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劾齐国公爵位名不正言不顺?”王珏漫不经心的重复着儿子的话,拈起了一把泥土在手里捻了捻,貌似有点干了,需要浇水吗?王珏发愁的看着地里显得非常萎靡不振的青苗,他都每天都坚持施肥、抓虫、浇水了,怎么他的萝卜看上去还是那么萎靡?已经进入养老阶段的王珏这几天日子过得非常悠闲,每天养养花、逗逗鸟,听听家中歌舞姬弹唱,最近又开发了一个新爱好——种地。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他后院这三分地上。想起在任时忙得连睡觉时辰都没有的日子,简直往事不堪回首!
“是的。”王珏的长子王铭垂手站在王珏面前,看着即使做着蹲在地上这种不雅的举动,依然显得十分的从容优雅的父亲,他简直想哭了,父亲你不能因为致仕了,就连儿子、家族都抛弃了吧?有王珏这么一个过分强悍精明的老爹在,王铭这辈子过的非常舒服,既不用担心家族前途问题,也不用担心自己前途,不过这种舒服的日子在老爹致仕后就没了,身为王珏的长子,他义不容辞的担起了王家的重任,这些日子他瘦了一大圈。
王珏瞄了一眼愁眉苦脸的儿子,“这是陆家的事,与你何忧?”
“父亲,这些天敏行一直待在官署没有回陆府,对下面人的刁难也没什么举动,朝廷还有人弹劾阿劫爵位名不正言不顺……”王铭跟陆纳年纪差不多,没出仕前两人交情还不错,后来陆纳离京远任后,两人才渐渐淡下来了。外人都说陆纳是靠着裙带关系从地方调回中央顶了父亲的位置,王铭却不这么认为,敏行比自己能干多了,要不是这些年先朝有意打压,他早就能进建康了。本来父亲也要致仕,王铭对自己本事很清楚,父亲那个位置不是他能接替的,让敏行接替总比让其他人好,所以陆纳任职后,他一直很帮陆纳。不过现在会有人弹劾阿劫不能继承齐国公爵位,难道陛下真的想要动陆家?
“你难道觉得这是陛下的示意?”王珏挑眉问,对这个长子,王珏实在是又爱又愁,爱他个性老实敦厚,对兄弟姐妹都真心相待,但有时候又愁这孩子太老实了……王珏最郁闷的就是,自己六个儿子没有像自己的,连孙子都没有能让他看得上眼的。王珏长叹,后继无人啊!这是他最忧心的地方。
“父亲你是说这弹劾的帖子不是——”王铭愣愣的问,难道不是圣上或太子让人写的?不过看到父亲失望的眼神,他不由自主的羞愧低下头,他实在太笨了,要是他有表弟袁敞一半聪明就好了。
王珏位极人臣多年,如何看不破儿子的心思,但是他没有点破,“齐国公是陆太傅生前就过继到自己长子名下的嗣孙,前宋文帝亲自册封齐国公,历经文帝、仁帝、愍帝三朝,怎么不名正言顺?”王珏耐心的给儿子解释道,齐国公不过一个史官,陆家的名声靠的从来不是齐国公,高威就算要打压陆家也不会去动齐国公府的爵位。
“史家陆”陆家在天下学子的心目中的地位是不可能动摇的,高威再莽勇也当了这么多年中护军,怎么可能做出这么蠢的事。愍帝是末帝,郑启、郑桓不是,高威是前宋臣子,他可以篡位、可以杀光前朝皇室,但是面子上的事他一定会做的,比如说厚葬愍帝、给愍帝一个还算厚道的谥号,比如登基后亲自祭拜前宋武帝、文帝……陆琉也才死了十来年,他的竹纸、印刷术以及深入地动腹地最后殉职的事迹,迄今仍被人津津乐道,高威怎么会出这种昏招?
“那是谁?”王铭很顺势的问了下去。
“自己查。”王珏对儿子笑得温文,虽然他很想把手中的浇水的铜壶砸到儿子的榆木脑袋上!他不能生气,生气会短寿的,在他没把合他心意的后辈养出来的之前他绝对不能死。
“唯唯。”王铭连声应是。
“你安排下,后天我会亲自去族学安排考试。”
“唯。”王铭刚想离去,又想起他是向父亲讨主意的,“父亲,那陆家——”他到底要不要帮敏行?
