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追到甲板时,肆之卿已在船首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仰望着天上的明月。夜风拂过,带着波光粼粼,与月光相互辉映。肆之卿微笑看着一番景象,心情很好的样子。
剑三桐不解地上前两步。
“肆之卿你在看什么?”
“去年夏至,娘邀我到府上说有事相商。其实是看我总是一个人在外游荡,叫我去小住几天······当时的月色跟现在很像。”
剑三桐笑道。
“左夫人心地真好。”
“连你也这么说?哈,果然只有我看不出来啊。”
肆之卿苦笑着回忆道。
“我第一次见到娘时只有九岁。当时回鹿书院设立了记诵诗词的比赛,娘也是评审之一,我是当时的第一名。当时有许多人瞧不起我,虽然我赢了却百般起哄嘲笑我。我当时还是个孩子,不懂怎么还击。只对他们说了一句话。”
“你说了什么?”
肆之卿大笑道。
“我说‘去你妈的’。”
剑三桐不禁莞尔。
“倒像是你说的话。然后呢?”
肆之卿低下了头,露出回忆的神色。
“然后有个穿的很漂亮,长得很美的女人突然很有气势地向我走过来,一脸的怒色。抓住我的耳朵把我拉了过去,打了一顿手心。我当时被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懂掉眼泪。”
“那个人就是夫人了?”
“对,她很生气。说‘小孩子怎么能这样说话呢?还不道歉’。那是娘跟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跟我说话。”
“那些嘲笑你的人呢?”
“娘之后发脾气强迫他们全部跟我道歉了。”
“······夫人真是女中豪杰啊。”
“那之后,娘就经常找我去她家。而且逼我接下她给的种种工作。做得好的话,就会奖励我很多东西。做的不好就会教我许多技巧,让之后的工作变得顺利,我说谎的技能就是跟她学的。”
“居然是夫人教你的?!”
“是啊。谎言是一张网,看似由无数绳索交织而成,其实只有一根。那一根是人心的破绽。只有抓住那唯一的一根绳索,才能做出套的最牢固的网。”
“夫人还会说这样的话啊。”
“她教了我许多东西,认识了这个世界的许多常识。不然我只是个喜欢看书记性有些好的普通小混混而已,说什么魔童。”
肆之卿仍是带着笑容,眼神却变得异常坚毅。
“因此不论如何,我都要救出她们母女。”
“放心吧。我和二虎都会帮你的。”
“是啊,夫人这么关心穷人,人又这么好。我一定会救她出来的。”
“喔,那真值得期待。”
三人仰望天上明月,夜风吹拂,衣衫飘动。宛如三尊石像般一动不动。
*************************************************************************
三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洛仙来了。
肆之卿主动出声招呼。
“洛姑娘请来这边坐。”
“······”
这美女依旧不发一言,安静的走到肆之卿身边。
三人不由自主观察她身上的变化。
洛仙依然是一身白衣,脸上也没有怎么增添胭粉。她入房整备许久,但唯一跟刚才不同之处就只是腰间多了一把造型古典,样式华美的长刀。
剑三桐马上跟王二虎打眼色讨论。
(这······究竟是去打扮什么了。)
(应该是去抄家伙吧。剑大哥,我们能活着下船吗?)
(谁知道,实在不行就跟她打一场吧。)
(你们两个白痴······当自己真的打得过人家啊。)
(喂!肆大哥,你是怎么加入我们的隐秘对话的?!)
(就你们两个的表情也太好懂了吧。)
洛仙走到肆之卿身边,隔着一人的距离在肆之卿身旁坐下了。剑三桐和王二虎退后几步,走到另一边。跟二人保持着不会打扰的距离。
洛仙比肆之卿还高一些,低下头看着他。
“······”
“洛姑娘是去取兵刃了?”
“······”
“原来如此,你是担心夜里有人袭船,所以要做好万全准备吧。”
“······”
(你确定人家姑娘不是说的要把你斩成八块喂鱼么······)
剑三桐这句话却没说出口。
洛仙依旧直盯着肆之卿,等待他说话。
“对,我让姑娘来是有些事。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听听姑娘的说话声音。我们说了这么久的话,如果连声音都没听过,怎么算是说过话。”
(二虎,准备。一会跑起来你左边,我右边。)
(嗯。肆大哥这是准备想死在船上了。)
洛仙首次眉头微皱,显然是不太愿意。可神色间却又不复冷淡的颜色。
“原来是这样,姑娘有这个顾虑。”
肆之卿忽然流利的说起这么一句话。
“这么说话,洛姑娘可以让我听听你的声音了吧?”
