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眉和左敬云听说荆川要去找马岱,都十分惊讶,但也没有劝他,柳叶眉道:“你要去便去,但我可提醒你一句,那马岱权势大,你惹不起他的。”
荆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床上的孩子。
左敬云配好了药,站起来对柳叶眉道:“柳叶眉,你先回去吧,我给这孩子上药。”
柳叶眉道:“你上你的药,叫我回去做什么?”
左敬云一愣,反问她:“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柳叶眉顿时语塞,脸色通红,憋了一会儿,大声道:“我把他这把破刀送回来!”
左敬云听了,很诡异地笑了笑,问她:“恐怕你是想来拿鞋子的吧?”
柳叶眉的脸色变得更红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荆川见她为难,这才想起她的绣花鞋被自己拿了,于是走到桌子旁边拿起绣花鞋,伸手递给柳叶眉,道:“刚才多有冒犯,请见谅。”
柳叶眉又羞又怒,想要把绣花鞋拿回来,却又不好意思。她若是拿了,岂不违背了自己往日在众人面前许下的誓言?那样的话,大家都会笑话她。
柳叶眉的手伸到一半的时候在空中停了下来,眼睛一直盯着鞋子,却又不敢伸手过去拿。荆川便把鞋子凑到她的手边,道:“玩笑而已,不必当真。”
柳叶眉见荆川都这么说了,于是不再顾忌什么,一把扯过鞋子,大大咧咧地道:“今天是你使诈,夺了我的鞋子,不算!”
左敬云手里拿着药,嘿嘿笑个不停,道:“柳叶眉,你不是说谁能拿走你的绣花鞋,你就嫁给谁吗?怎么现在又说话不算话了?”
柳叶眉心里虽然也觉得拿回鞋子太丢脸,但为了面子,还是把一张通红的脸仰起来,道:“我是说过,但我说的是两只鞋,而且要光明正大地从我脚上拿走才算!刚才是我失算,被他算计了,所以这一次不算!”
左敬云指着柳叶眉笑道:“柳叶眉呀,你不愧是做个买卖的,还真是会说!你做什么都有理。”
柳叶眉觉得继续待下去会颜面尽失,于是便“哼”了一声,拿着鞋子转身走出了房间,出去的时候还故意用力把门带上,门板砸在门框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随后外面传来小步快跑的声音。
左敬云笑个不停,道:“这个柳叶眉,真是个怪人!不过我认识她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头一次这么害羞,我看呀,她是——”左敬云本想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但看到荆川站着凝视外面,便收住了话头。
柳叶眉刚才的神态被荆川清楚地看在眼里,就在她脸色羞红的那一刻,荆川似乎从她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性格虽然与柳叶眉不同,但是身上也透着一种可爱。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他冷血无情,并不会体会女人的感受,直到那女人死了很多年以后,他落魄江湖,四处被人追杀,这才慢慢地回忆起她的好来。他的心本来早已死了,平静得如同安澜的河水,不起涟漪,而现在,却又被柳叶眉勾起了遥远的回忆。他的心跳突然加快了跳动的速度,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愉悦遍布全身,令他很想把脸上刻板而严肃的表情变得轻松一点。但这种感觉只在他心里维持了一会儿便消失无踪,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能分心。
左敬云给孩子的伤口上药的时候,孩子突然痛苦地大叫起来,还想用手把药弄掉,左敬云急忙让荆川按住孩子的两只手。孩子因为疼痛而拼命挣扎了一番之后,又昏迷过去,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左敬云上完药,洗了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这孩子真是可怜,他爹惨死,他又被掠到土匪窝里受罪,唉!”
荆川问:“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左敬云道:“他叫张刃,他爹是镇上的铁匠。”
“不是说他是过继给张铁匠的吗?”
“哦,原来你也知道。”
“只是听说,能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左敬云想了想,道:“五年前,一个断了左臂的男人带着这孩子来到镇上,买了一处宅子住下。那男人叫孙贵,看样子年轻的时候也是在外面打打杀杀的,脸上全是疤。来到飞云镇以后,他不怎么出门,也很少和人说话。他只是对别人说这孩子是他的侄子,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孩子的面相和他十分相像,肯定是他的亲生儿子。后来,他把孩子过继给了他家对面的张铁匠,给孩子取了个‘刃’字,姓则跟着张铁匠,所以这孩子叫张刃。张刃就跟着张铁匠打铁,然后再也没有去过孙贵的家,听说就是在街上撞见了孙贵,他也不会和孙贵打招呼。去年九月的时候,孙贵突然死了,张铁匠就叫张刃去给孙贵收尸,把他埋了。”
荆川听完,便问:“孙贵是怎么死的?”
左敬云道:“这个我怎么知道,八成是老了生病死的吧。”
“你说他老了?”
“可不是,比我还老,头发都快掉光了。”
荆川听完之后心里纳闷:“他怎么会突然间老了?莫非不是他?”于是又问:“他来的时候身上可曾带了刀?”
左敬云道:“我不知道,这个你就得问这孩子了。”
荆川看着张刃的侧脸,心里的疑虑又减了几分。张刃的面相与孙贵太像了,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么他爹不是孙贵还会是谁?只是听说孙贵是个老头,这一点荆川十分怀疑:孙贵才四十来岁,怎么可能一下子变成老头?荆川越想越觉得奇怪,只希望张刃能够早点康复,把孙贵的事情告诉他。
他这次不远千里从江南一带赶过来,就是为了找到孙贵。孙贵身上有一样东西是他想要的,他必须拿到手。只是他来晚了一步,孙贵已经埋入黄沙,这样一来,他想要知道的所有事情也都随之埋进了沙子里。眼下,他只能寄希望于昏迷不醒的张刃,张刃亲手埋葬了孙贵,肯定知道孙贵的坟墓在什么地方,说不定那件东西就在孙贵的坟墓里。
左敬云收拾好了东西,走到床边道:“这孩子用了我的药,只要他不乱动,半个月后便可康复。只是可惜啊,即使他好了,这辈子也做不了一个男人了。”
左敬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张刃因为下体发炎溃烂,男人的东西也被破坏了。为了不让炎症进一步扩散,左敬云已经用刀把张刃的那一处地方去掉了。左敬云这么做的时候,荆川也在场,左敬云还因此询问荆川到底要不要这样做,做了,可以保住张刃的性命;不做,张刃便要死。实际是,不管左敬云做不做,张刃都注定做不成男人了。
荆川并不在乎张刃,他只想让他活下来,然后告诉他关于孙贵的一切事情,他用点头的方式同意了。
左敬云出门的时候,还停下来对荆川道:“对了,要是这个孩子醒过来,你可别告诉他是我做的。”说完就要走。
荆川叫住左敬云,然后从包袱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左敬云看着银子,笑着道:“我要这些已经没用了,你还是留着照顾这个孩子吧。再说,张刃好歹也是半个飞云镇的人,我替他治病也是应该的。”说完便走了。
荆川转过身看着张刃,张刃虽然昏迷,但是脸上仍然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汗珠不断从额头上冒出来。
荆川的心里突然对这个孩子生出了一丝怜悯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