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梅见到龙飞,有些吃惊,但随即镇定下来,目光游移,寡言少语。
楚老将军端坐厨房外饭厅长条桌的一端,左侧坐着楚春晓、金陵梅,右侧坐着龙飞,对面坐着警卫员小黄。
楚老将军把龙飞介绍给楚春晓和金陵梅。
楚春晓拍着手,高兴地说:“好,欢迎,我又多了一个哥哥,还是一个大帅哥!”
金陵梅的目光只是与龙飞的目光碰了一下,迅疾移开;她礼貌地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秋凉,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楚春晓天真无邪的目光在龙飞身上游荡。
“是啊,凭谰揽高秋,凉气灌满楼。谁持一壶酒?诗烹梅子熟。”金陵梅若有所思,不禁脱口而出。
龙飞赞道:“好诗,好诗。”
楚春晓道:“梅姐的旧体诗做得好,书法也好,我画油画,她经常给我的画配诗。”
龙飞诗兴大发,也吟了一首,“金岭月如雪,陵前数支梅。梅香埋花穴,开放香几回?”
金陵梅听了,惊得一怔,一颗悬浮的心更是徘徊,不禁低下了头。
这时,一个长着冬瓜一般硕大脑袋的矮胖子笑吟吟端着一大盘菜走了进来。
“蔡师傅上菜了,把窖里的茅台酒拿出来,我和小凉喝几盅。”楚雄飞从大盘上取下花生米、拍黄瓜、咸鸭蛋、腌蚕豆等小碟凉菜。
炊事员老蔡向龙飞自我介绍:“我叫蔡大头,别看模样长得不济,但烧菜的手艺是一流……”
楚春晓打断了他的话,“你还别吹,亮一手给秋凉哥看看。”
酒菜上齐,南京板鸭、红烧黄花鱼、爆炒腰花、红烧肉、辣白菜、土豆烧牛肉、酸茶白肉汤。
楚雄飞端起酒杯,说:“不用等秋晓,他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咱们一醉方休!来,小凉,欢迎你到我家做客,这里就是你的家,来,干一杯!”
楚雄飞一仰而尽,咂巴咂巴嘴,开怀大笑,笑声如敲钟。
龙飞见楚雄飞如此酒量,不敢怠慢,于是他一仰而尽。
“好样的!吃菜!”楚雄飞用筷子夹过一瓣咸鸭蛋,放在龙飞的碟子里。
“楚叔叔不要太客气了。”龙飞把这瓣冒着金黄色油花的鸭蛋吃到嘴里。
楚雄飞又倒了一杯酒,给龙飞也斟满酒。他端起酒怀对金陵梅说:“小梅,我知道你有酒量,这杯酒我敬你。我看秋晓这孩子是迷上你堂姐了,他年轻时谈恋爱受点挫折,你表姐是个漂亮姑娘,是他的大学同学,可惜出身是国民党军统特务,组织上不让他们结婚,我也不同意。你想想,一个身经百战枪林弹雨中从不含糊的老红军的儿子,怎么会和沾满革命志士和共产党人鲜血的刽子手的女儿,睡到一张床上去呢?我和春晓他妈当然也不同意。后来不知介绍多少个,秋晓就是觉得第一个女人好;论长相,那姑娘是有个水灵劲儿,身材也好。因此,一晃儿就是十几年过去了。春晓他妈没赶上抱孙子就过世了,唉!……”楚雄飞说到这里眼圈红了。
“爸,你就别提以前的事了。”楚春晓用筷子夹了黄花鱼的鱼头,丢到楚雄飞的碟子里。
楚雄飞又说下去,“小梅,你堂姐小雪是个很有内秀的女人,不用打扮,就很动人。秋晓死活是看上她了,他们经常粘在一起;可是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不办结婚的酒席,我可不许他们先穿一条裤子!我可是老八板儿,别喜糖还没吃呢,就弄出个大胖小子出来!”
