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府的正房内,一大清早都能够听得到噼里啪啦的东西破碎声响,以及响亮的巴掌声,愤怒的咒骂声,让一边的小侍皆害怕的往后闪躲,纷纷不敢靠近,生怕殃及池鱼。
“你自己摸摸良心,这些年来,我对你不够好吗,对影儿不够好吗,可是你看看你,嫉妒成性,虐待庶子侍夫,残害子嗣,我怎么就会娶你这个蛇蝎心肠的人。”
“是啊,你要是不一个接一个的把那些狐狸精娶来,我会这样吗,如果不是你爱女心切,一心想要得到女儿,我会谋害她们吗,当初嫁进来的时候,我也想好好做一个主母,可是你嫌弃我不会生女儿,硬是想将主母的位置让给那个狐狸精,他只是一个青楼男子,我呢,我身份高贵,嫁给你,哪点辱没了你。”
“你就因为这样,你残害了我那么多无辜的孩子?你的心肠怎么那么狠?”
“是,我就是这么狠,那也是你逼出来的,如果不是你每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如果不是你除了国事还是国事,我会夜夜独守空闺吗?如是不是你娶了那么多狐狸精,我会嫉妒吗?这一切都怪你,怪你,怪你……你想娶是吧,那好啊,你娶你一个,我折磨一个,直到那些人统统都折磨死,哈哈哈……”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出来。
“你打我,你居然打我,你打啊,你打啊,反正音儿死了,影儿也进牢了,我活在这个世上也没有什么念想你了,你打啊,打啊,你最好打我给打死,不然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娶的那些狐狸精的。”
“啪。”又一个响亮的巴掌声。
“贱人,我真是瞎了狗眼,竟然会娶你这种心思恶毒的妖男,来人,来人啊,准备笔墨,我今天非得休了这个贱人不可。”帝师冲着外面大声吼道。
立即有下人拿颤巍巍的拿着笔墨笔纸砚伺候。
帝师坐在书桌上,拿起狼嚎笔,大笔一挥就要写下休书。
段正夫一把冲过来,将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摔了,乌黑的墨汁泼满地板。
帝师本就铁青的脸上,更是乌黑一片,狠狠的瞪着了段正夫。
将手中的笔,“砰”的一声扔了,“把这个贱人给扔出帝师府,现在,马上,立刻。”
下人们动都不敢动一下,段正夫虽然夫家已经没落,但好歹也是名门望族,平日在府里,又积威已久,谁敢碰他。
帝师看到这一切,不由越发的怒了,这些年来,她常年在外奔波,不管家事,他到底在府里做了些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已致于让这么多人都怕他,恐他。
大怒一声,“马上把他轰出去,谁敢不照做,我连你们一并轰出去。”
帝师这句话出来,下人们不敢耽搁,连忙将愤怒中的段正夫给请了出去。
段正夫不肯走,使劲的推搡着下人,“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谁敢碰我,我娘可是候爷,官拜一品,皇亲国戚,你们想死吗?”
