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眉提了一壶茶过来,问道:“客官,要看我倒茶的绝技吗?”
荆川扭头看了她一眼,缓缓道:“不用了。”
柳叶眉满脸狐疑地盯着荆川,道:“你这位客官好生奇怪,为什么不把斗笠摘下来,哪有戴着斗笠来喝茶的。”
旁边的四个汉子听了,也都转过头来盯着荆川看。荆川依旧坐着不动,并没有说话。
柳叶眉自讨没趣,只好给荆川倒茶。
茶是黑茶,西北地区特产。经细火慢煮之后,变得粘稠而浓黑,倒进碗里,便是一碗黑水。荆川端坐不动,看着摆在面前的茶,待波纹平静之后,热气徐徐冒出,茶水表面黑亮如镜,周围事物映入里面,一清二楚。空气中更有一阵浓郁的清苦之味,初闻像中药,再闻似茶,细一闻,则如晨荷滴露,清香沁脾。荆川尽管被皂纱遮住了脸,仍能闻道那股味道。
柳叶眉颇有些得意地道:“客官还是第一次喝这黑茶吧?我这黑茶,是这方圆百里最好的,但凡喝过一次,此生便再难忘记。”
荆川慢慢地端起茶,一只手轻轻揭起皂纱,将茶送到嘴边,喝了一口。一股草药般的清苦之味顿时冲入鼻中。初入口时,只觉得奇苦无比,送入喉中,却如一股清流,滑落而下,所过之处顿觉一阵清凉,紧接着胸口豁然开朗。再回味,舌尖处却涌出一阵甘甜,舌底生津,回味无穷。
荆川道:“好茶。”
柳叶眉在他旁边坐下,笑道:“那当然,喝了我这茶,便不会觉得口渴,半天不喝水都可以。”
荆川又喝了一口。
柳叶眉问:“你说你找的人叫孙贵?”
“正是。”
“飞云镇有好几个孙贵,不知道客官要找的是哪一位?”
“他有一只眼睛瞎了。”
“瞎了?”柳叶眉用手托着下巴想了想,“我来飞云镇十年了,没有见过哪个孙贵的眼睛瞎了呀。”
这时,旁边喝茶的一个汉子道:“柳叶眉,亏你还自称飞云镇的人,连镇子里住了什么人都不知道!”
柳叶眉马上转过身去剜了那汉子一眼,道:“呸,你还敢在这里教训老娘。老娘连飞云镇的每只苍蝇都知道,老娘来的时候,你他娘的还光着屁股在街上耍呢!”
那汉子笑道:“好,你要是都知道,那你怎么记不起那瞎眼老头了?”
柳叶眉愣了一下,想了想,然后将手一拍,大声道:“哦,我记起来了!对对对,就是那瞎眼老头!”然后又转到荆川那一面,“你说的可是一个头发花白,瞎了一只眼睛,脸上有一大道疤的孙贵?”
荆川听了心头一震,不禁问:“老头?”
“是啊,我们这里叫孙贵的人都是老头。”
荆川喃喃自语了一句:“他何时变老了?”
柳叶眉接着道:“客官,你要是找那个孙贵,可就来晚了。”
“他怎么了?”
“两年前就死了。”
“死了?”
“对呀,早就死了。”
“怎么死的?”
“我怎么知道!这个孙贵也是个怪人,好像是五年前来的,还带了一个孩子,在这里住了五年,从不与人打交道,然后就突然间死了。”
“他埋在何处?”
“不知道。他孩子埋的,要问你找他孩子去。”
“他孩子现在何处?”
柳叶眉一下子又愣住了,想了半天想不起来。旁边的那个汉子头也不回地道:“被沙帮抓去了。”
柳叶眉又拍手叫道:“对对对,被沙帮抓走了!”那几个汉子见了,都在旁边窃窃傻笑。
柳叶眉对他们道:“别以为老娘什么都不知道。那孩子被孙贵过继给他对门的张铁匠,做了张铁匠的儿子。孙贵死了以后,有一天,张铁匠给沙帮的老五打马蹄铁,可是不巧,老五第二天骑马的时候,马崴断了一只前蹄,老五摔伤了,就把这事怪罪到张铁匠头上,认为张铁匠打的马蹄有问题,于是就把张铁匠杀了,还把那孩子带走了。这事当时闹得很大,全镇子的人都知道。”
荆川便问:“沙帮?”