“爸,您老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只要我雪姐跟哥王八看绿豆——对上眼儿,就全齐了。”
楚雄飞瞟了一眼金陵梅,“这事要成了,你就是红娘,咱们就是亲戚了,好,为红娘干杯!为亲戚干杯!”说完,他又一饮而尽。
金陵梅也一饮而尽。
楚春晓用勺盛起一勺凉拌黄瓜放到金陵梅的碟里,说:“梅姐,吃点菜,爽爽口。”
楚雄飞见警卫员小黄吃饭有点拘谨,说道:“小黄,你吃饭怎么跟大姑娘上花轿一样?来,大口大口地喝酒,大碗大碗地吃肉,这才像个战士。”
小黄连喝了两杯酒,脸色飞红,他是个喝酒上脸的人。
“再喝一杯,这可是茅台酒,上等好酒,中南海里拿来的。”
小黄站起来,苦笑着说:“首长,我再喝,可就没规矩了。”
“要什么规矩?在我家里没有那么多规矩!给你两个姐姐敬一杯,然后再给你秋凉哥敬一杯!”楚雄飞又像发命令似的喝道:“坐下!”
小黄红着脸,举着酒杯对楚春晓和金陵梅说:“春晓姐,梅姐,我给你们敬酒了。”说着,一仰而尽。
金陵梅也一仰而尽。
楚春晓说:“我以茶代酒,大学生不让喝酒。”
老蔡正好进屋,嬉皮笑脸地问:“这桌菜还行吧?”
楚雄飞问:“中午的王八汤呢?”
老蔡说:“在厨房呢,你们就喝了一点汤,整个王八还没动呢。”
“热一热,端过来!”
楚雄飞一声令下,一忽儿,老蔡端着一砂锅王八汤来了,他把砂锅放在长桌中间。
楚雄飞一手拿叉子,一手拿筷子,在砂锅里搅来搅去。
“他妈的,资产阶级的叉子不好使,还是得换咱无产阶级的筷子。”他扔掉叉子,又拿起一双筷子。
“这个裙边给小梅,美容。”他用筷子夹起王八盖子,放到金陵梅的碟里。
“这块王八肉又香又嫩。”他夹起一块王八肉,放到龙飞的碟里。
酒过五巡,金陵梅站起身来,笑着说:“我酒喝多了,去趟厕所。”
“要不要春晓陪你去?”楚雄飞问。
金陵梅摇摇头,“伯父,不用。”她走了出去。
龙飞心下一动,隔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说!“我也去趟厕所。”
楚雄飞呵呵笑道!“我家里只有一个厕所,男女合用,先来后到。在后花园假山后的东南角。让小黄带你去吧。”
龙飞说:“不用,我自己能找到。”
龙飞走了出去。
穿过三进院,龙飞见后面有个角门,进入角门,有个小花园,正值冬天,园木雕零,但是也有气派。正中有个假山,山顶有个八檐四角朱亭,右侧有个甬道,道旁有条小溪,溪水已干。有个石桥,石桥右侧是一排颇有古典风格的侧房。
龙飞没过石桥,沿着假山边缘,穿过一片竹林,竹叶脱尽,竹竿苍黄。来到假山后面,果然见东南角有间小屋,上书一个横牌,写有隶书“卫生间”3个小字。
龙飞来到屋前,只见屋门虚掩,没有金陵梅的影子。
“有人吗?”他问道。
晚风袭来,卫生间的门发出声响。
没有人应声。
龙飞推开门,只见是里外间,外间只有四平方米,有个洗手池。洗手池一侧壁上有幅对联,泛黄木板,翠色刻字。左联是:飞流直下荡尽人间浊气;右联是:黄团疾滚泻尽体内杂物。额联是:便者卫生。
里面还有一个小门,门虚掩着,里面有个蹲坑。
哪里有金陵梅的影子?