剑三桐和王二虎听得一怔,倒不是因为话里的内容。而是因为肆之卿忽然换了一种语言。在回鹿城里,最为常用的时候在华夏大陆普及最广的华语。所以他们直到刚才说的都是这种语言。
而肆之卿现在说的,却是在大陆北方最常用的草原语。剑三桐和王二虎都是北方人,于草原语都听得懂七八成。可成长的城镇并不以草原语为主,所以如果真的说起来恐怕极不流利,绝不能像肆之卿现在这样。
而最吃惊的人莫过于洛仙。她张大了小嘴。仿佛不能相信肆之卿的聪敏。
“姑娘是天武国人。不精通华语也不是奇事。用草原语的话,就没问题了吧。”
洛仙犹豫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但说的却仍是华语。
“不、不行。长官梭(说)过,在回鹿层(城)要梭(说)华语。”
说完这句话,一张俊脸红的像只煮熟了的章鱼,仿佛还冒着热气。
肆之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洛仙一直冷冰冰的,跟谁也不说话。不是因为她性子冷淡,而是她的华语十分生疏,怕张口会惹人笑话。
洛仙看肆之卿大笑出声。忍不住急道。
“你!你!明明是你说要人家、说、说话的!”
她越是焦急,口齿越是不清。话刚一出口,整张脸又红了起来。
肆之卿豪爽的大笑着,差点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好可爱的家伙。”
“你、你、你,够了喔!”
洛仙着急的直跺脚,可是她华语说的极为生涩,许多音调仍然不准。一听就知道是外邦人。肆之卿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
“本来能听到仙姑娘的声音就够了。谁知道居然······居然还有这种惊喜,哈哈哈哈。”
洛仙鼓着发红的脸颊,若不是眼前的少年是今天才结下的盟友。依着她平时的个性,已经要拔刀挑战了。她站起身来,冷冰冰地说。
“不、不理你了。我摇(要)走了。”
一说完发现自己又说错了字,不禁气急败坏。发烧的脸颊似乎更加烫了。
肆之卿笑着拦住了她。
“仙姑娘先别走。我有话要说。”
洛仙转过身来,眼睛里已有了点点泪光。可是不再说话,只是狠狠地瞪着肆之卿。
肆之卿心想再不缓解一下气氛别说目的达不成,自己可会得罪一个得罪不起的女人了。而女人报起仇来都是不讲道义的。
连忙止住笑声。
“刚才是我失礼了。为了让姑娘能破涕为笑,我想给你说个故事。”
洛仙眨了眨大眼睛,不清楚他想怎么样。
“回鹿城向来有一个传说。”
肆之卿的眼睛直盯着洛仙,仿佛十分真诚。
“数百年前,这里还是冰雪覆盖,没有人在这里居住。只有漫天的大雪与冰山,还有一个掌管冰雪的仙子独居于此。所以当时的回鹿城叫做雪天之地。”
“一个仰慕冰雪仙子的凡人踏入了雪天之地。可是他遍寻不着仙子的踪迹,那里只有冻彻心肺的寒冰和覆盖一切的大雪。他的身体渐渐虚弱下去。在他一场大病之间,他感到自己快要死了,于是对着冰雪倾诉自己的思慕之情。说也奇怪,从那天起,天气居然渐渐和暖。他的病慢慢好转。从此那个凡人在那住了下来。阳光出来了,冰雪渐渐消融,山峰露出来了。风再不寒冷了,树木也开始繁茂了。消融的冰雪化作了回鹿河。”
洛仙缓缓的听着,似乎见到了这梦幻般的景象。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是······为神么?”
“因为冰雪仙子听见了那个凡人的声音。她一开始对他置之不理,她并不知道这个凡人是来做什么的。可是她每日都能看到那个凡人努力寻找着什么的身姿。慢慢地在这冰天雪地里,那个人努力的身影成为了她唯一牵挂的事。直到听到他临死之前,亲口吐露了对自己的倾慕之情。她惊喜交集,因为她发现自那一刻,不,或许更早,她心里已住进了这个人。她用法力停止了冰雪,亲自去见了那个凡人。从此他们住在一起。仙子露出笑容了,阳光出来了。仙子感到幸福了,冰雪消融了。山峰恢复了原貌,一年一年过去,草长莺飞,最后终于变成了今日我们看见的回鹿城。”
洛仙一脸憧憬之色。肆之卿用仿佛确信了自己猜想的口气继续道。
“当时的仙子一定是洛仙姑娘的祖先,所以姑娘不但美若天仙,连样子也是冷若冰霜。姑娘可以让在下看见这片冰雪上,洒满阳光的景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