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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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论语颜渊篇(5)

【理学讲评】季康子,是鲁国大夫,名肥。帅,是表率的意思。季康子问于孔子说:“如何是为政之道?”孔子对说:“子欲知为政之方,先须识政字之义。盖政之为言,所以正人之不正以归于正也。然必先自正其身,而后可以正人之不正,固未有己不正以归于正也。然必先自正其身,而后可以正人之不正,固未有己不正而能正人者。今子为政,不宜责之于人,唯当求之于已。如欲人之以正事君,则先自笃其忠敬,以示为臣之则。如欲人之以正守宫,则先自尽其职业,以为居官之准。所言者必天下之正言,侃侃乎守经据理,而无少涉于诡随;所行者必天下之正道,挺挺然持廉秉公,而无少动于私曲,能帅之以正如此。将见标准立而人知向方,模范端而众皆取则。凡望子之风采,仰子之仪刑者,皆将改心易虑,而相率以归于正矣,其孰有自愈于范围之外者乎?不然,则虽刑驱势迫,有不能强之使从者,子欲为政;亦惟本诸身焉可也。大抵下之应上,如影之随形,响之应声。立曲木而求影之直,为缓呼而求响之疾,此理之必无者。”孔子斯言,不独以告鲁大夫,实治天下之要道也。汉儒董仲舒有言:“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亦是此意,君天下者念之。

【心学讲评】季康子问政于孔子,亦见鲁政之不纲,而恩以整齐之乎,而未知反求之己也。孔子对曰:夫国何为而有政?政何为而可以治国乎?盖欲使上下之一出于正,而邪慝不作也。故有名分以正其尊卑,有纲纪以正其职业,有井疆以正其田畴,有库序以正其学术,皆所以正人者也,而不可徒求之民。子既为政矣,取先王先公之法度以自正,为百官万民先。彼既见当时之谨守纪法如此其严也,而孰敢诬上行私,以自趋于邪僻乎?正之之道在方策,惟子力行之而已。于政何有哉!

【元典】

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

【译文】季康子苦于盗贼,问孔子怎么办。孔子说:“如果您不贪婪,即使盗窃有赏,也没人去干。”

【诸儒注疏】言子不贪欲,则虽赏民使之为盗,民亦知耻而不窃。

胡氏曰:“季氏窃柄,康子夺嫡,民之为盗,固其所也。盍亦反其本邪!孔子以‘不欲’启之,其旨深矣。”夺嫡事,见《春秋传》。

【理学讲评】欲,是贪欲。昔季康子患国多盗贼,因问于孔子,求所以止盗之方。孔子对说:“民之为盗,生于欲心,而所以启之者上也。态使吾子清心克己,不事贪欲,则上行下效,廉耻风行,虽赏以诱之,使为盗窃,而其心愧耻,自不肯为之矣,尚何盗之患哉?”盖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未有上以不贪为宝,而下犹寇攘成俗者也,所以说虽赏之不窃。其实上不贪欲,则观法之地以善,诛求之扰以去,优恤之政以施。观法善,则民良;诛求去,则民安;优恤施,则民足。虽外户不闭,比屋可封之俗,将由此成矣,岂止不为盗而已耶?为人上者慎诸。

【心学讲评】季康子当国,鲁国多盗,其前之僭夺有以启之者不可追,而后之所以弭之者岂无道乎!不知此而以为患,问于孔子,将求所以治之者。孔子曰:盗可患而不足患也。人不能遂其所欲,而盗生焉;人各求所以遂其欲,而盗盛焉。今且为子计之。子能无欲乎?抑未也?苟子于非分之得不欲得也,非理之奉不欲事也,上不夺则民适其生,上不移则民安于朴。夫盗之可耻也,谁则甘之?予以生全之术,而不启其淫逞之习,虽赏之不窃矣,况有法以惩其后乎!舍是而欲治之以法,是驱民于阱而毙之,非我所知也。

【元典】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译文】季康子问政:“如果杀掉恶人,延揽好人,怎样?”孔子说:“您治理国家,怎么要杀人呢?如果您善良,人民自然也就善良。领导的品德象风,群众的品德象草,风在草上吹,草必随风倒。”

【诸儒注疏】为政者,民所视效,何以杀为?欲善则民善矣。“上”,一作“尚”,加也。“偃”,仆也。

尹氏曰:“杀之为言,岂为人上之语哉!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讼,而况于杀乎!”

