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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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孟子公孙丑章句上(3)

【理学讲评】贤,是胜。约,是简要。孟子说:“北宫黝、孟施舍之养勇,固皆能不动其心矣,若论其所守,则亦有不同。盖孟施舍以无惧为主,是专务守己者,看他气象却似曾子,平曰凡事反求诸己的一般。北宫黝以必胜为主,是专务敌人者,看他气象却似子夏,平日凡事笃信圣人的一般。然此特其气象之相似耳。若论二子之勇,都是血气用事的,他两人不相上下,也定不得谁胜,但就中较量,则孟施舍之所守,为得其要焉。盖黝务敌人,是求在人者也,求在人则有时而不可必。舍专守己,是求在己者也,求在己则无往而不自由。此舍之所守为得其要,而非黝之所能及也。若进而求诸义理之勇,则舍与黝又何足道哉?”

【元典】

“昔者曾子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译文】从前,曾子对子襄说:‘你喜欢勇敢吗?我曾经在孔子那里听到过关于大勇的道理:反省自己觉得理亏,那么即使对普通百姓,我也不去恐吓;反省自己觉得理直,纵然面对千万人,我也勇往直前。’

【诸儒注疏】此言曾子之勇也。“子襄”,曾子弟子也。“夫子”,孔子也。“缩”,直也。《檀弓》曰:“古者冠缩缝,今也衡缝。又曰:“棺束缩二衡三。”“惴”,恐惧之也。“往”, 往而敌之也。

【理学讲评】子襄,是曾子弟子。夫子,指孔子说。缩字,解做直字。惴,是恐惧的意思。孟子又告公孙丑说:“孟施舍之勇,虽似曾子,然但以气胜,非以理胜也。昔者曾子因子襄好勇,教他说道:‘子好勇乎?勇有大小,那血气之小勇,何足为好?我尝闻义理之大勇于夫子矣。夫子有言,人之所恃以常申而不屈者,莫过于理。设使自家反己,理有不直,就是衣褐宽博至微之人,也敌他不过,岂得不惴然恐惧乎?使或自家反己,其理本直,纵有千万人之众,我也理直气壮,当奋然而往,与之相抗而不惧矣。这乃所谓大勇,而为子之所当好者也。’观于此言,则曾子之勇,比之于孟施舍,又自不同矣。”

【元典】

“孟施舍之守气,叉不如曾子之守约也。”

【译文】孟施舍的保持勇气,又不如曾子能把握住要领。

【诸儒注疏】言孟施舍虽似曾子,然其所守乃一身之气,又不如曾子之反身循理,所守尤得其要也。孟子之不动心,其原盖出于此。下文详之。

【理学讲评】承上文说,孟施舍之勇,所以能无惧者,只是守得自家一身之气,比干北宫黝为差胜耳。却又不如曾子之反身循理,所守尤得其要也。盖气有时而或屈,理则无往而不申。此曾子之勇,所以不可及耳。孟子之不动心,其原盖出于此。

【元典】

曰:“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

【译文】公孙丑说:“请问,您的不动心和告子的不动心,可以讲给我听听吗?”(孟子说:)“告子曾说:‘言论上有所不通,心里不必去寻求道理;心里有所不安,不必求助于意气。’心里有所不安,不必求助意气,这是可以的;言论上有所不通,心里不寻求道理,这不可以。心志是意气的主帅,意气是充满体内的。心志关注到哪里,意气就停留到哪里。所以说:‘要把握住心志,不要妄动意气。’”

【诸儒注疏】此一节,公孙丑之问,孟子诵告子之言,又断以己意而告之也。告子谓于言有所不达,则当舍置其言,而不必反求其理于心;于心有所不安,则当力制其心,而不必更求其助于气,此所以固守其心而不动之速也。孟子既诵其言而断之曰,彼谓不得于心而勿求诸气者,急于本而缓其末,犹之可也;谓不得于言而不求诸心,则既失于外,而遂遗其内,其不可也必矣。然几凡可者,亦仅可而有所未尽之辞耳。若论其极,则志固心之,所之而为气之将帅;然气亦人之所以充满于身,而为志之卒徒者也。故志固为至极,而气即次之。人固当敬守其志,然亦不可不致养其气。盖其内外本末交相培养,此则孟子之心所以未尝必其不动,而自然不动之大略也。

