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那僧人健步如飞的前行,两人依旧没跟丢他。那僧人显然知道他们的状况,居然颇有耐心。肆之卿发现了这点。于是跑累了的时候,干脆停在路边休息。而那灰衣僧人居然真的停下来等他们。如此数次,两人追到了回鹿河边一处空旷的河岸,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那灰衣僧人也不再驰行,站在河岸等待。
两人跑到他面前,终于第一次看清这僧人的形相。
他年龄大约在四十上下,称得上是英俊的脸上,镶了一双神光湛然的眸子。
体魄结实的犹如历经磨练的战士,一件破旧的灰袍在他身上却如同一身劲装般引人注目。两人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生气勃勃,行动如同龙腾虎跃般的和尚。
这和尚待二人走近,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冷冷地道,
“贫僧,寒山寺,正因。”
两人耳畔又响起那干瘪嘶哑的声音。
剑三桐讶道,
“似乎在哪听过寒山寺的名字。”
“你白痴啊,那天在邱府有人提过。阎魔古渡不就是寒山寺的和尚吗?”
“不错。古渡,正是,贫僧,师叔。”
这和尚讲话时吐字不清,语调更是断断续续,而且神态冷漠,似乎爱答不理的样子。却让人觉得他言不虚发,每句话都绝非妄语。
肆之卿问道,
“你深夜叫我们出来,为了什么事?”
正因和尚仍是冷冰冰的面无表情。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眼光似乎向剑三桐的铁拐上扫了扫。
“教给,你们,武功。”
这个回答大出二人预料之外,一时间都惊的呆了起来。
“你们,看好了。”
正因和尚似乎根本不知道两人一个身受重伤,一个从来没学过武功。只见他足尖轻一点地,身子便如飞鸟展翅般轻灵翔动地退后了数丈。剑三桐和肆之卿还来不及说什么,已被这绝世轻功震慑住了。
“你们,两人,很好。贫僧,伤了你。此是,回礼。”
说完这句话,正因和尚闭口不言。一式一式地拉开架势练起拳来。也不知道是他真的不清楚两人的状况,还是这就是他一贯的作风。他一点也不理两人看懂了多少,就那么一招一招的演练下去。只见他拳招变化,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乱七八糟的。但舞动之际未见拳风,却也不见得劲力如何厉害。
这套拳招数却不少,打了好一会儿,这套拳才打完。正因和尚收势回到双手合十的姿势,向二人鞠了一躬。两人看完了这套拳法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肆之卿对武功一窍不通,但这套拳法却不甚复杂。别说是他,连剑三桐也是看过一遍就完全记住了。不但记住,甚至还有点看不上。肆之卿是不必说了,连剑三桐都在犹豫要不要说谢谢。
“贫僧,传功,已毕。告辞。”
“喂,你等等!”
这和尚来的甚是奇怪,去的也非常突然。不理肆之卿的叫唤,正因和尚大袖一扬,已经远远遁去。他刚才施展拳法时悄无声息,姿势笨拙,似乎连虫子都打不死。这一展轻功,却是飘若御风,潇洒无伦。只眨眼的工夫已经绝尘在黑暗中。
两人相对无语,融入四周的宁静中。
“······”
“······”
接着,一声叫喊惊碎了黑夜的安静。
“搞毛啊!!!!!”
肆之卿抱头叫道,
“可恶!害我大半夜跑出来累了半天,居然就给了套破拳法!”
两人沿着河岸走了半个时辰,肆之卿已经把正因和尚祖宗十八代骂了十八遍。
“这臭和尚的姑妈肯定也没干好事,有个侄子当和尚还给她丢人。”
“你就安静点吧,你已经把正因和尚的姑妈堂叔姨奶奶都骂了十几遍了,够了吧。”
肆之卿大为气结。
“我不管,剑三桐!你背我回去!”
“喂!你能不能不要在这时候欺负伤患。”
“如果不是你死要追,我们会来吗?”
“如果不是你同意要来,我们会来吗?”
“啊啊!气死我了!明早见!”
“喂!!!”