【理学讲评】无道,是为恶的人。有道,是为善的人。君子,指在上者说。小人,指在下者说。上字,解做加字。偃字,解做仆字,是颓靡倒倚的意思。季康子问政于孔子说:“稂莠不翦,则嘉禾不生;恶人不去,则善人受害。若将那为恶而无道的杀了,以成就那为善而有道者,何如?”孔子对说:“民之善恶,顾所以倡之者何如耳。今以子之为政,则何用杀乎?子诚欲善,而躬行以率之,则民处然视效而归于善矣。何也?那在上的君子,其德能感乎人,譬如风一一般,在下的小人,其德应上所感,譬如草一般,草而加之以风,无不偃仆,小人而被君子化,无不顺从,此乃理之必然者也。然则欲民之善,亦反诸其身而已矣,而何以杀为哉?”按,康子三问,皆是责之于人。夫子三答,皆使求之于己。盖正人必先于正己,而不欲,正也。欲善,亦正也。使康子能以其欲利之心欲善,则民岂特不为盗,而且皆为善矣。所谓子帅以正,孰敢不正者也。《大学》说:“尧舜帅天下以仁而民从之。”即是此意。人君可不以躬行德教为化民之本哉。

【心学讲评】鲁本秉礼之国,而成乎无道之俗。季康子恶之,而思以法治之,问于孔子曰:民各有道,安其业,守其度,以无违于国典,无害于乡井。而今不然,无道者肆,而国不可治矣。吾欲杀其罔上行私者,以使知所畏,而趋就于有道,何如?孔子曰:见无道而欲杀,此匹夫疾恶已甚之心,欲快意于一朝者也。子则为政矣,而何用操一杀之权以重伤斯民哉!夫欲民之有道也,亦何难之有!子之所行,不有其协民心合国典而善者乎?子之所以行者,不有发于一念而可以终身为欲者乎?子惟未尝欲善也。如其欲之,克念夫国之必靖,而以上下均安为美也,民之必安,而以清心寡欲为本也;但欲之,必行之,正于己施于民者,无不善矣。民于以率子之教,而自敦其行,亦无不善矣。化行俗美,可立效于旦夕,而何疑焉?盖子,君子也;而民,小人也。其性情相为感应,而功效之自然而然者,德也。君子者,位尊足以行远,而权力可以动众,殆犹风也;小人者,弱植而无定情,繁生而无异趣,殆犹草也。不见夫草乎?加之以风,则偃伏而无有能不挠者矣。然则子以善行之,彼即服于善,而无倔强不服之力,亦已明矣,奚必薤草而使萎哉!处可为之地,以行其移风易俗之化,在子所欲之志向而已。无日民之难革,而必藉刑戮以威之也。

【元典】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译文】子张问:“怎样才能显达呢?”【诸儒注疏】“达”者,德孚于人,而行无不得之谓。

【元典】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译文】孔子说:“你所说的显达是什么意思?”【诸儒注疏】子张务外,夫子盖已知其发问之意,故反诘之,将以发其病而药之也。

【元典】子张对曰:“在邦必闻,在家必闻。”【译文】子张说:“国外有名,国内有名。”【诸儒注疏】言名誉着闻也。

【元典】子曰:“是闻也,非达也。”【译文】孔子说:“这是名,不是达。”【诸儒注疏】“闻”与“达”相似而不同,乃诚伪之所以分,学者不可不审也。故夫子既明辨之,下文又详言之。

