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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天原 (1)

崇嘉五年岁末,冬至大朝.

黎明时分,天色尚未大亮,成百上千的内侍宫人手中执灯,站列在各处宫道上引路.从皇城神恩门到奉天殿外石阶下,群臣身着朝服,依照官职等级整齐肃立,等候入殿宣示.东阁内,头戴通天冠,身着绛纱袍的幼年天子在内廷赵总管的扶持下上了御辇,往西阁而行.奉天殿内龙座左侧的玉阶之下,放置着一把自太宗时代起就下旨御赐给信德王的金漆座椅,以及一张紫檀大奏案,并特许这位亲王入朝时免站不跪,宫外见天子时亦无需下马行礼之尊荣.紧靠大奏案下首的便是宰相,宗室,以及左右两班文武等的座席.而周太后与宁太妃则于内殿东西房中垂帘而坐,等候皇帝的恭谢,以及内外命妇的朝见.

此时太乐丞命乐工奏起《安平》,兵部已在奉天殿内外都设置了黄麾仪仗,殿上东侧及放置宫乐大架的西北角各有一名协律郎举麾侯命,稍后乐工又改奏《升平》,大殿之下忽然鸣鞭三次,一时黄钟大响,有司礼内侍手中端着圣旨开始唱名,宣群臣按等级升殿拜见.凛冽寒风中,众人发现宰相刘裕所用的青色伞盖和宗室成员的专属仪仗都已经出现在大朝仪的车驾行列中,惟独不见今上皇叔的仪仗在内.刘裕曾是已故的太宗时升麟殿大学士薛珙的门生,薛珙与故宰相谢仲明生前历来政见相左,结怨颇深,谢相辞官之后,已告老赋闲的薛珙趁机向熙宗推荐当时已为户部尚书的门生刘裕为相,等到今上继位之后,刘相又与皇叔信德王首领政务,并与新任升麟殿大学士周凤及定中大将军宁洪同列顾命大臣.头戴貂裘帽的百官一路行走,一路互相道贺冬至大节安康,随后分头议论起一直未出现的信德王.王爷素来上朝从不误时,今日大朝仪却迟迟不见踪影,不免令人费解.

“近日来只见冰冻,却又一直不下雪,这日子,燥得人心慌,真正难捱啊.”某位品级较低的大臣一边走,一边和身侧的另一同僚低声闲话起来.

“与其盼望着瑞雪兆丰年,不如指望眼前多吃些盐.”那官员随手悄悄指了指前方户部的一众官员.

“勿多言,勿多言.”二人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同时心领神会.

没过过久,台阶之下又是三声清亮鞭响,殿上太乐丞转而命令乐工开始吹奏《四海承平》,伴随着城楼上的大鼓节奏,有车马踏地声远远传来,贯穿神恩门的主道上出现了青底白纹的亲王锦旗,以及一面黄色的龙旗,众人回头一望,这是皇叔信德王的仪驾队伍即将入宫了.果然紧随其后,溪山所用的亲王妃仪仗也缓缓进入宫门,因为参加大朝之故,她今日起得比平日要早了许多,此刻她裹着厚重的朝服,头顶繁复的钗冠,只得硬撑起脖子,将双手交叠放于膝上,睡眼惺松地看着身外如同汹涌潮水的车马人流.

“大朝之仪,多是虚礼应付,实则君臣疲累.然而这正是礼法制度的根本所在,也是做给外邦藩属之国看的大规矩,所以自古以来非守不可.”溪山脑海中闪过她祖父在世时曾经念叨过的话来.清晨出门之前,她与信德王二人在府内由内侍使女伺候着,光是装束打点朝冠礼服就耗费了半个多时辰.眼前这一派整齐威严肃穆的阵容,正无比张扬地宣示着全天下最接近权力核心的一群人的尊贵身份.

奉天殿内,君臣依照礼节相见.百官及宗室为天子所上的贺表,也已由司礼内侍逐一收入宝案中.一套繁琐礼节完毕之后,殿内便由皇帝宣布开席赏乐,内廷亦安排了庆祝大节的歌舞.

刘相稍稍偏过头来,装作与人交谈的样子,其实却是一脸深意地瞄着坐在自己附近的信德王.他依稀记得大约二十年前的那个少年亲王在殿上初次露面参政议事的情形.一晃眼,从开府亲王,到如今的摄政亲王,当年太祖留下的那个幼年皇子,已经脱去了最初的拘谨青涩,在风云变幻的朝政中磨练成一派平稳自如的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