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场残无人道的屠杀中,岩宰龙是唯一逃出魔掌的人。
那天夜里,独耳的国军们悄悄地包围了洞洞山。一上来,就驱赶着农人向东河岸边集合。宰龙爹一看架势不好,咬着儿子的耳朵说:“快跑!再不跑就没命啦,顺着河一直向北面跑!”说着一脚把岩宰龙蹬进河水里。
岩宰龙划拉着河水逃到村北一土丘上,返身噗地一声卧进草丛里,两眼惊惧地看着黑乎乎的洞洞山,他从小没离开过爹妈,多么担心他们的安危呀。村里没有枪声,只有啪啪的木棍声,大人孩子的嚎叫声,一个多小时过后,洞洞山安静了下来。垂首的林子,低吟的河流,都没入了黑幕似的世界里,岩宰龙一步一回头地朝北方走去。
他跑啊跑,遇上了一支部队,从此他穿上了国军服装,一次作战时,左肩部挂了彩,岩宰龙转到了区上的第二天,便回了趟洞洞山。令他吃惊的是,洞洞山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旧时的屋舍,易了主人,熟悉的婶婶大妈和儿时伙伴们,一个不见了。木八妹住了他家的屋子,连屋外的小竹椅子都是他小时候坐过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一夜全村人都被杀光?国军为什么屠掉一个村子!住我家房子的木八妹是什么人?这些问题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一股刻骨的仇恨冲撞着他的心腔。
这天,区长要他通知各村长到区里开会,岩宰龙骑着斑毛马,跑了一村又一寨。
木八妹接了通知就上路了,三十多里山路,用了三个小时才赶到。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木八妹来迟了,她走进去时,会议室里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岩宰龙认识木八妹,只是未说过话。区长一脸沉重的样子,走过去握着木八妹的手,长时间不放开,区长回到座位时还抹了把眼泪。
木八妹愣住了,转着头看会场里的人,身边一人告诉她:“大家认为你今天不能来……已经饿死好几个村长了。”
区长用手指轻轻地敲了下桌面,说:“上级要发救灾米了,政府这次发的米不多,但村村……下面公布一下各村寨救灾米的数字。”他向岩宰龙点了点头。
岩宰龙霍地站起来,很精神地给大家敬个军礼,然后拿着两张纸,哇啦哇啦地念数字。
木八妹这才真切的看见了这位穿军装的人,原来就是他经常潜回洞洞山,这里抠抠那里扒扒,木八妹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咚咚地慌跳了一阵。身旁的那位支书悄悄地说:“你不认识他吗?最近去波川训校学习了半年,快提拔了。”
木八妹瞥了那人一眼,没有吱声。
散会后,木八妹去了趟药铺,没见着椹子爹,木八妹出来时,撞上了岩宰龙。
岩宰龙不苦不甜地向她打招呼,道:“木村长,咱们今天正式认识了,你到这个药铺有事吗?”
木八妹暗暗地吃了一惊,说:“没啥事,椹子爹在这儿做事,我随便来看看他。欢迎你去洞洞山检查工作,路远着呢,我要走啦。”
木八妹走了,岩宰龙用眼的余光瞅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一片芒果林里。
岩宰龙猛地转回头,一下想起孔雀寨的关老头,抬腿往南走去。
孔雀寨是傣族寨子,鳞次栉比的竹楼掩映在竹海里,一座竹楼旁边有个低矮的草窝棚,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一独腿男人半卧在里面床上,嗓眼里呼噜呼噜地喘着气。
岩宰龙躬身走进窝棚,见关老头没了往日的神气,知道他这次病得不轻,急忙揭开棕子叶包的米饭,说:“吃吧,你又有两天没吃东西。”
岩宰龙和关老头认识很偶然,那天,他来孔雀寨送信,正赶着路,竹林里一人问道:“你是洞洞山人?”
岩宰龙吃了一惊,噌地跳下马,走进竹林里,见一胖胖的独腿男人正笑咪咪地看着他,岩宰龙回道:“是呀!你怎么知道的。”
关老头拍着竹椅子,说:“这方圆百里,包括缅甸那儿,没有我不熟悉的地方,可惜我丢了条腿走不动路了,不然的话,我能领着你去看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不嫌弃我这儿脏,就坐会儿,你们区上人好辛苦啊”
也不知为什么,岩宰龙一下喜欢上了关老头,只要来孔雀寨,就来窝棚里陪关老头拉阵话,有时还捎点吃的给他,时间一长,心里就经常记挂着关老头。
关老头睁开惺忪的眼睛,看见了岩宰龙,浮肿的脸上溢着高兴的气色,说:“孩子,吃也没用了,我一直撑着不死,我是在等你啊,我有个秘密……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知道……”
岩宰龙看着关老头病入膏肓的样子,说:“别傻说了,你是病糊涂了,你快吃点米,我去找医生来给你看病。”
关老头使劲摇了摇头,用手拉着岩宰龙的衣角,继续说:“百丈崖下有个洞,洞里……国民党西南指挥部藏了大量黄金,还有……他们先杀光了全村人,后来……我从缅甸带三百多弟兄去夺洞,我从二号国界碑一侧下去的,******,中了蝙蝠会的诡计……现在洞洞山村里不是农人,是一窝子臭蝙蝠……他们凶残极了。”
岩宰龙的神经霎时紧张起来,捧着关老头的脸问道:“臭蝙蝠?什么叫臭蝙蝠,谁杀的洞洞山人?”
然而,任岩宰龙怎么呼唤,关老头再也没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