【理学讲评】帅,是主将。充,是充满。无暴,是善养的意思。公孙丑又问孟子说:“北宫黝、孟施舍与曾子之所以不动心者,则既闻之矣;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其道亦可得闻与?”孟子答说:“欲知告子之不动心,只观其所言,便见他主意所在。他尝说:‘人于言语间,理有不达,却要用心思索以求通解,是心以言而动也,必舍置其言,而不必反求其理于心。人于处事时,心有不安,却要用力修为,以求妥当,是心又以气而动也。必制住此心,而不必更求其助于气。’观告子之言,则其所以先我不动心者可知矣。然自我言之,心为本,气为末;彼谓不得于心,勿求于气者,是专以根本为急,而末在所缓,犹之可也。至如理寓于言,而言发于心,不得于言,正宜反求于心也。他却说勿求于心,则不惟所言之理,终有不通,而吾之本心,亦如槁木死灰,自丧其虚明之体,内外胥失之矣,夫岂可乎?何也?盖志以主宰乎一身,而役使乎气,是气的将帅。气以充满乎一身,而听命于志,是志的卒徒。虽有本末缓急,而其实不可偏废。是志固第一紧要,而气即次之矣。所以说,人固当持守其志,使卓然于内,以为一身之主宰,亦当善养其气,使充满于身,以为吾志之运用。此内外本末,交相培养之道也。彼谓不得于心,勿求于气者,但知强持其志,岂能无暴其气乎?其为不可则一而已。然则告子先我不动心,亦岂知制心之要者哉?”

【元典】

“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者。’何也?”曰:“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

【译文】(公孙丑问:)“既说‘心志关注到哪里,意气就停留到哪里’,又说:‘要把握住心志,不要妄动意气’,这是为什么呢?”孟子说:“心志专一就能调动意气,意气专一也能触动心志。譬如跌倒和奔跑,这是意气专注的结果,反过来也使他的心志受到触动。”

【诸儒注疏】公孙丑见孟子言志至而气次,故问如此则专持其志可矣,又言无暴其气何也?“壹”,专一也。“蹶”,颠踬也。“趋”,走也。孟子言志之所向专一,则气固从之;然气之所在专一,则志亦反为之动。如人颠踬趋走,则气专在是而反动其心焉。所以既持其志,而又必无暴其气也。程子曰:“志动气者什九,气动志者什一。”

【理学讲评】蹶,是跌倒。趋,是快走。公孙丑未达志至、气次之义,又问说:“天下之理,分数有轻重,则工夫有缓急。夫子既说志为至极,气为次之,则志重于气,人但当持守其志可矣;却又说无暴其气,而气亦在所当养者,何也?”孟子说:“志气本是相须,持养不可偏废。如志之所在专一,则四肢百骸,皆随其运用,固足以动乎气。然使气之所在专一,则心思意念,或不及管摄,而志亦反为其所动矣。何以见得气能动志?今夫人之步履至于倾跌,奔走至于急遽,这蹶者趋者,都是仓卒之间,气失其平所致,若与心无干,而反能震动其心,使之惊惕而不宁,这岂非气一动志之验乎?夫志壹动气,可见志为至极;而气壹亦能动志,可见气即次之矣。此所以既持其志,又无暴其气也。子何以此为疑哉?大抵志动气者理之常,气动志者事之变。志固难持,而气亦未易养也。且如溺声色,则耳目易荒,嗜盘游,则精力易耗;喜怒过当,则和平之理易伤;起居不时,则专一之度或爽。诸如此类,皆谓之暴其气,不但一蹶一趋,足以摇动其心而已。养气者不可不知。”

