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文坊谢相旧宅.
溪山坐在正堂正中的座位上,听她婶母谢杨氏絮絮叨叨地说事情.昭儿则在一旁替溪山按摩头颈.
“……前几日那魏家派人来,就是这个意思,想同我们结个姻亲之谊.”谢杨氏边说边看了看侄女.
“婶婶是说,魏同荣想让他的孙女跟光业定亲?”溪山微微眯着眼.
“正是这么回事.这老魏家,我记得之前都不大搭理咱们了的.如今又主动来提亲……所以我想请示下王妃的意思,才劳您亲自回来一趟……”
“婶婶,这是您娶孙媳妇儿的事,不一定要问过我的意见.您要是喜欢老魏家的那小姑娘,就给光业定下来便是了.”
谢杨氏撇撇嘴,哼了一声,“他家小孙女儿我是没见过,不清楚好歹,可这老魏人是够势利的.我就是有这口气咽不下而已.当初您同我求他办事的时候,他是什么嘴脸来着,如今不是因为我谢家又起来了,您又做了当今皇帝的婶母,他老魏哪里舍得嫁了孙女给谢家.”
“婶婶,不要说什么谢家落下了又起来了的话,也不要提什么我是今上叔母这种造次的言语……谢家想要继续活得舒坦,首先就要记着收敛,绝不可张狂得意.”溪山心中暗自冷笑,说到势利,你谢杨氏不过也是半斤对八两.
“啊……是,是,王妃说的对.”谢杨氏连声称是.
“光业今年十四了吧,订个亲也是时候了.只是人选要看准了.他如今是谢家名份上的主人,日后这府里一切都要由他做主的,所以你们得替他选个贤妻.他虽然是袭了安国公,终究只是靠的恩赏勋荣,也不过是一份闲职俸禄而已,传不了子孙,若是没有人协助他打理,谢家家业有朝一日烟消云散,也不是不可能……魏家姑娘要是婶婶访了底细,确实是好,也不妨娶了来.”溪山站起身,回鹿鹤馆去了.
这些屋舍庭院果然还保留着自己出嫁之前的面目,而且看得出每日都有仔细打扫整理.溪山在鹿鹤馆中各处辗转了几次,一路静静地看着,就一路想起自己二十余年来起伏不平的人生.只是因为出身在这样的门第,就有了无法避免的宿命么?祖父的辞官与去世,竟可以令朝局和谢氏家族,都有了那样大的变化;而自己的一段婚事,就能令周围人事再度改变了面目态度.人生浮沉,宛如梦幻,一切都在算计之中,还是根本算计不到?
溪山又离开鹿鹤馆,来到祖父当年的书斋,红底黑字的“观心堂”匾额似乎也重新漆过了,透着新鲜的亮色.老相爷生前最为珍爱的典籍藏书,也好好地收拾在阁楼书架之上,然而此处再也见不到那位心怀睿智宏图,行事风格又飘逸不羁的老人伏案走笔的身影了.
“……溪山吾孙,若你见到祖父此信,必是时机已到.祖父将此信托付于王爷,待你二人会面相谈之时,王爷必会出示此函.之后诸事,祖父只望你能尽力而为,若不可为之,则无需勉力强求,此重任甚于万钧,箭在弦上,稍有一发差池,便会铸成大错,因此为保万一,祖父只得恳请王爷与你共同筹谋.信中所言之事,最要紧有几样:其一,你务必以性命守护谢家世代祖传之物,不可使其流入外人之手;其二,若有可能,舆入王府,以妥当身份为掩饰,尽力协助王爷调查普泰年间所发生之连续事件;其三,借助王爷之力,设法召回先帝时遭到贬谪的曹硕、赵昂等人,使其官复原职,重新为朝廷所用;其四……吾孙自幼跟从老夫,深知我思谋心智,祖父亦知你向来坚忍刚毅,又明是非、识进退,必能以小女子之弱身,担大天下之重任……”
手指在密密麻麻的卷册上逐一滑过,溪山脑海中不断出现祖父所遗书信中的片段,直到她从书架中抽出祖父当年写的几卷《间返策》,才轻轻收入衣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