【理学讲评】达,是所行通达。闻,是名誉着闻。昔子张之在圣门,心驰于务外,而不肯着实为己,孔子亦第因事而裁抑之。一日问于孔子说:“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夫士君子处世,随其所往,而皆通达顺利,无有阻滞,乃人人所欲者。然必有实德于己,而后人皆信之,非可以袭取而幸致者也。”夫子已知子张不识达字之义,乃故诘之说:“何哉,汝之所谓达者?”盖将发其病而药之也。子张遂对说:“人惟名誉不彰是以行多窒碍,吾之所谓达者,惟欲声称播乎人耳,誉望服乎人心,在邦则必闻于邦,在家则必闻于家,如此而已。”是盖以闯为达,而忽于近里着己之功,正其平日受病处。夫子遂从而折之说:“据之所言家邦必闻,是乃所谓闻也,非所谓达也。”盖闻之与达虽若相似而实不同。达则以实行动人,闻则以虚声鼓众,以闻为达,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矣,岂可昧于所从而不知辨哉。

【元典】“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在邦必达,在家必达。”【译文】所谓显达,就是品质正直,崇尚道义,善于察言观色,甘心处于人下。这样就会国外显达,国内显达。【诸儒注疏】内主忠信而所行合宜,审于接物而卑以自牧,皆自修于内,不求人知之事。然德修于己,而人信之,则所行自无窒碍矣。

【理学讲评】质,是质实。直,是正直。察言观色,是察人之言语,观人之颜色,以验在己之得失。虑以下人,是常思谦退,不敢以意气加人的意思。孔子告子张说:“闻之与达,虽若相似而实不同。夫达也者,非有心于求人之知也。以言其内,则质实而无巧伪,正直而无私曲。以言其外,则动惟见其好义,事必求其当理。其立心行己之善如此。然犹不敢自是,而察人言语之从违,观人颜色之向背,以验在己之得失;又不敢以贤智先人,而常思谦抑退让,居人之下,其处己待物之谨又如此。夫是以盛德所感,人皆爱敬,随其所往,无不顺利,其在邦也,则上得乎君,下得乎民,而达于一邦焉;其在家也,则父兄安之,宗教悦之,而达于一家焉。盖所谓达者如此,岂偶然而致者哉。”

【元典】

“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

【译文】表面仁义而内心相反、以仁义自居而不疑的人,也能骗取国内外的名声。

【诸儒注疏】善其颜色以取于仁,而行实背之,又自以为是而无所忌惮,此不务实而专务求名者,故虚誉虽隆,而实德则病矣。

程子曰:“学者须是务实,不要近名。有意近名,大本已失,更学何事!为名而学,则是伪也。今之学者大抵为名。为名与为利,虽清浊不同,然其利心则一也。”尹氏曰:“子张之学,病在乎不务实。故孔子告之,皆笃实之事,充乎内而发乎外者也。当时门人亲受圣人之教,而差失有如此者,况后世乎!”

【理学讲评】色取仁,是外貌假做为善的模样。违,是背。孔子又说:“德修于己,而人自信之,然后谓之达。若夫闻也者,存心虚妄,其中本非仁也,却乃矫情饰貌,做出个善人君子的模样;夷考其行,则素履多愆,全然相背,是与质直而好义者异矣。且又肆无忌惮,果于欺人,泰然处之,略无疑沮,恰似实有此仁的一般,是又与察言观色、虑以下人者异矣。夫深情厚貌,彼既巧于文其奸,而久假不归,人又无由窥其诈,则掩饰之际,疑似乱真,人有不被其欺而称誉之者乎?故其在邦也,则动辄见称于朝廷州里焉;其在家也,则动辄见称于父兄宗族焉,盖所谓闻者如此。”然声闻过情,君子所耻,况作伪之事,终必败露,比之于达,其相去何啻千里哉!是可见达者,为己而自孚于人;闻者,为人而终丧乎己。诚伪之间,学者固当深辨矣。若乃实行登庸,则邦家获无穷之益;虚名误采,则邦家贻莫大之忧。其关系又岂小小哉!用人者,尤宜致慎于斯。

【心学讲评】士无论穷达,皆与斯人而为群,则其不能违物以行,必矣。顾流俗相尚以名,而君子必求诸己。使吾所行于天下者,皆得吾心之安,而天下莫能困我,则亦安用此虚名为哉?此诚伪之分,得失之府也。