【元典】

“敢问夫子恶乎长?”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敢问何为浩然之气?”曰:“难言也。”

【译文】(公孙丑问:)“请问,老师擅长哪方面?”孟子说:“我能识别各种言论,我善于培养我的浩然之气。”(公孙丑说:)“请问什么叫浩然之气?”孟子说:“难说清楚啊。”

【诸儒注疏】公孙丑复问孟子之不动心所以异于告子如此者,有何所长而能然,而孟子又详告之以其故也。“知言”者,尽心知性,于凡天下之言,无不有以究极其理,而识其是非得失之所以然也。“浩然”,盛大流行之貌。“气”,即所谓体之充者。本自浩然,失养故馁。惟孟子为善养之以复其初也。盏睢知言,则有以明夫道义,而于天下之事无所疑;养气,则有以配夫道义,而于天下之事无所惧。此其所以当大任而不动心也。告子之学与此正相反,其不动心,殆亦冥然无觉,悍然不顾而已尔。孟子先言知,言而丑先问气者,承上文方论志气而言也。“难言”者,盖其心所独得,而无形声之验,有未易以言语形容者。故程子曰:“观此一言,则孟子之实有是气可知矣。”

【理学讲评】长,是高过乎人的意思。浩然,是盛大流行的模样。公孙丑又问孟子说:“夫子之不动心,所以异于告子者,有何所长而能然乎?”孟子答说:“我之所以异于告子者,只是两件学问。告子说不得于言,勿求于心,是不能知言也。我能穷究天下之言,而于是非得失之指归,能悉知其一定之理。告子说不得于心,勿求于气,是不能养气也。我能善养吾身之气,而于盛大流行之体用,能复全其本然之初。惟知言,则遇事有真见,而心无所疑。惟养气,则临事有担当,而心无所惧。吾之所以异于告子而能不动心者,如此。”公孙丑又问说:“气便是气,如何叫做浩然之气?夫子既善养之,必有可得而名言者,请试言之。”孟子说:“凡物之有形有声者,便可指其形声而言之。惟这浩然之气,充满于身,而听命于志,无形可见,无声可闻,有难以言语形容者。我虽能善养之,不能为子言之也。”观此,则孟子之实有是气可知矣。不然,亦何其体验之真切如此哉。

【元典】

“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

【译文】它作为一种气,最为盛大,最为刚强,靠正直去培养它而不伤害它,就会充塞天地之间。

【诸儒注疏】“至大”,初无限量;“至刚”,不可屈挠。盖天地之正气,而人得以生者,其体段本如是也。惟其自反而缩,则得其所养;而又无所作为以害之,则其本体不亏而充塞无间矣。程子曰:“天人一也,更不分别。浩然之气,乃吾气也。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一为私意所蔽,则欲然而馁却甚小也。”谢氏曰:“浩然之气,须于心得其正时识取。”又曰:“浩然是无亏欠时。”

【理学讲评】大,是宏大。刚,是坚劲。直,是顺其自然。塞,是充满的意思。孟子说:“浩然之气,虽是难言,然求之赋予之初,验之扩充之后,则其体段亦有可见者。盖这气在人,不是狭小柔弱的。自其舍弘而言,则浑浑融融,太和之内,无物不容,而非形骸所能限量,何如其至大乎。自其强毅而言,则凛凛烈烈,奋激之下,百折不回,而非物欲所能屈挠,何如其至刚乎。这等样刚大,乃人有生之初,所得于天地之正气,其体段本自如此,但人不能善养之耳。诚能顺其自然以直养之,而不使有一毫作为之害,则刚大之本体无亏,而磅礴之真机自运。上际乎天,下蟠乎地,盈天地之间,无非此气之充塞矣。”夫以天地之大,而此气充满于其间,其浩然为何如哉?盖吾身之气,本与天地之气相为流通,故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若一为私意所累,便觉得狭小柔弱,充拓不去了。《书》称“帝德广运”,其功业至于格上下,光四表,何莫而非此气之运用乎?

