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十五,银月如盘,映得天地间雪亮一片,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却是亘古难全,不管是什么人,都难免要面对这个难题!
“木木,你什么时候走?”老年人有老年人的智慧,虽然阿润父母一辈子没离开过寨子,但也同样有着这样的智慧,在经历了今天的事情后,又如何会看不出林白必然是要离开寨子的现状,等到林白坐定后,二老缓缓发问,然后又有些局促道:“我们还能叫你木木吗?”
“应该明天就要走了。”听到二老话中的局促,林白回答了一句后,急声道:“是你们两位老人家收留了我,让我有了个安身之所,在二老面前,我这一辈子都还是以前的那个木木。”
“我就知道木木是个好孩子,肯定是有大出息的人。”阿润妈听到这话,刚说了一句,声音却是有些哽咽,然后又不自禁的抬手抹了抹眼眶,一年的时间,就算是养只小狗小猫,都能有感情,更不用说是一个大活人,这一年来,他们早已把林白当成了儿子来看待。
而且他们也无比清楚,看今天这阵仗,这一别之后,恐怕这辈子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就算是再有相见的机会,怕也是到了时光荏苒,物是人非的时候。如今林白马上就要离开,他们心里如何好受得了?!
“阿爹阿姆,要不你们跟木木一起出去吧?我也待你们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外面的风光?”望着这二老那沧桑的面容,林白的头垂得越来越低,缓声道。
“我们可不出去,我们俩都是老胳膊老腿了,走不动了。”二老听得这话,连连摆手,温声道:“我们俩也没见识,出去见着什么东西,怕都是大惊小怪的,也给木木你丢人。”
“谁要是敢觉得你们二老给我丢人,我就打断他们的腿!”听得这话,林白言语中顿时有戾气一闪而逝,阿润父母收留了他,就如同是再生父母,若是真有人敢对他们二老不敬,那就是对林白不敬,谁要是胆敢如此,打断腿是轻的,打断第三条腿的可能倒是比较大!
“你这孩子,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阿润爸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们的意思是我们年纪大了,出去了难免想念寨子里的人,而且出了寨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林白闻言沉默,所谓故土难题,便莫过于此,而且眼下外面时局纷乱,乱象纷呈,若是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二老出去,若是在外面出了事,那林白才是罪莫大焉。
“木木,那几个女孩儿,是你的老婆吧?我看她们都不错,晚会儿我让你阿姆就把她们接家里住,人家远来是客,总不能在外面风餐露宿的,也显得咱们小气。”阿润爸握住了老伴的手,低声安慰了她一句后,笑吟吟的望着林白道。
“那就谢谢阿爸的好意了。”听到这话,林白眼眶不禁一热,泪水却是差点儿流了下来,连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道:“等外面的事情解决了,我一定常常来看你们二老。”
“有这份心就好了。”阿润爸闻言爽朗一笑,拍了拍林白的肩膀,略带着忧心向着屋外看了眼,脸上露出了抹尴尬之色,道:“木木,你去帮阿爹找找阿润吧。那小丫头也不知道闹什么脾气,刚才跑出去了,你跟她最亲近,应该知道她在哪里吧?”
“我这就去找阿润。”林白闻言之后,脸颊不禁一红,他自然知晓阿润为什么会出去,也知道二老实际上对阿润的离开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挑明罢了,便急忙起身,临走到门口,突然转身,双膝跪倒在地,向着二老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哽咽道:“二老对木木的恩情,犹如再造,我现在无能以报,等以后,我一定多回来看望二老,孝顺你们。”
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古人也说得好,男儿一生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而像林白这样的人,对高高在上的苍天,对所谓的神佛更是没有任何敬畏感;所以他这一生,只会跪拜养育万物的大地,只会拜养育他长大的李天元、刘蕙芸,以及把他当儿子看的这二老!