王珏简直想叹气了,这小子也年纪一把了,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不过是只跳梁小丑罢了,没人会当回事,你也不要理,平时官署里能帮陆敏行就帮,注意别落人口舌就好。”
“我知道了。”王铭松了一口气,他还真对敏行做不到见死不救。
王珏看到长子满脸庆幸,又觉得憨厚些就憨厚些吧,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儿子这样总比纨绔好,等王铭走后,他注意力又专注回他的萝卜田上,“这下热闹了。”他轻笑了一声。
正如王珏所料,弹劾齐国公的爵位奏折一送到高威手中,高威就把那官员破口大骂了一顿,他可不会什么语言的艺术,直接骂那人吃饱了太闲,不干正事管起别人家务事来了,人家喜欢过继孙子管你毛事?要是觉得当官无聊,就给老子回家种地!要不是太子、齐国公、陆中书求情,那人就要被高威夺了官身。
陆希听到此事不过一笑置之,自古爵位继承形式多种多样,简单讲就是皇帝看你顺眼的时候,别说没有子嗣过继旁支的子孙了,就是你随便去外面认个养子,爵位都照样是你的;可皇帝看你不顺眼的时候,就算家里有嫡长子,皇帝都会随便找个借口剥夺爵位。
“阿娘,我们又要入宫吗?”高年年看着阿媪给自己一件件套上小礼服,小脸不由纠结成一团。
“对。”陆希抱起女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年年不喜欢进宫看阿姑吗?”
“年年喜欢阿姑,不喜欢大母。”高年年小声说,她口中的大母就是娄氏。高威没有册封娄氏为皇后,不过也下令过娄氏一切礼同皇后,高家孩子们对娄氏的称呼也没有改变,高囧的孩子也依然称呼娄氏为大母,年年也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叫。
“不许没规矩。”陆希弹弹女儿的额头,“你是小辈,要尊敬大母知道吗?”
“知道。”高年年乖乖的答应。
宫中目前是高皇后暂理后宫事务,陆希入宫后第一个就去拜见高后,却没有想到娄氏和太子妃也在,现场气氛凝滞,陆希神态自若的上前先给娄氏请安,然后向太子妃、高后见礼。
娄氏沉着脸看着陆希,冷冷淡淡的叫她起身,太子妃和高后都对她微笑颔首,娄氏看着陆希道:“蓟王妃,你跟蓟王成亲这么多年,蓟王迄今膝下只有二子,子嗣也太单薄了些,你这个当王妃的也要多注意才是。”
陆希低头柔顺的应是,高严的兄弟中就阿兄儿子最少,不过那是他们夫妻的事,关她何事?
“太子妃这些日子一直在休养,太子身边也没什么贴心的人伺候,我看还不如广开选秀,也好为陛下、太子和诸位亲王添几个贴心人。”娄氏说。
选秀?陆希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自打来了这时代后,就只听说过选秀,还没有经历过选秀。前朝的郑启后宫嫔妃算多的,可在位之时也就选秀过一次;仁帝也有几个低级嫔妃,不过小官之女就是宫女,并没有广开选秀过;愍帝是一夫一妻无姬妾的支持者,皇后又能生,当然不会有这种事,所以娄氏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太子妃和高后都有点恍惚,离得太遥远了,而且高家男人身边从来不缺女人,要选秀干什么?
“新朝初立,不适合。”高后一句话就反驳了,她刚才就跟娄氏在讨论这个问题,她和太子妃都反对,娄氏就说太子妃嫉妒太过,不要老缠着太子。
太子妃心里憋气,太子还缺儿子吗?他七个儿子是摆设不成?