【元典】

“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

【译文】它作为一种气,要和义与道配合;没有这些,它就会萎缩。

【诸儒注疏】“配”者,合而有助之意。“义”者,人心之裁制。“道”者,天理之自然。“馁”,饥乏而气不充体也。言人能养成此气,则其气合乎道义而为之助,使其行之勇决,无所疑惮。若无此,气则其一时所为虽未必不出于道义,然其体有所不充,则亦不免予疑惧,而不足以有为矣。

【理学讲评】配,是合。义,是人心之裁制。道,是天理之自然。馁,是气不充体,如饥饿的模样。孟子又告公孙丑说:“人能善养刚大之气,而塞于天地之间;则是气也,岂空虚污漫,无所附着者哉?乃与道义相辅而行者也。盖道义虽具于人心,而不能自行。惟养成此气,则见义所当为的,便奋然必为,而吾心之裁制,因之以果决;见道所当行的,便挺然必行,而天理之自然,得之以深造。气因道义而发愤,道义得气而赞成;两相配合,无所疑惮,而凡利害祸福,出于道义之外者,皆不足以动其心矣。若无是气,则体有不充,索然自馁,纵欲行夫道义,也都逡巡退缩,且疑且惧,而不足以有为矣,其何以配之哉?夫天地间莫大于道义,而此气有以配之,则其所谓浩然者可见矣。功用之大如此,人可无善养之功哉?”

【元典】

“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

【译文】它是不断积累义而产生的,不是偶然地有过正义的举动就取得的。如果行为有愧于心,气就萎缩了。因此我说,告子不曾懂得义,因为他把义看作是外在的东西。

【诸儒注疏】“集义”,犹言积善,盖欲事事皆合于义也。“袭”,掩取也。如“齐侯袭莒”之袭。言气虽可以配乎道义,而其养之之始,乃由事皆合义,自反常直,是以无所愧炸,而此气自然发生于中,非由只行一事偶合于义,便可掩袭于外而得之也。“慊”,快也,足也。言所行一有不合于义,而自反不直,则不足于心,而其体有所不充矣。然则义岂在外哉!告子不知此理,乃曰仁内义外,而不复以义为事,则必不能集义以生浩然之气矣。上文不得于言勿求于心,即外义之意、详见《告子上篇》。

【理学讲评】集,是积聚。袭,是不由正道,掩袭于外的意思。慊,是快足。孟子说:“浩然之气养之固足以配道义矣,然方其养之之始,这气何由而生?必由平日工夫,事事合义,日复一日,积聚既多,则心无愧怍,而此气自然发生于中。是乃集义所生者,不是一事偶然合义,便可感激奋励,掩袭于外而取之也。若平时无集义之功,只是一事偶合,则行出来的,必有亏欠,心中岂能快足。心既不慊,则气亦从此不振,而索然馁矣。是岂可掩袭而取乎?夫心之慊与不慊,由于义之集与不集,则是义本心中自有之理,而不在于外明矣。我故说告子不曾识义,正为他说义在于外而不在于心故也。既以义为外,则必不能集义以生气,其先我不动心者,不过悍然不顾,以袭取之而已,岂真不动心者哉?”按孟子所谓集义以生气,正曾子所谓自反而缩,则千万人吾往。盖人能事事合义,自反常直,则此气自然充拓得去,而浩然塞于天地之间。古之圣贤,以大勇称者,其工夫正在于此。

【元典】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译文】(对浩然之气,)一定要培养它,不能停止下来;心里不能忘记它,也不妄自助长它。不要像宋国人那样:宋国有个担心他的禾苗不长而去拔高它的人,昏昏沉沉地回到家中,对家里人说:‘今天累极了,我帮助禾苗长高啦!’他的儿子赶忙跑到田里去看,禾苗已经枯死了。天下不助苗生长的人实在很少啊。以为(培养浩然之气)没有用处而放弃的人,就像是不给禾苗锄草的懒汉;妄自帮助它生长的,就像拔苗助长的人,非但没有好处,反而危害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