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26583200000105

第105章 论语子路篇(1)

【元典】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

【译文】子路问政,孔子说:“身先士卒,教人勤奋。”

【诸儒注疏】苏氏曰:“凡民之行,以身先之,则下令而行;凡民之事,以身劳之,则虽勤不怨。”

【元典】

请益。曰:“无倦。”

【译文】子路请孔子多说一点。孔子说:“不要松懈。”

【诸儒注疏】吴氏曰:“勇者喜于有为,而不能持久,故以此告之。”程子曰:“子路问政,孔子既告之矣。及请益,则日“无倦”而已。未尝复有所告,姑使之深思也。”

【理学讲评】先,是倡率的意思。劳,是以身勤劳其事。倦,是厌怠。子路问为政之方,孔子告之说:“为政有本,不宜徒责于人,惟当反求诸己。以兴民行,毋徒以言语教导之而已,必也以身先之。如欲民亲其亲,则先之以教;欲民长其长,则先之以弟;欲民之忠,则先之以不欺;欲民之信,则先之以用情。件件都从己身上做个样子与他看,则民自有所观感兴起,而教无不行矣。以作民事,毋徒以政令驱使之而已,必也以身劳之。如欲民勤于耕,则春省以补其不足;欲民勤于敛,则秋省以助其不给。或劝课其树蓄,或巡行其阡陌,件件都亲自与百姓每料理,则民竞相劝勉,而事无不举矣。为政之道,不外此二端而已。”子路自负其兼人之勇,以为政亦多术,恐不止于先之劳之二者而已,故复请增益焉。孔子以勇者喜于有为而不能持久,故又告之说:“为政不在多言,前说已尽,无可益也。但天下之事,勤始乾多,克终者少,子惟于此二者,持之有常,勿生倦怠。民行虽已兴矣,所以率先之者愈加;民事虽已举矣,所以勤劳之者俞力,则教思无穷容保无疆,为政之能事皆矣。二者之外,更何所益乎?”然先劳无倦,不止居官任职者为然,人君之治天下,非躬行不足以率人,非久道不足以成化,尤当于此深加之意也。

【心学讲评】圣门诸子之问政也,自颜渊、仲弓、子贡而外,其意皆欲求详于事迹,而未能求之于为之之本。故夫子一责其尽于身心者,而政之节目略焉。子路问政,夫子曰:为政者,我为之也,则亦在乎躬行而已。凡民之行,所以教之者具有其训典,而徒教之,民不率也。孝弟仁让,小人之宜遵,尤君子之宜尽;身先为之,闺门起化,而姻睦之风可听其自成也。凡民之事,所以督之者具有其章程,而徒督之,民不从也。农桑沟洫,小人分其任,而君子总其成,身自劳之,劝课必亲,而勤俭之为不强而能自勉也。不然,徒多为之礼制以责其善,博设其科条以课其功,无益于民,而但见其扰矣。乃子路不知其为无穷之用,而疑为易效之功也,乃请益。子曰:夫何以益此哉?先之劳之者,躬行也,而欲进而期于成焉,则存乎心。我先之矣,民率行焉,而见为易化,则倦。民未率行,而见为难感,则倦。刻责于隐微而求尽其德行,日益勉焉,而何有止乎!我劳之矣,民趋事焉,而听其自勤,则倦。民未趋事,而徒劳无功,则倦。鼓厉其精神而必期于有济,日益奋焉,而何有已乎!夫然后先者果先,劳者果劳,而不患民之不相劝以成也。精不尽于一往,志不穷于中衰,以此为政,庶勿负于居人上者之职乎!故曰:心身者,出治之本。

【元典】

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

【译文】仲弓当了季氏的总管,问政。孔子说:“使下属各司其职,宽容小错,提拔贤才。”

【诸儒注疏】“有司”,众职也。宰兼众职,然事必先之于彼,而后考其成功,则己不劳而事毕举矣。“过”,失误也。大者于事或有所害,不得不惩,小者赦之,则刑不滥而人心说矣。“贤”,有德者;“才”,有能者;举而用之,则有司皆得其人,而政益修矣。【元典】

曰:“焉知贤才而举之?”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合诸?”

【译文】仲弓问:“怎知谁是贤才而提拔?”孔子说:“提拔你所知道的,你不知道的,别人会埋没他吗?”