“如今天下太平,陛下后宫主位妃子也少,哪有什么不合适的?”娄氏话音一转又絮絮叨叨的说了陆希好些话,话里话外之意,就是让陆希不要老是把持着高严,高严两个儿子子嗣也太单薄了,夫妻要相敬如宾,争宠是小妾做的,就差没指着鼻子说陆希是狐媚子了。
太子妃现在见娄氏又将炮口对着陆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对她隐隐同情,高严可是没有庶子的。
陆希只当她更年期了,低着头不吭声,偶尔附和一两句。
娄氏最后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指了四个很早就侍立在一旁的年轻女子道:“这四位女郎也是官宦人家出身,知书达理,太子妃身体不适、蓟王妃最近又事务繁忙,她们正好可以帮你们。”
高后眉头一皱,但并没有开口说话。
四名女郎上前给陆希和太子妃行礼。
太子妃恼了,她不过是个贵妃,又不是皇后,哪有什么权利管他们夫妻间的事?可让她开口拒绝,话又说不出口,只能僵着脸冷眼瞧着她们,嘴里勉强道:“贵妃看上的,肯定不会差。”
陆希则眼皮都没抬下,她身边的女官很干脆的上前领了其中两人退下。
娄氏达成了目的,总算露出一个笑脸,说了几句后就走了。
高后等娄氏走后,才安慰两人道:“就是两个妾,不愿意就打发走。”这也是她刚刚没阻止娄氏的缘故,两个没名分的小妾好处置了,跟娄氏闹开了,反而对两人名声不好。
陆希微笑的的点头,她是真无所谓,娄氏要塞人就塞,家里也不缺这口饭吃,过段时间打发就是。高严这些年在外面打仗,各处送给他的女人还少吗?就上回他从魏国回来,还带了不少鲜卑美女回来。高严要是想出轨,他有无数次的机会出轨,陆希想拦都拦不住。她成亲前就对高严说过,要娶她就要这辈子就不许有其她女人,他要是做不到就不要结婚。高严答应了,陆希也相信他也不会食言的。他们夫妻这么多年,如果对高严这点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她婚姻也经营的太失败了,挑老公的目光也太差了。
太子妃低着头委屈的应了。
高后见太子妃如此勉强忍住想扶额的冲动,以前元亮对乐平是太冷淡,现在对太子妃又太放纵,元亮真是过犹不及……
太子妃忍着快打翻的醋坛子回了太子府,一到府邸,还没进门就道:“把那两个狐狸精给我远远的赶走。”
“什么狐狸精?”清越优雅的男声响起。
太子妃抬头,就见一名穿着素色道袍的青年男子含在站在门口,那男子看起来约有二十出头,面如冠玉,气度不凡,“大兄!”她开心的喊道,“你怎么来了?”
太子妃的长兄,也就是目前的尚书左仆射谢诚。
“母亲不放心你身体,特地让我送了些雪耳来。”谢诚说,见妹妹满脸不豫,“怎么?谁任惹你不开心了?”
“还不是——”太子妃对大兄使了一个眼色,等宫侍们都退下后,才将娄氏硬给她塞人的事说了一遍,“阿兄,你说她一个贵妃,又不是皇后,哪有什么资格管太子的事?”太子妃怒气冲冲的说。
谢诚失笑摇头,“就这点小事?”
太子妃不服气的看着大哥,“哪里是小事了!”
“怎么不是小事?”谢诚脸上带着微笑,可目光却很严厉,“你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心胸要宽大,怎么为了几个小妾就跟长辈怄气?你将来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太子妃见大兄如此,知道他生气了,她眼眶微红,“但是我就是不喜欢——”
谢诚见小妹如此不由有些头疼,如果不是大妹嫁人了,他真不想让小妹当太子妃,她压根不适合当太子妃,“太子庶子都有七个了,他平时身边侍妾还少吗?可你见他有宠爱过谁吗?”高囧不缺儿子,他缺的是嫡子,“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养好身体,早日生嫡子出来,旁的事就不要多想了。”
“要是太子也跟蓟王一样,我就不多想了。”太子妃嘟哝道,“蓟王妃把持后院多紧,这么多年蓟王连个庶女都没有。”
谢诚无奈的摇头,太子跟蓟王真差不多,可她跟蓟王妃就比差远了,就光看蓟王府上没庶子女了,可太子府上发生什么事,只要太子不在,第二天建康该知道的差不多全知道了;蓟王府后院从来就风声不露的,这才叫把持后院紧。这些话他跟妹妹说,她也听不进,“对着太子,可不要这么不懂事了。”
“我知道。”太子妃悻悻道,“我不让人赶走她们还不行吗?”
谢诚苦笑一声,下回还是让母亲来给妹妹说吧,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教妹妹内院的事吧?“娄贵妃你就不要太在意了。”
“她怎么?”太子妃听出了兄长话语里的意思,兴致勃勃的追问。
“你过几天就知道了。”谢诚微笑道,作为一个后宫的嫔妃,她手伸的实在太长了一点。高威对她本就没多少夫妻情分,他不认为他会忍娄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