯家和郑家的关系差一点就决裂了。后来郑裕登基,对侯家多有补偿,还让侯远当了征东将军,可即便如此,永昌郡夫人对侯莹依然疼爱不起来。
因为侯莹长相有八成的酷似常山,每次永昌郡夫人看到她,就想起害死自己儿子的罪魁祸首,而侯莹又是爱子唯一留在世上的血脉,永昌郡夫人对孙女又恨不起来,这种复杂的心态下,侯家对常山把侯莹带去陆家教养,睁只眼闭只眼。陆家是书香传家的大士族,让侯莹在这样的人家长大,对她也好。事实证明,陆家的确把孙女教养的极好,袁夫人对待阿薇同对待两个孙女没什么不同,永昌郡夫人一直对陆家很感激。
不过教养是一回事,发嫁又是另一回事,永昌郡夫人思及常山对他们说的话“阿薇从出生起,不是养在宫里、就是养在陆家,你们侯家管过一点了吗?你们之前不管,轮到她成亲了,你们倒是想指手画脚了?”这种诛心之言,让永昌郡夫人心口又开始揪揪的疼,“太后,我们侯家好歹没有死绝啊!陆家教养阿薇,我们感激在心,可家中女郎该有的,阿薇可是样样都没缺,我那个大儿媳妇每次得了精巧有趣的玩意,第一个想到的可就是阿薇……”
永昌郡夫人说着说着,想起自己早逝的爱子,她痛哭道:“我的二郎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侯家每年往陆家送的东西可不少,当然陆家同样也有回礼,但很多侯家送给侯莹之物,他们都分开对待,连陆家都能理解,为什么常山会说出这种话?永昌郡夫人不敢怪当朝太后和长公主,只怨自己命苦,当初若是早点给儿子定下媳妇,哪怕是寻常的无才无貌的军户女,说不定儿子现在还陪在自己身边,并早已儿女子孙成群!
“阿吴,宝明的性子你也明白,她说话做事就是不动脑子,这话只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阿薇是侯家的孩子,哪有从陆家发嫁的道理。”崔太后亲自扶起跪在地上痛哭不已的永昌郡夫人,温言劝慰道,永昌郡夫人姓吴。她也是刚刚知道女儿的作为,惊怒之下,还来不及召女儿入宫训斥,永昌郡夫人就入宫求见,她知道永昌郡夫人前来做什么,但也只能先帮女儿收拾烂摊子。
她对侯家一直有愧疚的,当年女儿一心痴恋陆琉,她只当是一时的少女情怀,毕竟女儿从小到大就没见过陆琉几次,就精心为她挑选了侯家的幼子。论才干侯达远不及其兄侯远,可他相貌是当时除了陆琉外最出众的、性格也温柔体贴,崔太后完全是照着陆琉的标准给女儿挑的夫婿,她原以为女儿会满足,却忘了得不到的才是更好的,更别说侯达无论从各方面都比不上陆琉,最后导致了这么一场悲剧。崔太后心里无数次后悔,若是她当年对女儿再严厉些,是不是没有今天这种事了?
崔太后好好的劝了一顿永昌郡夫人后,给了她好些补品赏赐,让自己的心腹女官亲自送她回去后,崔太后倦倦的靠在倚手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怔怔的望着茶盏出神,宫侍们静立着,不敢出声,过了好一会,崔太后才对宫女吩咐道:“你们去太极宫通传一声,等皇上空了,让他来我这儿一趟。”
宫女应声而下。
郑启这几天忙于政务,已经好几天没休息好了,见今天天气不错,就让内侍牵来马,在跑马场上痛痛快快的跑了几圈,刚想回太极殿,听到内侍的通报,他招来了牛静守:“太后那边出了什么事?”