【诸儒注疏】仲弓虑无以尽知一时之贤才,故孔子告之以此。程子曰:“人各亲其亲,然后不独亲其亲。仲弓曰:‘焉知贤才而举之?’子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便见仲弓与圣人用心之大小。推此义,则一心可以兴邦,一心可以丧邦,只在公私之间尔。”

范氏曰:“不先有司,则君行臣职矣;不赦小过,则不无全人矣;不举贤才,则百职废矣。失此三者,不可以为季氏宰,况天下乎!”

【理学讲评】季氏,是鲁大夫。宰,是邑长。有司,是众职。赦,是宽宥。昔者仲弓为季氏属邑之宰,问政于孔子。孔子告之说:“宰兼众职,若不分任于先,何以责成于后?故必先授其任于有司,使各专去办理,而后考其成功,则己不劳而事毕举矣。人有大过,固不可不惩,若小小差失一概苛责,则法太密而人无所容,故必于小过而宽宥之,则刑不滥而人心悦矣。至于贤才不举,则众务必至于废弛,故凡贤而有德、才而有能者,必举而用之,则有司皆得其人而政益修矣,这便是为政之道。”仲弓又问说:“先有司可能也,赦小过可能也,若夫贤才之伏无尽,我岂能以一人之智,尽知天下贤才而举之乎?”孔子说:“贤才之在世也,汝虽不能尽知,然岂一无所知者乎?汝虽有所不知,然人岂无知之者乎?汝但于汝之所知者,举而用之,则人见其诚心荐贤,莫不感动。凡汝之所不知者,亦皆将举之矣,其孰肯终舍之哉。”盖秉彝、好德,人心所同,举其所知者于己,而付其所不知者于人,自可无遗贤之患矣。若必自己尽知而尽举之,何其示人之不广耶?即此观之,圣贤用心之大小可见矣。大抵夫子所言,皆为政之大体,虽古先帝王致治之盛,亦不外此。故狱慎罔兼,先有司也;眚灾肆赦,赦小过也;翕受旁招,举贤才也。三者之中,举贤为尤要,能举贤才,则政平讼理。凡先有司,赦小过,皆举之矣,所以说,治天下者在得人,诚君道之首务也。

【心学讲评】为政莫尚于简,而简有其道焉。处之各得其理,不必躬劳苦、矜明察,而事以成;尽其所可尽,不劳鹜闻见、收名誉,而人胥效。仲弓,可与语此者。其为季氏宰,总大家之政而任其成,尤宜以简道居之者也。子告之曰:夫欲功不劳而事自集,则先有司而已。有司者本其各有所司、使自为焉,勿挠之,而徐考其能否,以有司之道治有司,吾自有宜持之要在也。夫欲法不繁而人自效,则赦小过而已。小过者,本无损于其大,置勿问焉、勿察之,而但修吾大法;以小过之情矜小过,吾自有不阿之法在也。若夫贤不贤之皆求知,才不才之欲并进,惟观其行,察其能,则举而进之于上。吾但行吾乐善之诚,与为国求人之志,则所以移风易俗,一举而收数十年之用者,在此也。贤才之功,皆我之功,身不必为,而贻福于社稷生民者大矣。此居要以统治,简道也,政之纲也,为宰者之以统理于有家者也。乃仲弓犹有疑焉,曰:贤才之举,能以决行而无烦迟滞者,知其贤才而举之,不可以约略而得者也。将博访之而惧其干名,将静俟之而有不悉,窃忧其知之不易也。

子曰:子何患于不知哉!尔则必有所知者矣。信其所知,而慎用其举,无事延揽泛察,以炫尔之能知也。尔既举矣,贤才且乐于自见,在位者皆乐于荐贤。有尔不知者乎?人将举之,而谁其舍之?则以一举开群官之举,以一贤才致众贤才之道,尽尔所得为,而无侈旁求,此亦执简驭众之道也。尔可用尔敬慎之心,率尔不繁之道,以此为政焉足矣。此仲弓德之所优,而夫子善成之也。

【元典】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译文】子路说:“如果卫国的君主等待您去执政,您首先要做的是什么?”