话说完后,林白抬手一抹眼眶,转头朝着夜色中便冲了进去。
望着林白的背影,二老也是禁不住的连连抹眼角。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他们真是不想林白从他们眼跟前离开,也极想日子就这么过去算了。也正是因此,当初老族长在阻拦石头对几女说出实情的时候,他们才没有吱声,但有时候造化就是这么玩弄人,离别终究还是难免。
“木木是个好孩子,既然答应了咱们,以后就一定会回来看咱们的。”看着已经泪流满面的老伴,阿润爸急忙抬手去给老伴拭泪,但手刚抬起来,他自己却也是已经泪如雨下。
丛林中昼夜温差极大,此时夜已深沉,山风呼啸,凛冽如刀,直吹得人身心如冰。
而在山峦间,却是有个小小的身影坐在一株小小的绿树旁边,茫然无措的望着远处那一轮看上去璀璨得不像样子的明月,任由月光将身影拉得老长。
这小身影自然便是阿润,除却了她之外,再不会有第二个人出现在这往昔林白看落日的地方,只是往日看得是夕阳,今夜看得却是月亮。
太阳圆满,朝升暮落,永远都是那么圆满,但月却多变,恍若别离。
“木木哥,你来了?”听到身后的动静,阿润没有回头,便已知道是什么人。
“山风这么大,阿润你一个人坐在这冷不冷,这么漂亮的月亮,也不知道叫上你木木哥,真是小气。”林白闻言,脸上顿时挤出一抹略带着苦涩的笑容,然后缓缓坐在阿润身边。
“木木哥,你还记得你刚到寨子里的时候吗?”没有理会林白的调侃,阿润木然的望着那轮皎洁的月亮,月亮像是在她眼里,但又像是完全没被她看到,“我还记得当时你傻乎乎的躺在雪堆里面,看上去就像块木头一样傻愣愣的,寨子里的人都觉得你傻,就都叫你木木,可我却觉得你亲近,就叫你木木哥,跟个小跟屁虫一样,天天缠着你。”
“我记得。”林白轻笑出声,神情却是变得有些黯淡,缓缓道:“别人都觉得我是傻子,都看不起我,只有阿润你陪着我,像我一样傻乎乎的看着夕阳。”
“现在可没人敢说木木哥是傻子了,你比所有人都要聪明,也比所有人都要厉害。”阿润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不过那笑容里却是有些落寞,然后缓缓转过头,目光就像是璀璨的星子一样,盯着林白,道:“木木哥你过来是跟我道别的么?”
“我明天走。”在这双纯洁无暇如星般的目光下,林白只觉得自己的所有心事都无法隐藏,沉默少许后,缓缓点头,没有像来的路上想的那样,在少女面前隐藏自己的心事。
因为在这一刻他突然发现,在这个世界上,他可以骗所有人,但惟独不能骗贺嘉尔和夏小青几女,以及阿润,因为她们的心都如水晶般剔透,一个谎言就会破碎。
“那明天我去送你。”阿润闻言缓缓的舒了口气,面色也稍稍变得好转了一些,她宁愿林白对她说实话,也不愿林白对她说谎。因为谎言如气泡,虽然华丽,但一碰就碎,而真相则是如坚石,虽然摸上去可能会有些硌手,但真实。
“嗯……”林白缓缓点头,然后转头望着阿润缓声道:“阿润,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我在外面还有两个和你年纪仿佛的小朋友,我相信你们也会成为朋友,不会寂寞的。”
“我不能走,我走了的话,阿爹阿姆会伤心的,你走了,他们就只剩下我了。”阿润闻言脸上突然露出一抹笑容,一抹如泣如诉的笑容,叫人感伤的笑容,然后她直视着林白的眼睛,如许久之前一般,缓声道:“木木哥,以后你还是不是我的木木哥?”
“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没有任何犹豫,林白重重点了点头,不假思索道,“和以前答应你的一样,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的木木哥!”
“那就好。”阿润闻言轻笑出声,声音如银铃般,在山峦间缓缓回荡,虽然清脆依旧,但却没有了以往那种发自肺腑的快乐和童真,然后她将头缓缓靠在林白肩膀上,温声道:“咱们以前可说好了,要是你敢反悔的话,你就要变成像小黑那样的小狗!”
“放心吧,我要是骗你的话,我就变成小黑,像它一样,整天只知道绕着你的裤脚乱转。”林白闻言不禁哑然失笑,抬手轻轻拍了拍阿润的脑袋,温声道。
“你要真是小黑就好了。”阿润闻言不禁破涕为笑,脑袋在林白肩膀轻轻拱了拱,喃喃道:“小黑不会离开我,它每天都会陪着我,我去哪里,它就跟到哪里。”
林白沉默不语,想要说些什么,但千言万语哽在胸口,却是无法安慰这个马上就要承受离别之苦的小女孩儿,只能揽紧了小丫头的身子,努力使她能靠自己近一些,好让自己能把她的样子放进心里更深的地方,永远盛放着,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