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不反求吾所以达于天下者,而但欲谓之曰达。夫子已早知其不足与于斯也,故反诘之曰:人有情焉,事有理焉,欲行之而无滞,诚不可不达也。然吾恐人怀一欲达之心,而遂拟一达之象。尔所谓达,在我者何以推行,在物者何以感通,而谓之达也?子张果据其所拟之达而对曰:天下不知有我,则虽有盛心而不能喻之于人。必也出而从政,则人称之曰,此邦之哲人也;入而家居,则人称之曰,此家之贤士也。于是言出而信,行出而从斯达矣。

夫子曰:尔之所谓达者以此乎?则是以虚声先动乎人,而非实行克孚于众也。此其为得为失,不容不辨,亦辨之于在已之修为而已,而天下之应我者亦异焉。子诚欲达乎,则当思达也者,诚念夫吾之所行疚于心而拂乎理,不当于人情而触天下之忌,则欲其推之天下而可行,必质直也。应物以实,而不为虚伪;据理直行,而无所曲徇。居心如此,而义之所在,见为可尚,而不以无益而置之,不以不利而避之,如此可自信以当于人心矣,而犹不敢自是也。察人之言,以审是非之定论;观人之色,以辨心志之从违。于是乃以施之于人,然犹不敢自居也。才智不可以先人,而道义亦非以表异,以逊让之心销天下争竞之气,虑皆屈下于人,以善成之。诚如是也,心可以对天下,行可以服天下,而合乎人心,顺乎人情,则在邦必达,而邦人丕应,在家必达,而家无逆情。虽无早立之名誉以动人,而志可行,道可立矣。盖其立心求己之无咎,而顺逆一听之人,此所以为士之达也。

若子所言必闻,则亦闻也者而已。其志在欲闻也,其所为但求闻也,于是而遂成一求闻之学术,以捷取夫闻。以为仁者有端严之气象,可以起人之敬爱;仁者有矜容之度量,可以致人之悦从;皆可以色取也。饰之于容貌辞气之间,而着其温文含弘之美,乃其所以居心而制行者,无敬恕之实,则行违也。殆其取之已熟,而居然一仁者矣,始以欺天下者,既以自欺,曰,吾固身律声度,而能受万物之归者也。人有相摘之言,以辩胜之;人有不平之色,以术笼之;制天下以盛气而无所让。夫流俗则何知哉!望其色,信其不疑,从而惊异之,称誉之,在邦而称为邦之名硕,在家而称为家之潜德,亦可必也。然使其有所行焉,则内疚于心,外伤于物,而如之何其能达哉?尔欲为闻乎?则以伪窃天下之名可矣。如其欲达也,无亦自反之己乎!达者不必闻,而闻者不必达,此君子小人虚名实行之大别也。不知辨此,而学术何由正乎!

【元典】

樊迟从游于舞雩之下,曰:“敢问崇德、修慝、辨惑。”

【译文】樊迟陪孔子到鲁国的天坛游览。樊迟问:“请问怎样才能提高品德、改正错误、明辨是非?”

【诸儒注疏】胡氏曰:“慝”之字从心从匿,盖恶之匿于心者。“修”者,治而去之。

【元典】子曰:“善哉问!”【译文】孔子说:“问得好!”【诸儒注疏】善其切于为己。

【元典】

“先事后得,非崇德与?攻其恶,无攻人之恶,非修慝与?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

【译文】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不就能提高品德吗?进行自我批评,不去批评别人,不就能改正错误吗?忍不住一时之气,忘了自己和亲人的安危,不就是糊涂吗?

【诸儒注疏】“先事后得”,犹言先难后获也。为所当为,而不计其功,则德日积而不自知矣。专于治己,而不责人,则己之恶无所匿矣。知一朝之忿为甚微,而祸及其亲为甚大,则有以辨惑而惩其忿矣。樊迟粗鄙近利,故告之以此三者,皆所以救其失也。

范氏曰:“先事后得,上义而下利也。人惟有欲利之心,故德不崇;惟不自省已过而知人之过,故慝不修。感物而易动者莫如忿,忘其身以及其亲,惑之甚者也。惑之甚者必起于细微,能辨之于早,则不至于大惑矣。故惩忿所以辨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