“啪啪啪。”段正夫接连打了好几个下人,下人们不禁火了,什么候爷,你娘早过世几百年了,现在你夫家落魄不堪,你还当你是以前的贵家公子吗,我呸。
下人们不再客气,直接架着他就往外走去。
“你这个负心女,你早晚会遭到报应的,会遭到报应的,哈哈哈,你活该断子绝孙,活该断子绝孙……”
帝师恼得一把将桌椅全部都踢翻,命人又重新拿了一幅笔墨,大笔一挥,一封休书瞬间完成,“拿去,把这封休书跟那个贱人,一并扔出去。”
“是。”下人颤巍巍的接过。
帝师府自从陛下来了之后,就没有一天安生过的,先是小姐调红楚贵君被打入天牢,再楚贵君回府,发现父亲活活饿死在屋里,现在又闹出体夫,闹几十年前的旧事,真没完没了,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帝师望了眼这华丽奢侈的屋子,心里一阵惆怅,诺大的帝师府,竟然连自己侍夫都活活饿死,这要传出去,不知道帝师府又该被传成什么样子。
颓然的叹了一口气,落寞走出屋子。
一走出去,就看到一身鹅黄衣裳的顾轻寒。
一怔,连忙行礼,“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吧。”顾轻寒淡淡的道。
刚刚里面争吵的话,她全部都听到了,这件事,段正夫虽然有错,帝师的责任也不可以推卸,若不是帝师不管不问,又一心想要女儿,娶了一个又一个,也不会酿成这样的祸事。
看向帝师,却见帝师了说话有气无力,不复以往的洪亮精神。
才短短一夜,帝师了好似瞬间老了十年,本是乌黑的墨发,发白了不少,一眼望去,黑白交加,布满整头,连同脸上,一夜间,都长满了皱褶,苍老不堪。
原本对帝师有满心的怨念,她深爱的两个男人,因为她,受了那么多委屈,痛苦,她该怨她的,可是看到如今的帝师,唯一的女儿进天牢,永不释放,断了传承血脉。
剩下的儿子,个个都怨她,恨她,视她如仇敌,帝师府的名声在帝都直转而下,数百年的书香世家,到了她这代绝嗣,如今正夫也被她休了,人到老年,却落得个孤苦无依。
帝师的精神不大好,有些悲凉的道,“陛下,老臣虽然治家不利,但对流国,老臣自认,从来都是不余遗力的,陛下可否看在老臣多年尽忠的份上,允许老臣一个条件。”
“你说。”
“等逸儿的父亲下葬后,老臣想跟陛下告老还乡。”
顾轻寒沉吟,“帝师,虽然你的家事,一团糟心,但不可否认,你在国事上面有独到的见解以及非凡的能力,朕可以不追究你这些事的。”
帝师了摇了摇头,望着天上蓝天白云,有些无奈的道,“不了,臣累了,很累了,这些年来,臣一直疏于对他们的照顾,一心把重点放在国家上,现在臣也老了,再活也没几年了,臣想趁有生之年,对他们多做补尝,好好照顾他们,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帝师说着说着,眼睛望向西院,带着一抹愧疚。
顾轻寒叹了一口气,同样转过身望着西院,“既然你意已此,那朕便成全你吧。”
帝师对着顾轻寒一礼,“谢陛下。”
半晌,帝师犹豫着道,“陛下,老臣可否再向您求一件事。”
“你说。”
“老臣对不起段贵君,老臣想见段贵君一面,不知可否?”
段鸿羽?顾轻寒有些为难,她想见段鸿羽,段鸿羽可不一定肯见她,段鸿羽那么仇视帝师。
“老臣知道知道段贵君不想见老臣,但是老臣若是没有见他一面,即便走了,也不安心。”帝师语气坚定的道。
顾轻寒拍了拍帝师的肩膀,点了点头。
帝师欣慰一笑,望着诺大的帝师,心里一阵愧疚,数百年荣耀,就在她这代没落下去,她原以,帝师府会在她这代大放异彩,呵,世事真是变幻无常啊。
叹一口气,随着大军出发。
今日是楚逸父亲的下葬日,可怜她连楚逸的父亲叫什么名字都喊不出来,对他一点儿印像没有。
生前如同一介浮萍般飘飘浮浮,三餐不饱,饥寒交迫,受尽折磨,甚至活活饿死在屋中而无人自知,死后却是天下皆知,荣宠无限,同段贵君的父亲一般,被陛下追封为一品夫郎,又是当今女皇陛下的最受宠爱的楚贵君之父。
并且,帝师休弃原来的正夫,提他为正夫,死后可与帝师同葬,除了楚逸之父,还有段贵君之父,也被移葬在一起,两位贵君之父不分大小,同为平夫。