也不管剑三桐的抵抗,肆之卿迅速爬上剑三桐的背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脑袋着陆在剑三桐背上的瞬间,就陷入了沉睡。
剑三桐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铁拐,看了看在自己背上睡着的肆之卿。非常认真的考虑要不要把这东西向他脑袋上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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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剑三桐拖着疲惫的身躯和背上已经精神焕发的肆之卿终于走回了左府附近。
从剑三桐背上下来的肆之卿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悠闲地道,
“早啊,剑三桐,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托你的福,一点儿也没睡!”
肆之卿轻松地转动了几下肩膀,眺望这个几年来已经成为自己家的地方。
家,这个词语一直与他是无缘的。自从懂事以来,他就没有家。更没时间去想这样的问题。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左夫人的笑容。那笑容充满了高不可攀和怜悯的意味。家,对于他,就是这样无法接近的事物吧。
想着今天立刻就会远离这里,他心里忽然传来如刺痛般的窒息感。这种带来痛苦的感情不知何时开始存在于他的心中。
这是他人生首次有这样的体会。凭他的智能,这世上他无法理解的东西至今还不多。但从他十四年的人生经验中却无法找出任何类似的情感或经验可以解释这种感受,使他完全的弄不懂原因。平时用这双眼所看到的,清晰的世界被这情感撞击的满地残垣。
至于这种肆之卿所不明白的感受,就是世人所说的孤独感和钻牛角尖,肆之卿也要很久之后才能理解了。
“那不是回鹿帮的人吗?怎么都挤在这里?”
打断他思绪的事剑三桐充满诧异的声音。
肆之卿凝目一看,果真见到密密麻麻约五十余人包围在左府门口,连河岸边的空地也挤满了人。看他们的架势,应该是不打算放走左府的任何人。若以此计算,加上其他守在后门的人手,回鹿帮起码来了上百人。
两人见机极快,迅速躲回巷口。甚至不敢探出脑袋查看,免得被眼尖的回鹿帮众看见。二人竖起耳朵,仔细留神他们的说话。
此时左芊芊满怀怒意的声音大声传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要见邱伯伯!”
“奉大龙头令谕,从今日起封锁左府,左家众人不得离开一步。”
肆之卿和剑三桐听得面面相觑。左夫人早已答应邱元晟无条件奉上《何物神功》。连前去取出《何物神功》的左道可都出发七八日了,邱元晟何以突然翻脸。
此时众人忽然一阵沉默,然后左府护卫总头领张柴的声音传来。
“单兄,请问您这是做什么?”
果然单公羊的声音也响起答道。
“张兄这是明知故问了。左夫人足智多谋,辩才无碍,这是我向来佩服的。只是单某人如何也想不到,夫人竟会胆大的勾结阎魔古渡,谋害邱二爷。”
不但张柴,连肆之卿二人也是听得奇怪。而且更加奇怪的是,出来阻止的人竟非是左夫人本人,而是护卫头领。
张柴显然不明单公羊话里的意思,怒气勃勃道。
“单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单公羊冷笑道。
“嘿,老夫不把话挑明,张兄是定不服气了?”
“在下确是不明所以。”
“好,十天前,左夫人一行人从龙头府回家。路上遭人偷袭,这事可是有的?”
“确有此事。那时在下也在场。但这事里夫人是受害者啊,怎么说的上什么勾结了?”
“受害者?嘿,倒不见得。听说张兄大展神威,将敌人生擒活捉,连敌人的首领也是打得大败亏输而逃。”
张柴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惭愧。
“当时情况并非如此。非是在下要危言耸听,若非及时有人出手相救,恐怕我们一行人皆要遭难。”
“原来如此,有人出手相救。那么那位仁兄该是左夫人的朋友知交了?”
左芊芊此时插口道,
“我娘跟他素不相识。”
“素不相识?左小姐可真是推得一干二净。说一句救命恩人,大小姐总不能推脱了吧。”
左家众人不再言语,等着单公羊说完之后的话。
“听说那位救了夫人的大恩人打倒敌人时使动了一招无相龙爪。张兄见多识广,请问这无相龙爪是哪一门的武功?”
“无相龙爪乃是传自百年前寒山寺无明上人的武功,这套武功名传天下,单兄岂有不知?”
“又请问张兄,阎魔古渡师出何门?”
