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目望去,满眼尽是一片素白,耳边萦绕着的是震天的哭灵声,陆言倦倦的靠在床榻前,双目微合。
“皇后。”宫侍小心谨慎的声音响起。
“什么事?”陆言睁开眼问。
“太子妃来了。”宫侍说,虽然陛下已经驾崩,但是太子尚未登基,还不算皇帝,故太子妃也不是皇后,陆言如今还是皇后。
“让她进来。”陆言说。
“唯。”
“母后。”一身孝衣的王太子妃随着宫侍缓缓的走了进来,她是广阳王妃的外甥女,太原王家的女儿,她年纪跟陆言差不多,却恭敬的站在陆言面前喊着她母后。
“都是自家人,以后不用这么多礼。”陆言看着太子妃,即使是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也难以掩盖她疲惫的神色,眼下还带着浓浓的黑眼圈,陆言突然想起了阿舅驾崩时,她似乎也是这样的?不过那时候她有大母、有舅母帮着,而如今——陆言已经不想动了,皇上走了,似乎把她的整个人也带走了,她就想这么躺着,或许过几天皇上就会把她带走了?
太子妃是听说陆言今天又是一天米水未沾才从匆匆赶来的,这几天最累的就是她了。大宋以孝治国,无论是先帝和如今的太子都是至孝的性子,先帝突然驾崩,身为先帝临终前过继的太子,只要他们夫妻先帝的丧礼上有丝毫的疏漏,这辈子肯定是被史官口诛笔伐至死,甚至有可能她这个还没到手的后位都会没有了。先帝临终前,当着所有托孤大臣的面,一再要求陛下一定要照顾好陆皇后,所以太子妃对陆皇后的身体格外注意。
“母后,我听宫侍说您一天都没有进食了,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唤太医令来。”太子妃说。
“不用了。”陆言摆了摆手,“我只是没什么胃口。”她看到太子妃憔悴的神色,心头一软,“皇后你也要多保重自己的身体,别累坏自己了。”
听到陆言温言劝慰,太子妃眼泪都差点落下来,“多谢母后关心。”太子妃受宠若惊道。这些天陆言一直对她和太子不冷不热,太子一直认为陆皇后对他们有不满的地方,一直让她好好伺候陆皇后,不要惹皇后不开心,这让太子妃压力很大。太原王氏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可她毕竟不是宫里长大的,出嫁后大家是自己从母,丈夫又是严谨自律的人,从来不给她小妾通房闹心,太子妃之前的日子一直过的是顺风顺水。
突然有一天一块天大的胡饼砸到了她的头上,她的夫君从了一个普通的皇室宗亲变成了皇帝!她在经历了最初的惊喜后,开始无所适从,要是让她选择,她情愿选择之前在蓟州简单的生活,而现在看似繁华实则空虚的日子。不过每次看到丈夫意气风发的模样,她又忍了下去,加倍的配合他,努力让他更轻松些。
陆言看到太子妃这样,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你马上就是皇后了,有些事无须亲力亲为,不然身边这么多宫侍是摆设吗?”
太子妃垂着头称是,这道理她何尝不懂,可她初入宫廷,身边亲信全是广阳王府的人,宫中那些宫侍各个都是人精,对她肯定不会怠慢,可要说她一来就急着表忠心,让她用顺手那是不可能的。
“这是我的女官蒹葭,陪了我几年,人还算聪明,你若是有什么疑问,就问问她吧。”陆言把自己的近身女官之一调了出来给太子妃,广阳王世子是六郎精挑细选出来的,是他看中的太子,当初高皇后手把手的教她,她现在没那个闲心,但帮她一把还是可以的,蒹葭跟着自己多年,对宫中诸事都很熟悉。
“多谢母后。”太子妃欣喜的道谢,陆言这举动无疑是对她最大的支持。
“过几天我就搬去未央宫陪崔太皇太后。”陆言对太子妃道。
“母后!”太子妃惊呼,慌忙的跪下,“可是儿臣有什么伺候不周到的地方?”陆言现在依然住在椒房宫,按理她马上就要成为太后了,理应搬离椒房宫,把这个皇后寝宫让给自己。可是先帝如今尸骨未寒,陆言就搬离椒房宫,旁人会怎么想?太子已经跟她说过了,不要让陆言搬离椒房宫,她的一切待遇照比之前,每日晨昏定省必不可少,无论大事小事都要陆言点头了才行……太子的话太子妃不敢不从。
陆言皱了皱眉头,她长这么大都是被人捧在手心呵护的天之骄女,行事一向率性而为,最不喜欢的就是太子妃这种严谨死板,规矩大如天的人,“行了,你下去吧。”
“唯唯。”太子妃不敢惹陆言生气,恭敬的退下了。
陆言等太子妃退下后,目光怔怔的落在床顶,六郎真的不会回来了,他不回来她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咔嚓——”一阵极细微的声响响起。
陆言眉头一皱,头往外一偏,毫无意外的看到窗前出现了一束盛开的正娇艳的月季,花瓣粉嫩,犹挂着露水,花束上还系着一个油纸包,“刘铁,你给我滚出来!”陆言冷声道。
窗外一阵沉默。
陆言起身,拿起花束毫不留情的往窗口一扔,“你听不懂人话吗?”