对于帝师的安排,楚逸没有意见,虽然他恼恨帝师,可他知道,他父亲那么善良,那么喜欢帝师,即便帝师负他,他也未曾有过任何怨言,死后,他应该也是想要跟她同葬一墓的。
相比楚逸,段鸿羽却很不屑,甚至连顾轻寒派人请他过来一起参加下葬迁葬,他也只是冷哼一声,不屑的应了一句,不去。
生前,不对他们好,死后封这些莫须有的,有个屁用,人都死了,即便封位再高,他也享受不到。
虽然不屑去参加,可他听到楚逸的父亲,活活饿死在屋里,却把自己关在寝宫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吵不闹,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能够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沉重,很不开心。
对于帝师府的这两位已故平夫,百姓们除了唏嘘还是唏嘘。
一场盛大的葬礼,轰动全城的葬礼,就在顾轻寒的一手安排下完成。
中间楚逸只是不舍的看着他的父亲,不哭不闹,平静的像置身事外的人,如果仔细一看,就能够看得出来,他的眼中是浓浓的伤痛。
顾轻寒搂着他,一起回到了帝师府,楚逸坚持去西院,将他父亲留下的东西一一抚摸一遍,在一个不起眼的抽屉里,找到了一罐铜板,想到上次过来帝师府,看到她的父亲,为了几枚铜板,连夜劳作,并且挨了不少鞭子,心里又是一痛。
收起那一罐铜板,拿了一个火把,亲手屋子焚毁。
望着熊熊的火光,似乎透过火光,看到他父亲正在冲着他温柔的浅笑。
顾轻寒搂着他,拍了拍他的背。
“以后的日子有朕陪着,朕会代你父亲照顾好你的。”
楚逸轻轻嗯了一声,“陛下,臣侍想回宫了。”这里,除了欢乐外,还给了他满满的痛苦,父亲去了,屋子也烧了,以后他也不会再来这里了。
“好,你想回,朕陪你一块回宫。”
“嗯。”
突然黑暗一闪,暗黑闪了出来,躬身跪下,“主子。”
顾轻寒看到暗黑,眸子一寒,因为她看到,暗黑身上受了不轻的同伤,并且将头低得都快到地板上去了,一看就是有上官浩的消息,而没有把上官浩带回来。
“说。”
“属下查到,上官贵君被人卖到红玉楼,并且被红玉楼的鸨爹亲自拍卖,有一个,有一个商贾买了上官贵君。”
话未说话,顾轻寒身上陡然散发一股寒气,脸色瞬间黑沉下来。
楚逸也是一惊,被卖到青楼……被卖到青楼,上官柔弱,若是真的被卖到青楼,他哪有什么能力去挣扎。
“说具体。”顾轻寒冷声道。
暗黑不敢抬头看顾轻寒,低声道,“上官贵君被人卖到红楼,他们封锁消息,密不透风,属下的人都被蒙蔽了,买走上官贵君的是陌家家主,属下刚刚想将上官贵君救回来,却不曾想到,我们所有暗卫加起来,都打不过陌家主,于是……”
“陌寒衣跟上官有发生什么吗?”
“属下,属下查了,陌家主一夜都在上官贵君的屋中……”暗黑越发自责,上官贵君如果出了什么事,他难辞其疚。
楚逸连忙拉住顾轻寒的手,无声的给予安慰。
顾轻寒压下心底的怒气,沉声道,“是谁掳了上官贵君?”
“属下,属下还在查,不知道是谁掳的,对方很神秘。”
“查,狠狠的查,朕一定要知道,到底是谁将上官掳走,并卖到青楼的。”
“是。”
“把红玉楼给朕封了,查清楚是否正当营业,若没有,直接把鸨爹就地处决。”
“是。”
暗黑身影一闪,瞬间消失无踪。
“暗白。”
“属下在。”一道白影一闪,倾刻跪在顾轻寒脚下。
“古国的事,暂时放下,随朕去会会陌家主。”
“是,主子。”
顾轻寒遥望北边,喃喃自语道,“陌寒衣,一别几月,时间过得可真快,希望我们不会成敌人。”
楚逸帮她把风吹散的发丝拂正,“陛下,上官贵君重要,您先去救上官贵君,臣侍没事的,人死不能复生,臣侍难过几天就好了。”
“上官贵君淳弱,如果我们不去救他,不知道他会发生何事,他这么些来,吃的苦太多了,我们应该多给他一些关心的。”
顾轻寒点点头,看向身边的楚逸,心里一阵感动,楚逸刚刚丧父,还是以这种人世间最惨的死活死去,他自己都那般难过,还劝自己先去解救上官。
后宫这么多人,也就楚逸最贴心。