金陵梅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龙飞出了卫生间,沿着原路回到石桥旁;他走过石桥,只见那片房屋仿佛有光亮。他向光亮处摸去,这是一条碎石路,两旁栽有花圃。
光亮消逝了,寂无人声,只有北风呼啸,一阵阵寒意袭人。
在狂风中,龙飞似乎听到女人凄惨的哭声。
这时,有个人影从身后闪过。
“谁?”龙飞大声问道。
“是我,小黄。”警卫员小黄已出现在龙飞的身旁。
“首长不放心,让我来找你。”
龙飞望了望四周,说:“上完厕所后,我迷了路。”
小黄说:“咱们回去吧,一会儿你就住在那排房屋的秋凉斋。”
“秋凉斋?”
“对,秋晓哥喜欢舞文弄墨,他把他居住的房间取名为‘秋晓斋’,春晓姐的住房取名为‘春晓斋’,梅姐的住房取名为‘暗香斋’,雪姐的住房取名为‘闲云斋’,就连我和老蔡的房间也取了斋名,我居住的是‘子推斋’,老蔡的住房是‘佳肴斋’。”
龙飞道:“这个楚秋晓真是文武全才。”
小黄与他并排而行。
“就连卫生间里,他也写了一副对联,是梅姐的书法,他到夫子庙找人刻的。”
“这些斋名都是他写的?”
“是他起的名,梅姐的书法。”
“梅姐回去了吗?”
小黄摇摇头,“你没有看到她吗?”
龙飞随小黄回到二进院饭厅时,正见金陵梅端坐其位,有条不紊地喝着王八汤。
楚雄飞看到龙飞进屋,高兴地大叫:“小凉,快,喝点王八汤!这汤都快凉了。当年蒋介石这老王八就喜欢吃王八喝王八汤,他肚子里装了一堆王八蛋!”
他显然有些醉了,脸色红润。
楚雄才一拳捶在桌上,眼泪簌簌而下:“要是春晓他妈在就好了,她能陪我喝酒,喝了酒都从脚心流走了,鞋和袜子都湿透了。可惜啊,她得病死逑子了!可惜!”
楚春晓劝道:“爸,您就少喝点吧。”
楚雄才又一拳捶在桌上,酒杯乱晃,打着颤儿滚落地下,摔个粉碎。
“好,碎碎平安!让你妈走得踏实。”楚雄飞又抄起一只酒杯,倒满了酒,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朝秋凉喊道:“小凉,当年在瑞金,你爸在反围剿中受了重伤,临死前对我说:‘老楚,等革命胜利了,你在我坟前满一壶酒,说一声,老秋,革命胜利了,我们奋斗的理想实现了。我就闭眼了。’1950年,也是这麽个冬天,我和春晓他妈,坐着部队的吉普车,来到了瑞金,找到了你爸爸埋葬的那个坟头;坟上野草都一人高了,我把一壶茅台酒洒在坟上,重复了你爸爸讲的那番话。我很难过,那么多共产党人为了他们的伟大理想牺牲了,他们付出了宝贵的生命!小凉,可是你妈却找不到了,在长征路上,她得了虐疾,泻肚不止,在贵州掉了队,人死了,连个坟头也找不见,我对不起你妈呀,她是多么好的一个女同志!她出身于一个书香门第,人长得漂亮,又有文化。解放以后,我沿着当年红军长征的路线,寻找你妈的踪迹,在贵州赤水河边,当地的一些老百姓对我说,当年有个女红军掉队了,后来遇到了地主的反动武装民团,几十个团丁想抓住她奸淫她,她被迫跳了赤水河……”
楚雄飞说到这里,老泪纵横。
楚春晓朝小黄嚷道:“你在那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我爸爸回房间去!他喝高了……”
龙飞躺在自己命名的秋凉斋的床上,感到特别舒服。
这是一个套间,外屋有一套小沙发,有个写字台。里屋有一张双人木床,一个大衣柜,每个房间有个窗户。壁上挂着油画,一幅山水,一幅花卉,甚是优雅。这排住房的尽头是个水房,可以打开水,有个洗手池,可以洗手洗脸。水房里头是个浴房,有两个龙头,24小时供应热水。