【诸儒注疏】卫君,谓出公辄也。是时鲁哀公之十年,孔子自楚反乎卫。

【元典】子曰:“必也正名乎!”【译文】孔子说:“一定是纠正名分呀!”【诸儒注疏】是时出公不父其父而祢其祖,名实紊矣。故孔子以正名为先。谢氏曰:“正名虽为卫君而言,然为政之道,皆当以此为先。”

【元典】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译文】子路说:“是这样的吗?你太迂腐了,纠正名分有什么用?”【诸儒注疏】“迂”,谓远于事情,言非今之急务也。

【元典】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译文】孔子说:“你太粗野了!君子对于不懂的事情,一般都采取保留意见。”【诸儒注疏】“野”,谓鄙俗。责其不能阙疑而率尔妄对也。【理学讲评】卫君,是出公,名辄。昔卫灵公逐其世子蒯聩,出奔于晋。灵公卒,立蒯聩之子辄为君。其后蒯聩欲返国,辄拒而不纳,凡宗庙祭祀,与夫出政施令于国,都只称灵公为父,不认蒯聩,是统嗣不明,名实乖乱甚矣。此时孔子自楚反乎卫,子路方仕于卫,因问于孔子说:“卫君慕夫子之道德久矣,今见夫子之来,必且虚己隆礼,以待子而为政。不知子之为政,其所设施者,以何为先乎?”夫子答之说:“君臣、父子,人之大伦,未有彝伦不叙,而可以为国者。今卫君乃不以其父为父,而以其祖为父。若使我行政于卫,必也先正其名,使君臣父子之间,伦理昭然,名实不紊,此乃政事之根本,有国者之急务也。”子路识见未能到此,乃不深思其意,率尔妄言说:“有是哉,夫子之迂阔而不达于时务也。夫为政者,惟取今日可以安国治民者而急图之可矣。至于父子称谓之间,乃是小节,何关于国之治乱、事之得失,而必以正名为先乎?”子路之言,粗野甚矣,故孔子直责之说:“野哉仲由,何其识见之鄙陋,而言词之粗俗也。夫君子于事理有不通晓处,则姑阙其疑,以俟考问。今汝于我之言有所未知,不妨从容辩问,乃率尔妄对,直以为非,不亦野哉!”夫子盖将详示子路以正名之说,故先折其粗心浮气如此。

【元典】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译文】名分不正当,说话就不合理;说话不合理,事情就办不成。

【诸儒注疏】杨氏曰:“名不当其实则言不顺;言不顺则无以考实而事不成。”

【元典】“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译文】事情办不成,法律就不能深入人心;法律不能深入人心,刑罚就不会公正;刑罚不公正,则百姓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诸儒注疏】范氏曰:“事得其序之谓礼,物得其和之谓乐。事不成则无序而不和,故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施之政事皆失其道,故刑罚不中。”【理学讲评】事得其序便是礼。物得其和便是乐。措,是安置的意思。孔子告子路说:“吾之所以欲先正名者,岂故为是之迂哉!盖以为政之道,必分名先正,而后百凡施为皆有条理。若使名有不正,非君臣而强为君臣,非父子而强为父子,则发号施令,称谓之间必然有碍而言不顺矣。言不顺,则名实乖错,言行相违,所为之事如何得成?事不成,则动皆苟且,必然无序而少,礼乐如何可兴?礼乐不兴,则法度乖张,小人得以幸免,君子反罹于罪,刑罚如何可中?刑罚不中,则民莫知所趋避,而无安身之地,何所措其手足?夫以名之不正,其弊遂至于此,可见大网一隳,万目瓦裂,而国非其国矣。为政者,乌得不以正名为先乎?”

【元典】

“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译文】所以领导做事必须说得通、说话必须行得通。领导说话,绝不随便、马虎。

【诸儒注疏】程子曰:“名实相须。一事苟,则其余皆苟矣。”

胡氏曰:“卫世子蒯聩耻其母南子之淫乱,欲杀之,不果而出奔。灵公欲立公子郢,郢辞。公卒,夫人立之,又辞。乃立蒯聩之子辄,以拒蒯聩。夫蒯聩欲杀母,得罪于父,而辄据国以拒父,皆无父之人也,其不可有国也明矣。夫子为政,而以正名为先,必将具其事之本末,告诸天王,请于方伯,命公子郢而立之,则人伦正,天理得,名正言顺而事成矣。夫子告之之详如此,而子路终不喻也,故事辄不去,卒死其难。徒知食焉不避其难之为义,而不知食辄之食为非义也。”

【理学讲评】孔子又告子路说:“名一不正,则言不顺,事不成,其流弊有不可胜言者。是以君子之于名也,必其称谓之间,皆当其实而无爽,而后以为名,若不可言者,则不敢以为名也。其于言也,必其出诸口者,皆可见之行而无窒,而后以为言。若不可行者,则不敢以为言也。夫名必可言,则名正而言顺;言必可行,则言顺而事成;而礼乐兴、而刑罚中,皆在是矣。所以君子为政,凡于言之称名者,务求当其实,无所苟且,盖以是耳。盖一事得,则其余皆得;一事苟,则其余皆苟。吾之欲先正名者,意正为此,子乃反以为迂,岂知治体者哉!”