牛静守对皇上说:“刚才未央宫的宫侍说,永昌郡夫人入宫求见太后。”他见皇上似乎没想起永昌郡夫人是谁,就提醒他道:“是候将军府上的老夫人,她来找太后,是因为常山长公主想让侯娘子在陆家发嫁。”
“你说什么?”郑启怀疑自己听错了。
“常山长公主想让侯娘子在陆家发嫁。”牛静守重复了一遍。
郑启大步赶到未央宫的时候,崔太后依然保持着看茶盏的姿势,一动不动,见郑启来了,才抬眼道:“育郎,你来了。”
“阿母。”郑启坐到了崔太后身边,“常山一向胡闹,你别当真,我会让皇后去教训她的。”
崔太后无力的摆手,“她气我的次数还少吗?我是在担心阿薇,被她那么一闹,阿薇以后在元家怎么做人?还有侯家,毕竟他们才是阿薇真正的娘家。”
郑启道:“这个好办,过段时间,阿母册封阿薇为县主,侯远有女儿吧?封个亭主好了。”
崔太后心里松了一口气,有了诰命,阿薇在夫家也能抬得起头来了,崔太后最疼的是陆言,可对年幼丧父的侯莹也多有怜惜,一心想给外孙女争取个封邑,但郑启就是连女儿,基本上都是出嫁前才册封为公主的,更别说他不是太喜欢的外甥女了,陆氏姐妹也都是先帝在时册封的,故崔太后迟迟没有提起,没想到今天居然皇帝主动提出,到让崔太后有些意外,“这件事你也别为难皇后了,阿宝哪里听得下她的话,我一会让人召她入宫。”崔太后又道。
郑启微微颔首,也没反对,这宫里能镇得住常山的,也就他和阿母了。
宫里崔太后和皇帝担心常山的举动影响到侯莹,同样陆家陆氏姐妹听了下人的回报后,同样也担心侯莹,“常山长公主这么做,最为难的就是阿薇吧。”陆希心里暗暗叹息。
“阿母怎么可能这样呢!”陆言听到常山居然对侯家说,让阿姊在侯家发嫁,嗖一下,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二娘子,你去哪里?”侍女连忙追了上去。
“当然去找阿姊。”陆言暗自忖道,这会最难过的就是阿姊吧。陆言走到候莹绣楼的时候,正好陆希也来了,而下人鸦雀无声的站在楼下,见两人来了,忙上前行礼。“阿姊呢?”陆言悄声问。
“娘子在楼上。”丫鬟低眉顺目的说道,“说是要一个人静一静,所以让我们都下来了。”
陆言点了点头,示意侍女们不要跟着,她和陆希无声的上了楼,侯莹正坐在窗边低头绣花。
“阿姊。”陆言叫道。
“皎皎、阿妩。”侯莹笑着起身,“你们过来帮我看看,这个花样我绣的如何?”她手中那着一个鞋面,上面精心绣了佛手和桃子的纹样,意为多福多寿。
“阿姊是给冼夫人做的鞋子吗?”陆希拿起鞋面仔细的瞧着。
陆希女红一般,看她一年只能临绣两个荷包就知道了,只因送的人是陆琉和高严,才会把她手艺夸得上天底下绝无仅有,实则她也就能达到阵脚平整的地步。而陆言手艺更是惨不忍睹,就算是手帕上绣一株草,她能让那株草占据大半个帕面。比起陆家姐妹,显然侯莹的手艺要精湛多了,但仅仅达到能看的水平。
“是,我听说人家都会给家翁、大家做些针线活。”侯莹叹气,“可绣了老半天了,还是不大满意。”
“阿姐费这些功夫做什么?不是有绣娘吗?”陆言不以为然道。
侯莹道:“自己做的和绣娘做的,总归不一样,我想尽一份自己的心意。”
“阿姊,鞋面本来就小,这绣样又画的那么满,的确不容易绣好,我看不如换一个吧。”陆希说。
“换什么?”侯莹问。
“你让我想想。”陆希沉吟道,“绣蝙蝠如何?只在鞋面上绣,两旁就光绣缠枝纹。”陆希说着提笔在纸上慢慢画了起来。
“会不会太难了?”陆言问。
“不会,绣彩色的就行,颜色一出挑,大家就容易光看颜色了。”陆希说,也容易让大家忽略绣技。
“那皎皎你一定要帮我好好挑丝线才是。”侯莹说,说起色彩搭配,陆希绝对比她好多了。
“好啊。”陆希一口答应。
侯莹见陆言一脸担忧的望着她,她微微笑着揉着陆言的头,“放心吧,我没事。”
“阿姊,阿母她——”从小的教养,让陆言无法责备自己的母亲,但母亲这样做,根本就是再害阿姊,侯家才是阿姊名正言顺的娘家啊!
“阿母也是为了我好。”侯莹一笑,她对自己在哪里发嫁,一点都不急,因为她知道,大母和阿舅是肯定会让她在侯家发嫁。至于今天阿母的所作所为会对她有什么影响,侯莹不会去想,常山是她的母亲,她行事不管对错,都不是自己子女的可以指责的,更别说阿母这次的举动也是为了自己好,虽然做法有些欠缺。
陆希沉默的画着绣纹,家里这么多长辈,这件事可轮不到她来插嘴,她这里不过只是来安慰阿薇而已。
“阿姊,我们去找大母吧,让大母来劝阿母。”陆言说。
“我——”侯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侍女上楼说道:“娘子,宫里派人来说,太后下懿旨了,让我们准备接旨。”
“懿旨?”三人面面相觑,“快,把我们的礼服拿来!”三人一下子站了起来,陆希和陆言尤为忙碌,两人都是有品阶在身的,品服大妆穿起来时间可不短。
“唯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