龙飞已经洗了一个热水澡,此时躺在木床上想着下一步的行动。
他关了电灯,屋内一片漆黑。
院内也是一片漆黑。
其他几间住房也呈现一片黑暗。
楚春晓和金陵梅估计也睡熟了。
警卫员小黄和楚雄飞住在三进院,炊事员老蔡住在一进院,同时负责看门、传达、收信等工作。
这时,龙飞听到一阵轻微的“嗡嗡”的声音,这声音不大,但龙飞听到了。
他下了床打开电灯。
只见一只绿头苍蝇在屋内飞来飞去。
这苍蝇比一般苍蝇大一些,小肚子吃得鼓鼓的。
龙飞用手抓它,它躲闪敏捷,不易抓住。
龙飞有些恼怒。
他左扑右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外屋的窗户上打死了它。
他忽然觉得这苍蝇有点奇怪,多瞧了它几眼。他看到苍蝇破烂的腹中露出一颗小小的金属。
他心下一惊,掏出这颗金属。
原来是一个微型窃听器。
金陵梅肯定是梅花组织的女特务。
她在晚饭时突然离开饭厅,借故上厕所,在他房间里投放了装有微型窃听器的苍蝇。
她认识楚春晓打入楚家是经过精心安排的。
那么她打入楚家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她与炸毁毛主席专列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龙飞想到了中山陵后那个神秘的小别墅。
他还想到了那只被人遥控的一只绣花鞋。
那篇写有密码的电文。
金陵雪的真实使命是什么?
谁是这次行动的总负责人?
幕后人是谁?
金陵梅会不会是一个马前卒。
不能打草惊蛇,好戏还在后头。
他决定先弄清金陵梅的来龙去脉,争取早日会会金陵雪。
非常奇怪。几天后,楚雄飞的长子楚秋晓一个人回家了。
他说,金陵雪对他说香港一家报社邀请她主持一个栏目,她回香港去了。
金陵雪失踪了。
奇怪的是,保存在楚秋晓住房里所有给金陵雪拍摄的照片和胶卷也不翼而飞了。
金陵雪的大部分照片曾被楚秋晓精心放入一个精致的大相册,可是不见了。
这使楚秋晓大为震怒。
楚老将军的住处难道来了飞贼?
龙飞发现金陵梅更加深居简出沉默寡言,见到他,只是淡淡地一笑。
她每日都要辅导楚春晓英文,通常是在上午9时至11时。这时正值楚春晓放寒假,有时间接受辅导。
楚秋晓对龙飞起了疑心,他开始对龙飞抱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说话也有点阴阳怪气。
楚雄飞都看在眼里,心里像明镜一般。
这天夜里,龙飞正在睡梦之中,恍惚感到房上有动静。屋内外一片漆黑。房上的却步声很轻,有重物滚动的声响。
龙飞迅疾滚到床下,躲在一角观察。
一忽儿,只见屋顶破了一个窟窿,那窟窿越来越大,紧接着一块大石头砸了下来,正砸在床上,位置在龙飞平时睡觉的头部。
龙飞飞快出屋,正见一个人影往后花园方向跑去。
龙飞知道难以追上,立刻来到金陵梅的房屋窗前。屋内闪着烛光,只见金陵梅平坐床上,双手合掌,微闭双目,口中念念有词。她仅穿戴着肉色内裤和乳罩,露出水葱般的窈窕身材。
龙飞听见楚春晓房内传出轻声梦呓,屋内一片漆黑。
龙飞返回房间,打开电灯,只见一块有棱有角的大石头落在枕上,这块石头好像是后花园的假山石。
龙飞不动声色把这块石头搬到床下,抱过被子到外屋沙发上睡了。
第二天一早,龙飞起床后到后花园散步,见假山顶小亭里,金陵梅正在打太极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