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启元六年冬,建康难得下了大雪,崔康平披着羽缎斗篷一走出房门,就觉得寒风刺骨,她忍不住轻轻的呵了一口白气,当她远远的看到朝自己走来的伟岸的身影之时,她脸上泛起了甜蜜的笑容,“夫君。”
高岳快步上前,握住了妻子的手,“我不是说了吗?这么冷的天气,不要老是在外面等我了。”
“不过就一会会,不碍事的。”崔康平说。
高岳一边扶着妻子,一边抹着她的肚子,“今天孩子还乖吗?没闹你吧?”
“还好,今天没怎么闹。”崔康平慈爱的抚摸着肚子,“阿娘教我跟孩子一起玩后,他每天闹我的时间也固定了。”
高岳掀起锦帘,同妻子一起入寝室,“阿娘生了三个孩子,肯定有经验。”
“对。”崔康平让人打热水给高岳梳洗,夫妻两人肩并肩的坐一起亲热的共进朝食。两人成亲后,崔康平跟高岳早上一直是两人一起进食的,这也是陆希的要求,她一向认为孩子成亲了,就要以自己小家为主,她也不喜欢媳妇老围着自己,大家都有自己的事,但是晚饭还是一家子在一起吃的。两人一起进完朝食,净口后各自捧了一杯热茶说话。
“阿崧,家翁跟二弟也要回来了吧?”崔康平关切的问。
“还有四五天吧。”高岳握着妻子的手,“阿平这些天辛苦你了。”耶耶不在家,阿娘难免有些抑郁,他公务繁忙也不能陪阿娘,就妻子和年年陪着阿娘了。
崔康平笑道:“我有什么辛苦的,说来还是阿娘照顾我呢。”崔康平说的是心里话,她想她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善事,积了不少福才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她入门后大家就手把手的教她应该处理宫务,还让她跟阿崧分出一个宫室居住,也不要她整天晨昏定省,甚至家翁没去北地打仗的时候,她还时常鼓励他们夫妻去近郊游玩,他们夫妻感情增进这么快跟大家这么促进不无关系。她有了身孕后,曾想过要给阿崧找两个侍妾,都被大家阻止了,阿崧也说他们家不兴这个,公婆和夫君这么对自己,崔康平感激在心,照顾陆希和高年年自然分外精心。
高岳理了理她的鬓发,柔声道,“你也有孕在身,别太辛苦了。”
崔康平靠在丈夫肩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太孙、太孙妃。”夫妻两人正说着贴心话的时候,宫侍进来传话道:“太子妃请你们过去。”
高岳和崔康平对视了一眼,这些天天气不好,崔康平又有了身孕,陆希就不让她早上过来了,一定要她中午暖和的时候去她那里,还让高岳下了朝多陪陪妻子,所以两人早上没去太极宫。高岳起身,给妻子披上斗篷,“你坐肩舆去。”
“好。”
夫妻两人到太极宫内殿的时候,就有一名红衣绝色小少女站在殿门前翘首望着门外,一见高岳和崔康平来了,小少女明媚的桃花眼一亮,提起裙摆仿佛小百灵一般,欢快优雅的朝他们走去,“大兄、阿嫂。”
“年年。”崔康平笑着拉着小姑,“怎么在外面?不怕冷吗?”
“我不冷。”高年年亲昵揽着崔康平的手,“阿嫂,今天司从母让人送了不少好玩的东西来呢,还有给我小侄子做的衣服。”
“什么好玩的东西?”姑嫂两人说笑着进内殿,陆希正坐在上房,手里翻着几件小衣服。
“阿娘。”高年年蹭到了阿娘怀里,陆希搂着自己的心肝宝贝,含笑看着儿子、儿媳妇,“又没外人,别多礼了,都坐下吧。”
“阿娘这是什么?”高岳注意到陆希手中的几件小衣服似乎有点不同。
“你们自己看。”陆希递给儿媳妇。
崔康平一入手就觉得手中的小衣跟寻常有些不同,她困惑的递给丈夫,高岳摸了摸,低头想了想,“阿娘,这就是你一直说的棉袄?”
“对的。”陆希道:“我已经让人给你们做了几件衣服,这衣服跟丝绵差不多保暖,不过比丝绵便宜多了。”丝绵要养蚕,养蚕还要种桑树,这桑树也仅有江南一带种植的多些,平时也就达官贵族能穿这种保暖的衣服,棉花却不同,它属于经济作物,只要日照足的地方就能种。只是大兴本土只有木棉,并没有可以纺织的木棉,偶尔出现几株棉花都被人当成观赏性花卉。陆希在蓟州的时候,就想着棉花抗冻性了,正好他们跟天竺也有贸易往来,所以让人引进了棉花,顺便还把棉花的处理技术学来了。
她隐约记得前世山东是棉花的大产地,她接受了前朝末帝大力推行双季稻的教训,就一直让人小面积在山东实验性的种了十来年,直到山东的农户们将棉花的习性摸熟了,这些年才在几个她认为相对比较合适种植棉花的地方推广,但也是一开始小范围的,而且尽量不让占用良田,感觉不合适就立刻停止,所以直到今年才有大量的棉花种植出来,陆希立刻让人赶制一批了棉袄给前线的将士那边送去。
“阿娘这些是准备给去北地开荒的将士用的吗?”高岳问。
“是的,北地那边冷,要是没有这个御寒会冻出病来的。”陆希说,陆希开方北大荒的人基本都是从蓟州调过去的,蓟州这些年民生恢复的不错,陆希又鼓励生产,十来年间成长了一批壮小伙,很多人都愿意听高严和陆希的话去开荒。陆希也不能害人家,所以总是竭力的想改善他们那边的生活。
高岳想了想,“阿娘,你跟耶耶是不是想迁都?”