大手一揽,将他揽在怀里,“等救出上官,我们一起回宫。”
“嗯。”
“陌寒衣,朕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她不那种阴险小人,反而坦坦荡荡,上官在她手中,应该不会吃苦。”希望陌寒衣真如她看一般,正直,坦荡,不然,若是她让上官受了什么委屈,她非得杀了她。
一夜,两人几乎都睡不着,楚逸是心里难过,翻来覆去,睡不着,脑中尽是他的父亲,犹豫是最后一次见面,他的父亲,血迹淋漓的捡起地上的铜板。
而顾轻寒则是担心上官浩,上官浩的自尊心那么强,被人当作货物当众在红楼拍卖,他肯定很难受的吧。
心里一阵窒息,无法想像上官浩当天的心情。
突然,又想起挽容,那个温文尔雅,浅笑吟吟,体贴入微,不顾生命,也要护她周全,三番两次帮她挨刀的男子。
当时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是在青楼,他被人当众拍卖初夜。
挽容虽然不说,但他能感觉得到他眼里的决然,如果那个时候,她没有出现,那个温润男子会不会直接选择了结此生。
来到这个世界,挽容是第一个对她好的人。
可惜……
深呼吸一口,直接掀被坐了起来。
楚逸一见,掩下心里的惆怅,起身,拿了一件外衣给她罩上,生怕她着凉了。
“陛下,若您真的担心上官贵君,不如直接出发吧,反正睡也睡不着,如今天色也快亮了。”
顾轻寒揉了揉眼睛,酸涩得紧,头也重得厉害,很想睡,却睡不着。
楚逸体贴的揉着她的太阳穴,“一会臣侍开一个宁神茶给陛下,既然提神,又可宁神,也不至于那么累。”
“嗯,好。不好意思,朕吵得你睡不着了。”
楚逸低下头,不敢跟她说,他也睡不着,他无法像段鸿羽一样,面对亲人的离去,漠然不顾。
他的父亲这一辈子都太苦了,真的太苦了……而造成这一切的,都是他,让他如何能够睡得下。
“好了,别揉了,朕好多了,你再睡一会,朕越躺,头越痛,就不睡了。”说着,顾轻寒掀背,起身,命小侍进来伺候梳洗打扮,用了早膳,就想前往幽水山庄,寻找陌寒衣。
楚逸也跟着起身,随意披了一件衣服,接过小侍手中的梳子,细细帮着顾轻寒梳妆,动作仔细而温柔。
“陛下,臣侍也睡不着了,在帝师府里,臣侍呆不习惯,可以跟您一起去幽水山庄吗?”楚逸轻声音的问道。
“好。”
“谢谢陛下。”楚逸一喜,加快手中的动作。
匆匆用了早膳后,便启程前去幽水山庄。
一路下,两个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很怕听到上官不好的消息。
幽水山庄里,上官浩呆坐在一边的栏椅上,怔怔的看着池水的鲤鱼发呆。
陌寒衣依旧一身白衣,负后而立,站在远处看着上官浩。
轻风吹过,吹起她的片片衣角,仿佛风中凌空而立的仙女。
她的眼神有些冷,又有些暖和,眨也不眨的看着上官浩。
眸子里闪过一抹无奈。
就在昨天晚上,她的暗卫就已经告诉她了,倾城公子是流国皇帝的贵君。虽然是流国的贵君,却自小被当作败国礼物送来的。
从小受尽各种冷眼折磨,更被打入冷宫五年,靠着树皮草树,嗖饭烂菜过生活,疾病交加,病魔缠身,无一人肯搭手施救,月前,更被逼着喝下堕胎药。
上次见到顾轻寒,虽然她没说她的身份,可像她们这般地位的人,即便想不知道也难。
她明明不是这般残暴的人,为何会对上官浩如此残忍?
望着上官浩干净而孤单身影,连她也说不出对他是什么感觉,只是单纯的想对他好,单纯的想治好他的病。
这般纯净的人,应该好好呵护,而是残忍相待。
“家主,门外有一个自称顾轻寒的求见。”
陌寒衣眸了瞬间一冷,来得好快。
“请她进来吧。”
“是,家主。”陌寒衣看了看上官浩,吩咐下人再给他披一件衣服,顺便把她刚刚亲手熬的药给他端去,便转身离开后花园,朝着前厅而去。
上官浩余角看到陌寒衣离去,也跟着走了过去,想跟她道别。
昨天陌小姐把陛下的暗卫给打了,陛下肯定会寻来的,他不想给陌小姐造困扰。
即便他再不想回去,也必须回去那座华丽的囚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