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纳兰容若词传仓央嘉措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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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仓央嘉措诗歌赏析(14)

仓央嘉措的这首诗可以用这样一句诗做注脚,那便是:“多情自古空余恨。”怪只怪仓央嘉措太多情,都说爱情里先爱上对方的人定然是输的,这便是多情的恨。恨归恨,哪怕此恨绵绵无绝期,仓央嘉措却是为这骗她的姑娘动了真心,否则何来心烦意躁一言?恐怕仓央嘉措这心烦意躁不是一日两日便能过去的。他的身上流着多情的血,和世上千千万万多情的人一样,怕就怕他为情人憔悴成了瘾,不管那人是不是真的值得他这样做。

真正爱上一个人你才会知道,为了情人忧思憔悴也是爱情的一种风景,正所谓“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这样的情绪给了爱情一点凄美,于是爱情便在每个情人的精心浇灌下开得更加艳丽。如果对方是个对你真情实意之人,也不枉你憔悴一场,可仓央嘉措此时并没有那么幸运。也许这人世多情就是应了无情而生,于是情花便开出了毒。情花之毒无药可解。这毒会让人上瘾,即使致命也至死方休。

其六十六

印度之东有妙姿孔雀,

工布之谷有丽音鹦鹉。

所生之地遥隔千里,

它们却会聚于拉萨城中。有些人一出场就在相互靠近,在命运的棋盘里,谁也无法自己决定下一站身处何方。有一种缘分是山山水水隔不开的,双方多年的努力无形中好像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这冥冥之中的安排,结局或许在戏剧没有上演的时候就已经写好,分分合合都是不容改编的。其实,只要经历过人生艰难旅程的人,都相信这种不算科学的解释。当我们面对命运的翻云覆雨无力抗拒时,也许只有这样的解释才能让人的心稍稍平静一点。

我始终相信是老天让我们相遇,这种感觉在你出现前就已经很浓烈了。我始终有种预感,就是和一个唯一能让我的内心安宁的人会在这里相遇,不知道是哪一天,也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形式,甚至也不知道她的样子,就知道这种只在我们之间存在的感觉。在我们相遇之前,一切都是平常的过场,都是在为了那一天做铺垫。

换一个说法,也许更能让这样的缘分变得具体可感。你可知道印度的孔雀和工布之谷的鹦鹉,尽管出生地不同,为什么能在拉萨相见?这是它们的前世相约,在今生里继续。人与人之间也是如此,前生的缘分未了,会在今生里再续前缘。如果,彼此间的情意太深,这种缘分就会一直不散。我不知道你是否也相信这样的神话,不知道你的心里是怎样感知爱情,我知道始终都有一盏穿越千年的灯火,在远处给予我温暖,我的今生就为了与她相见。

你不知道也好,也省得想起前世红尘里的记忆,只需在今生里坦然地绽放自己的青春。在那不见首尾的历史长河里,一石激起的千层浪也是引不起瞩目的平常,它滔滔地流走,冲刷出各种自然的迥异和人生的变迁。如今回望处也已经变了景色,我们姑且忘记历史,在现实的情况下,感受今生的酸甜苦辣。

只是面对现实复杂的情况,我的最原始的梦境被打破时,我随便无关痛痒地牢骚几句。你们口口声声使用着佛的权力,把一切的行为归为佛的用意,怎么没有看到我难舍的情缘也是佛的安排,他让我今生里学会了爱人,才得以具备修佛的资格。你们的阻隔是违背了命运的旨意的,我的心还是要追随我心爱的姑娘,我知道这和信仰是不冲突的完美。当人与人的相见成了一种宿命,任谁也无法改变宿命时,我愿意接受这种宿命以及由它带来的各样后果,让我的前世相约不再落为遗憾。

仓央嘉措不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他在内心深处相信一切的美好,不被现实利用的纯粹的美好始终是他念念不忘的追寻。他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了拆散自己幸福的人,一切是命运使然,人们应该自然地接受。

无需太多的言辞,也不用太多的迟疑,我们由陌生走到熟悉,是缘分让我们一步步地靠近。无论世事怎样无常,我们坚持着的这份情缘已经嵌入生命里,早已删除不去。

其六十七

洁白的鹤啊请听我言,

我想借你的翅膀,用用就还。

我想去的地方并不遥远,

那美丽的理塘,去看看就回还。这首情歌从遥远的山间传来,初次听到时捕捉到的是种痛彻心扉后的无力抗拒。若心也插上翅膀,跟随乐曲飞翔,太深太深的眷恋在蓝天白云里回响。眼中的万物,安静而深沉,崇高的姿态让人感到了渺小,从深宫里起飞,飞过苍山,飞过纳木湖畔,飞过一世的情缘,来到让人心疼的理塘。这里,有位姑娘,她曾为我,用百灵鸟般的歌喉,将美丽的理塘草原歌唱。只是这歌声穿越了时空,歌声里的故事感动了无数的后人,却永远飞不出诗人的伤感。

我现在还记得那段最美最美的时光,美丽的达瓦卓玛,我们一起放牧,在那青草无边的草原上,洁白的羊群像天上柔软的云朵,累了就停下来用各自的形式为对方驱走疲劳,充满诗意的草原上从没有着上悲伤。像一对幸福的鸟儿,我们却慢慢住进了彼此的心房,从此生命开始了新的旅程。

然而,命运的无常阻断了我们的幸福,就在那幸福的地方,我被不幸带走,徒留我心爱的姑娘在身后奔跑、呼喊,视线却越拉越长,终于被风尘掩盖。一别之后,两地相思,怎堪忍受?我在深深禁宫里,面对幽幽酥油、沉沉的佛经书,却无法看到佛的尊容,达瓦卓玛的脸庞却印在脑海里,抚慰我的忧伤。我知道,天涯相隔,她也难舍深情,在遥遥的南山将美丽收藏。