“为什么你会这么问?”陆希惊讶的问。
“因为建康并不缺粮食,但是靺鞨自黑水入长安却有朝贡道,漕河又通蓟县、长安和洛阳,水运也方便。”高岳说,他这几年一直看着父亲注重经营北方,尤其是发家地蓟州,心里就大概有数了,自前梁开始萧家的皇帝就孜孜不倦的想打回北方,不然梁武帝也不会死在北伐的途中,父亲应该是想迁都吧。但是北方粮食一向是大问题,当然也能通过漕河从江南运粮过来,但要是能在北地再开一片荒地,从黑水道运过来,也能解决不少问题。而且只要有粮食,何愁平定不了北方。
“对,但不是现在。”陆希笑着对儿子说,“说不定要靠你才能完成你耶耶这个愿望了,北地的开发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迁都不是小事,大兴初定绝对不适合迁都,所以要迁都也起码要再过上一二十年,而且到底往哪里迁移,陆希和高严也暂时没定下,就看将来的发展了,现在首要目标是将稳定大兴政权、平定北方。
崔康平吃了一惊,对于家翁和大家一直注重北地,他们也只当家翁一直在提防魏国和羯族,却不想家翁和大家能想这么远,迁都——不错,大兴想要立国岂能安于江南这一带。崔康平早习惯了阿崧等人议事不避讳着她,可心里依然有些忐忑,这种大事夫家和大家就这么毫不在乎的跟她说了。
崔康平忐忑,陆希却不以为然,这件事崔家也早知道了,迁都的事高严都跟几个亲近的朝臣商量过了,大家也没反对也没赞同,就只看能不能先平定北方,还有国家到底有没有钱。
高年年早就习惯了耶耶、哥哥、阿娘议事内容了,她小脸靠着陆希手臂不说话,陆希低头,“怎么了?”小丫头这几天一直恹恹的,要不是见她双颊红润,陆希还真担心她病了。
“阿娘,你说耶耶什么时候回来?”高年年问,她想二哥和耶耶了。
“快了吧。”陆希说,“不是说还有三五天吗?”
这时候春暄含笑入内,见了陆希等人都在,忙上前行礼,“太子妃,礼服都已经做好了,您先试穿下吧,要是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也能先修改。”
陆希、高岳等人都起身,高严以太子身份摄政已经三年,朝臣见高威身体一直没有好转,就商议着要让高严登基,凑巧今年秋天羯族又来犯,高严带着高屾平乱去了,又多了一份战绩回朝,他登基也算是众望所归,登基仪式定在元旦,正巧和元旦大节放在一起,这也是陆希的意思,不要连续举办两次大礼了,尽量节省开支。天子登基仪式逐项事宜都马虎不得,陆希和高严的帝后礼服在今年初就开始赶制了,到了十一月才堪堪做好。
皇后最高礼服是袆衣,陆希并不觉得这种过分宽大的礼服会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不过还是很配合的让春暄给她换衣,还让崧崧和年年也陪着自己一起换上礼服,崔康平有孕在身,就不折腾她了。
一家四人正兴致勃勃的试着礼服的时候,突然一名小内侍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对高岳道:“太孙!殿下和云南王已经到京口了!”
“什么!”陆希和高岳又惊又喜,京口就在建康附近,“太好了!”高岳大喜的让人备马,“我要去接父亲和二弟!”他顿了顿又有些为难的看着阿娘和高年年。
陆希失笑,“你快去吧!”她现在是太子妃,将来的皇后,一言一行当然不能像蓟王妃那会那么自在了。
高岳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阿娘会坚持跟他去呢,这样阿娘又要被言官骂了。原本他也不怕言官,不爽了拖出去揍一顿就是了,但是阿娘不许,阿舅他们也不许,用他们的话说,刑不上士大夫,身为未来的帝皇要心胸开阔,要禁得起旁人的责骂,要是把士大夫跟普通奴隶一样对待,说打就打,那么士大夫还谈何风骨呢?袁敞这句话让陆希深以为然,中国文人的骨气就是一朝朝那么打折的,所以她平时尽量劝着阿兄和崧崧,不要随便对朝臣乱撒气,身为上位者必须要容得下反对的声音。
烟微等高岳离去后,轻笑着在陆希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这些话离得远一点的崔康平没听到,但是一直腻在陆希的怀里的高年年听得清清楚楚的,她错愕的瞪大了水亮的黑眸,拉着陆希的衣袖,“阿娘,二兄给我带二嫂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