“······寒山寺。”
“这就是了。杀邱二爷的是寒山寺的和尚,救左夫人的也是寒山寺的和尚。左夫人手里还掌握着那疯和尚梦寐以求的事物。这种种情由加在一起,难道说一句巧合就能应付了?嘿嘿,张兄未免太瞧不起在下了。”
躲在巷口的二人一听之下,登时明白了原因,暗地骂道。
“是正因和尚被当成了阎魔古渡!”
“这死和尚简直是扫把星!救一次人惹了这么多麻烦!”
张柴显然招架不住单公羊的这几句话,一时间面色煞白。左芊芊心下愤恨,心道要是我娘或者肆之卿在这里,焉能容你这般放肆。
“单老师,你说我娘与外人勾结谋害邱二叔。那不过是一面之词,回鹿帮跟我家的关系千丝万缕,难道邱伯伯还能真的连我娘一面也不见就如此定罪吗?”
单公羊似乎诧异于这平时一派天真的小姑娘什么时候变得聪明起来了,不禁愣了愣。想到左家对回鹿城的影响极大,心下微凛。
“大小姐说的是。所以只要左府众人不踏出大门一步。在下敬重夫人的为人,自是不敢无礼。请诸位也莫要让在下为难。”
“我量你也不敢!张叔叔,我们回去。”
单公羊心道若非顾虑你娘的威望,你这小丫头能成什么气候。但当下也不敢发作,恭恭敬敬地送左芊芊回府。
肆之卿跟剑三桐对望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疑惑。
“夫人怎么了?居然容得这家伙如此猖狂。”
“昨天我们离开后,府里定是发生了一些我们不清楚的变数。”
剑三桐忧心忡忡地道,
“也不知道大家安危如何?要是有个人能逃出来跟我们汇合就好了。”
肆之卿却没有回应,似乎在想着别的事。
剑三桐见了他这样,忍不住问道。
“肆之卿,我知道你本来想走。可左府眼下这个样子,你还打算走吗?”
“······”
看着肆之卿的沉默,剑三桐一颗心直往下沉。
他也说不出话来。两人似乎融入了一阵不愉快的安静。
两人本来已修复了不少的尴尬气氛,此时渐渐又开始龟裂。
打破静默的是大门口传来的一段对话,白尹文的声音传进了两人的耳朵。
“两位兄台,我不是左府的人。你们该让我离开吧?”
“抱歉,白老师,您是左府的座上客,又是左大侠的生平知交,单军师特意嘱咐您不能离开一步。我们可没这个胆子放您出去。”
“这、这、这,我有要事在身啊。”
“请问是什么事?”
“什么事我能跟你说吗?能说出来的还叫做要事吗?总之我要走开一会儿,一个时辰后定然回来,不让两位兄台为难。”
“请白老师见谅,单军师下了死令。左府少了一个人,我两兄弟人头落地。若白老师坚决要走,我两兄弟也只好······”
“怎么,两位还要跟我动手不成?”
“去城东烧了您买的新房子,让您上半辈子的积蓄都打水漂。”
“你们也太狠了吧!”
白尹文悻悻然地又退回了大宅里。
听完这段话。他们都知道回鹿帮守备严密,应该不会有什么人逃得出来。
两人仍然沉默着。
剑三桐发觉自己心底正生出一阵怒火。不止是对回鹿帮,也是对肆之卿。
也许是他原本对肆之卿的期望很高,也许是他觉得任何人都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开一个等如自己母亲的人,也许是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肆之卿当做了朋友。
所以才会对他如今作出的决定那么的不满。
这时大门又传来一阵嘈杂,接着是一个什么物体被踢飞出了大门的声音。两人按捺不住好奇心,冒险下探头一看。
王二虎趴在地上摸着被踢了一脚还疼的屁股被回鹿帮的两个大汉指着鼻子骂道,
“不是左府的人还混进去干嘛!还不给老子滚!左家一共七十四人。少的两个人一个是瘸子,一个是书呆子。老子早就查明白了,你道老子的眼睛是吃素的么?”
王二虎一脸愁眉苦脸一边嘟囔着,
“这年头混闲饭吃都被抓,也太倒霉了。”
默默看着这天降的线索,肆之卿和剑三桐即使在如此尴尬的局面下,仍是给了王二虎一个大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