“我只是怕你生气——”呐呐的男声想起,一条黑影一晃,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陆言面前,依然是晒得乌黑的皮肤、机灵的小眼,容貌可以说在俊男辈出的建康乏善可陈,但他高大硕壮的身材和这几年历练出的干练气质给他加了不少分,不过对陆言他依然一如既往的赖皮,“你胃口不好,我让人做了山楂糕,很开胃的。”
“滚。”陆言冷着脸对他说。
“阿妩——”刘铁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陆言一声不吭的关上窗户,再也不理他了。
刘铁怔怔的望着窗户半晌,比起阿妩这种对他的彻底漠视,他情愿她像之前一样骂她,刘铁挠了挠脑袋,他有点不懂,先帝看起来文文弱弱的,阿妩为什么这么喜欢他呢?他死了她这么伤心,伤心到都不肯吃饭了,他是不是也要去读点书?
陆言关上了窗户,回头看着空荡荡的椒房宫,一股子寒意从她心头冒起,明天她就搬到大母那边去吧,没有了六郎的椒房宫太冷清了,她不愿意住。
太极殿外,官员们一天守灵结束,一个个的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往宫外走去。高威身为当朝品阶最高的官员,他就跪在宗亲之后,等守灵结束,他颤巍巍的样子,晃悠晃悠的站起来,他的情况已经算好的了,很多年老体弱官员早就熬不住躺下,被内侍抬着去太医署了。
给陛下守灵是个苦差事,所以高严才不许陆希跟他一起回来,回建康奔丧是真正的赶路,一路几乎是身不离马,到了建康后就要不眠不休的守灵,官员甚至还有死在先帝葬礼上的前例,这种无疑会得到皇家的加封,可高严可不敢拿妻子冒险。
高元亮在广陵,一听到圣上驾崩的消息就赶到了,高严还在路上,应该可以在陛下下葬之前赶到,他沉默的跟在父亲身后扶着他,父子两人慢慢的往外走。
“高太尉。”一名官员站在高威身后喊着他。
高威停步,就见一名身材高大的武将站在他身后,“杨将军。”高威对着来人拱手。
“高太尉果然是老当益壮。”杨将军含笑对高威还礼。
“杨将军过奖了,老夫现在也就只能走走而已,哪里比得上杨将军壮年有为,人老了,不中用了。”高威谦虚的道,身体更往儿子身上靠,高元亮扶得父亲更稳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外面走去,杨将军也没谈什么公事,只问了高威几个平时保养寒腿的方子,高威也一一耐心的回答了。等两人走出的宫门,高威要上马车的时候,杨将军话音一转,“高太尉对于太子说的要在大宋推进双季稻的旨意,你有什么看法?”
太子在陛下临终前夕,就开始处理政事了,陛下突然驾崩,他因有之前的经验,也没太过手忙脚乱,他每日除了给先帝守灵外,还会找几位重臣议事,在宋国大力广种双季稻就是他下的第一道圣旨。
双季稻是太子让人从崖州带回来的稻种,据说在崖州这种稻种可以一年种三季,太子得了此稻种后,在广阳郡试种发现虽然不能种三季,但两季还是可以的,种出来的稻米口感不是很好,但是一年种双季可以增加很多稻米产量,味道不好总比饿死好,他就在广阳郡大力推广,等到了建康后,他就准备在全国范围推广。
对于太子的决定,朝中大臣反应不一,有些人大力支持,毕竟国家以农为本,但也有谨慎的官员认为还是先在几个地方试种一下,确定效果后再推广,更有些保守的官员认为,自古以来稻种都种一季,两季是违反自然规律,种了要遭天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