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有人骨殿一座.
此殿原本名为安春殿,因本朝开国太祖初登帝位之时,有自称须芜山人的一名道士对太祖献了一则预言,说是若在京城西侧,蓼水之畔的寿丘上,建一座祭殿,此后必能得授天命,并福延子孙.太祖依照道人所言,筑成安春殿,此后却多有风雨雷击造成坏损,至太宗时,命宠宦朱渊为修造监使,重修此殿,朱渊接旨后大肆花费银两,又征发民间劳役,工程耗费极大,修复主殿时,有东黎国进献的漆匠上报一绝妙方法,说是若用骨头灰做底子,上过的漆不易脱落,可保长年不损.朱渊听后,令人四处寻找骨头以便烧灰取用,一时民间苦不堪言,各类鸡鸭鱼骨等被征取殆尽不说,最后竟到了要用死人骨的地步,京城郊外的坟墓也大多被挖掘一空,为的是取骨制灰.京城百姓痛恨朱渊,暗地里给此殿改了名叫人骨殿,时间一长,便有了许多鬼怪妖孽传说,坊间流传甚广,渐渐安春殿变成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朝廷因为当年大肆取骨造成诸多民怨,不得已贬谪了朱渊,对此殿的关注也渐渐淡薄起来,如今只有几个守观的道士住在安春殿外山屋中,负责日常照料看管.
中元节后次日凌晨,约在五更,天色仍是朦胧不清,京城中各处的香烛烟火气息尚未散尽,连空气中都满是一股子硝石硫磺味道.本月轮值的安春殿守观道士清严子照例起身,他提着一盏白纸灯笼,掏了铜钥匙出来,开启观门入内巡察.
刚一踏入殿前石道,清严子就觉得有些异常,昨夜里他锁得严严实实的正殿大门,此时竟然敞开着.他战战兢兢地走上石阶,靠近半掩着的殿门,却闻到一阵浓香扑面而来,但每晚为防火烛意外,凡是轮值的道士在锁门离开之前,都要将烛台香火灭掉,要等到第二日清晨重新开启殿门之后,才又点上,而这股异香竟是何来?清严子将手中灯笼举高了些,走进黑乎乎的殿内,他鞋底所踏过之处,竟有些湿润,低头照了灯笼一看,地上已然聚了一滩积水.他又向前走几步,忽然觉得肩上有布幔垂落,本以为是大殿中的帏帐松脱,等他侧了脸来细看,竟是一双穿了短靴的脚!
那靴上沾有已干的泥浆水草之类,清严子此时已是吓得失了半个魂,他颤抖着退后几步,举起灯来向上一照,一名年轻男子的身子正挂在大殿横梁之上!老道士看到这一幕,已是惊吓得不能言语,只迅速丢开了灯笼,拼了命冲出殿门外,连滚带爬跌下石阶,直奔观外找其他师兄弟去了.他一路慌忙奔逃,一路惊呼,“死人啦!死人啦!”
待得京兆尹孙固领着官差和仵作前来验尸,守观道士们仍是惊魂未定.
仵作翻过刚从梁上取下的那具尸身,只见他约二十上下年纪,身穿褐色圆领袍,内着白色里衣,下着襦裤及一双黑缎面短靴,头上并无幞头巾子之类,只有一玉簪贯穿发髻,其人面色青灰,双目凸出,脖上已见暗紫淤痕,两手虎口处皆有硬茧,仵作又比照那条曾套着尸体的绳索,认真检验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仵作出来禀告孙固,言称死者除脖上勒痕之外,全身并无他伤,确属自缢身死,而非遭人勒毙或打死之后假作上吊.孙固随即命官差抬了尸体去义庄暂时停放,又令文书速去城门市集等处张了公文告示,使城中百姓自行前来认尸.
两日之后,便有人前来领尸了.来者不是别人,却是殿前都指使凌继安.孙固从官衙赶来时,正见了凌继安抚尸大哭,身边凌府的管家也在掩袖垂泪.仵作告知孙固,死者乃是凌大人之独生子凌翼,中元那天,凌公子外出一夜未归,凌府因平日公子就好外出夜游,也未觉异常,但一连两日,公子竟连消息都不曾命人捎回来半个,这时候凌大人同夫人才起了疑,联想起前几日坊间传说的人骨殿悬尸告示,随即赶了来辨认,不想果真是自家儿子身遭不测,当即痛断肝肠.
“翼儿怎会自寻短见死在安春殿之内啊!我从未听他说过厌世之言,竟然择了这样的日子离去……何况那安春殿也不是个寻常去处,这里头必然有冤情.孙大人,你一定要将犬子的死因查个明白仔细.”凌继安忍了满眶老泪,悲凄无限.
“孙大人,我家公子那夜出门时,告诉老奴说是去南光寺观盂兰盆法事,叫仆从们不必跟去,他自会回府.因公子平日便喜外出交游,多半数日之后方归,所以我等都习以为常……不想,这次公子他,却是一去不复返……”凌府管家扶住全身颤抖不已的凌继安,转而对孙固讲述起自家公子离家前后的经过.
孙固拈须听了半日,心下不由得暗自紧张:这京城之地,天子脚下,竟然发生朝廷高官之子一夜横死的怪异事件,自己这个重任在身的帝都父母官,实在是不好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