【心学讲评】卫本可为之国,而出公不父其父而祢其祖,大乱将作。夫子自楚反至于卫,出公致公养焉,亦思有以救之。出公不知,乃欲用圣人以定其位而苟安。子路知蒯聩之不孝,不宜有国,遂陷于一偏之见而惑焉。乃告夫子曰:卫君盖待子而为政也,将以安靖其国家而兴治道,夫子而欲行吾道焉,先公之典,时事之宜,以开治统而奠民生也,将奚先焉?夫子曰:卫君其能用我乎?我之所以安卫而治卫者,莫先于正名乎!同昏之议论,不可徇也;众务之修明,不容遽也。惟是名者,白天定之,以实成之,因人心之安而命之;革其不正而还其本正,然后政教之施行可次第举也。

夫欲正名,则蒯聩父矣,出公子矣,拒父之辞穷,而称兵之恶着矣。故子路怫然曰:时之所不可为,义之所不必徇,而以妨吾行道之实者,迂也;而有是哉,子之必以此为先也!夫名之可以有词而正者,未尝不正也;若其疑于不正者,不自今日始也。以国人如此,以新君如此,已成乎一定之规矣。而子以始进之臣,欲取而更张之,不知何所施其迂计也。奚其正?

夫子乃直斥之曰:徇一时倚托之名,从苟且幸成之计,此野人之以计功利而忘天性者。由果野哉!意者其蔽于一曲之见,而不能知大本之不可昧者乎?夫君子于人家国之故,为善为恶,为成为败之数,有所不知焉,则置身于事外而不言,阙如也,犹不失为慎也。而奈之何其逞臆以乱是非乎!今由以名之不可正而弗正焉,因而仍之,而名终于不正矣。由且曰:有政之可图也,有教之可敷也,有刑之可明,而有民之可使安也。乃名不正,而其害奚若哉!以不正之名而为言,则天理所着,人心所安,皆因名而颠倒,言不顺矣。不正不顺,而所为者皆非天理而托于天理,非民彝而托于民彝,百官以典章为虚迹,百姓以纲纪为玩弄,事其成乎?夫然,政非其政,而文教何可以度数为也?无序之礼,不和之情,礼乐其能兴乎?无礼乐以导之于先,而正刑罚以成之于后,举国皆无序不和之民,而徒以意为法令,刑罚未有中者也。至于刑罚不中,则恶不可为,善不可为,而民无所措手足矣。且使我先事乎?先礼乐,先刑罚乎?将饰玉帛钟鼓以媚神人,诛不附己,奖邪说以立威权乎?甚哉,由之野也!

夫名之所系如是其重也,故君子因天性之自然,遵百王之定宪,立一名焉,必其播告之国人,驰词于邻国,敬称之宗庙者,皆可以言,而言之无惭者也。其为言也,必其以治事而事叙,行礼奏乐而礼乐宜,明刑慎罚而刑罚当,无不可行,而行之皆得者也。若谓名自我置,言自我出,率然而言之,遂据以为名,苟有名焉,何惮于言,则正不正听之可矣。君子于其言而若是乎?明明天地鬼神之所不可罔,明明群臣百姓之所不可诬,明明此心之不容昧,而但听出诸口者之有词,遂可以偷安而别议他务乎?言之滥也成于名,而名之乱也始于言。言不可追,而名犹可革,舍是吾何以为政于卫哉?

以夫子之言思之,其所以为辄而处蒯聩者,不知圣人之大用何如,而正名之后,则必有父子各得之道,故不急于去卫而就其公养。微独出公之不能用,而子路亦终于惑,以身殉不道之子,不亦惜乎!

夫子只说正名。正名后便可成事,兴礼乐,正刑罚,安百姓。圣人大用,千载后想不出。旧说立公子郢、逐出公辄,是妄谈,不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