那汉子道:“一看你就是从别处来的,连沙帮都不知道。沙帮是这一带最大的马匪,还有嘉峪关的马岱罩着,谁都不敢惹。”
荆川听到“马岱”这个名字的时候,想起从昨夜刺杀他的那四个人身上搜出的帖子,发帖子的人正是马岱。便问:“沙帮在何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瞪着荆川,柳叶眉也是一脸惊讶,然后道:“客官,你该不会是想去找那伙马匪吧?如果是这样,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赶紧离开飞云镇吧。”
荆川又问了一句:“沙帮在何处?”说完又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柳叶眉前面。
柳叶眉看了银子一眼,摇摇头道:“客官,我柳叶眉虽然爱财,但好歹也有点善心,我劝你还是不要去送死,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吧。”
旁边的汉子说风凉话:“柳叶眉,他要去寻死,你挡他做什么,告诉他不就得了!”
柳叶眉白了那人一眼,道:“就你不嫌事大!”然后对荆川道:“客官,难不成你真想去救孙贵的儿子?”
荆川没有回答她,还是问:“沙帮在何处?”语气中已经明显含了一点愤怒。
柳叶眉仔细盯了荆川一阵,透过皂纱隐隐看到了一张冷峻的脸的轮廓,琢磨了一阵,然后道:“好吧,反正是你自己要找死,我就告诉你,在风岭。”
“风岭怎么走?”
荆川如此镇定地说了几句话之后,在场的人不禁越发感到奇怪,觉得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喝茶的几个汉子纷纷转过头来,看看他,然后又互相对视。
柳叶眉道:“出飞云镇,朝嘉峪关方向走二十里,便可在右边看到一排山,最高的那座便是风岭。”
“多谢。”荆川说完便起身走出了茶馆。
柳叶眉在身后叫住他:“唉,客官!”
荆川停下来,稍稍转头。柳叶眉拿着那锭银子,在手里抛了抛,道:“去了风岭,你可别说是飞云镇的人告诉你的,我们飞云镇与沙帮井水不犯河水。若是因你而惹怒沙帮,来我们飞云镇找麻烦,那我们今天就不会让你出这个门。”
话刚说完,那四个汉子倏地站起来,盯着荆川看。
荆川顿了顿,道:“放心。”说完便走了出去。
有个汉子道:“这人好奇怪,看来他真的要去找沙帮,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哼,人家想死,关你鸟事?”
“我是怕他连累咱们飞云镇!”
柳叶眉沉默了一会儿,道:“怕什么,跟沙帮结仇的人多了去了,他们怎么就知道是我们透出的消息?”
刚说完,外面就响起一阵混乱的马蹄声,“哟呼!”一群人喊着奇怪的号子跑了过来。
柳叶眉一听,急忙道:“不好,是沙帮的人!”
“他们怎么来了?”
“哎呀,谁知道啊,快,抄家伙,出去看看!”四个汉子赶紧拿了各自的兵器,跑了出去。
荆川还没走出空地,便看见前面的街道上有十几号人骑着马,手中挥舞着刀子冲了过来。那些人也不管路面上有人,只顾乱喊乱叫,为首一个人的马背上还驮着一具死尸。
周围的人都紧张地看着他们,纷纷道:“沙帮的人,他们怎么来这里了?”荆川听了,便再路边停了下来。
此时,镇上的许多人都拿着兵器跑了出来,围在空地周围。柳叶眉他们也出来了,柳叶眉看见了路边的荆川,眼睛稍稍一眯,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沙帮的人骑着马冲到空地中间,空地上一时间尘埃漫天,什么都看不清楚。马匹狂躁,打着响鼻,蹄子刨地,转来转去,十分吵闹。
为首的那个人从马上跳下来,然后把那具尸体扛在肩上,走到水井旁边,把尸体放下,让尸体靠着井边坐着。
一阵风吹来,把刚才扬起的沙尘吹走了,荆川看见坐在井边的那具尸体,正是昨日他在河谷中杀的那个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