我曾以为,命运的残忍莫过于此了,它把人类最在意的美好摧毁,还把它捻在手心里嘲笑众生的迂腐;甚至,在筋疲力尽的时候,怀疑美好也是残忍的代名词,乔装改扮将善良的人类欺骗。没想到的是,那时看到命运的残忍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把戏,到后来才发现,没有反反复复的折磨,直到你彻底地放弃抗拒,它绝不会善罢甘休。在命运的手掌里,我们之间的缘分又被他再一次把玩。

就在那美丽纳木湖畔,夜色突然显得分外地温柔,它又将意外的幸福赐给了我,我和我美丽的姑娘在很久很久的别后再次相遇。那时,纳木湖东山顶上皎洁的月亮正清辉四泻,慷慨地洒向人间,袭一身的清逸,超然世外,重新携手的心情,全部都在月光里,安静而欣喜。然而,我和我的爱人不允许公开交往,所以,我只有悄悄地去八角街和她见面,我和我的幸福还是有着距离。倘若,一直这样,我也会非常非常地知足,也会在心底真诚地感谢命运的恩赐。幸福总是来得太迟,却又去得太急。我对命运的理解终被彻底地否定,我的姑娘不知了去向。

面对着这不堪忍受的伤害,我的情绪一片凌乱,无从拾掇的心瓣散落一地。我该怎样再次与她相逢,恐怕一切只有在来世才能期待了,因为我已经看到我们的今生已被魔掌毫无商量地画上了句号。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不会再有任何的希冀,生命被扼住了咽喉。来不及反抗,已经命归黄泉。

在情绪找不到出口时,我只有为我的心声借一双洁白的翅膀,飞过高山、雪域,去我心上人的故乡安居,哪怕又将迎来命运不怀好意的玩弄,我也毫不迟疑,我知道,在那里,我们会再次相遇。也许只有在有你的气息的地方,我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人们说这是在仓央嘉措遗物中发现的他生前写下的最后一首诗,诗歌里带着淡淡的忧伤,有着那种看透后的安静,安静里自然有一份执着,告诉了人们他的心曾经是怎样地热烈过。仓央嘉措终生念念不忘的地方,实则是他一直以来没有能够抵达的梦想。我们无法知道,这对有心人最终会在哪里相遇,他们的灵魂是否在一切凡世的纠缠停歇后相伴在彼此的左右,那时他们会延续着原来的幸福,还是在人生的轮回里选择了停留,只为那一生的那一次爱恋,放弃了前行路上的所有。

其六十八

阴曹地府的阎罗王,

在堂上高悬着“业镜”①。

人世间说不清的情仇,

用镜子一照就恩怨立现。人们总说是距离产生了美,让我们和万物间保留一份距离,这样才会欣赏到它们的美丽,而不去计较其中的瑕疵。其实,我对生活中的事并不是很苛求,并不是无法接受一点点不满意的地方,我知道就像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一样,不完美也是一种完美。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最初的认识和生活越来越大的偏差成了内心无法接受的负担。

小时候,会把很多人和很多事当做自己的榜样,认为他们是一种绝对的权威,只要和他们一致的都是正确无误、值得学习的,而一旦和他们有少许不同,就会被舍弃、被厌恶,就成了不可原谅的。那最初的认识是最深的记忆,就像黑色和白色那样分明。那时,我像是住在天地相连的一边,而远处就是天地相连的另一边,其中错落安置的景物被印在心里,它们随四季的变化也有相应的变化,但每一个轮回都是出奇地相似,辨不出太多的差异。在生活里也是如此,长者教给我们的也是最直接的东西,美与丑、善与恶都是泾渭分明的,那时我们的世界没有这么多左摇右摆。人与人之间最单纯的东西,在不被强调的时候呈现。

等到命运突然被改写时,我对周围的人和事开始感到了陌生,本是在同一片土地上成长起来的人,却有着太大的差别,真真假假让人难以分辨。人与人总是隔着一座山,山的两侧是不同的景致。孤独和忧郁纠缠着我,人间的光明越来越淡,在脚下消失。我最真实的追求被他们涂上污浊的颜色,给抛弃在闲言碎语的争斗之间,对于他们而言,勾心斗角成了一种习惯,目的是他们唯一注视的东西。

真的让人费解,不是说在阴曹地府里阎王还有一个区分善恶的镜子吗,在最缺乏温暖的地方还有一把尺子来抚慰人们的心,而我们宣扬的美好的人间却是非不分。所谓的尺度,成为某些人谋私的工具,善与恶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还不如那镜子说一不二。

仓央嘉措这样直接控诉现实的诗歌不是很多,让人能明显地感觉到,他以前贯之以情的书写是他真情的自然流露,也是他避开杂乱现实的一种方式。也许,在能够避开时他都选择了避开,沉醉在情的诉说里,任随风云变幻也和自己不相干。他原本想守着那份真情,留住些美好,只是上天啊太过于刻薄,夺走了他最后坚持守护的东西。这样的时候,生又如何?死又如何?

这首诗歌采用了对照的手法,让是与非、善与恶在不同的境遇里伸张,只是,诗人坚持的美好让人失望了,他看到了在这样的人间里,纯真的美好已不复存在。从一个天堂般的村子里,被拉到布达拉宫,这个过程给了他天地的悬殊。日子已无从倒流,也不允许他有新的开始,高高的宫墙禁闭了未来。当生命的意义被亵渎时,他终于鸣出了自己的不平。

注释:

①业:佛教用语,指人在世间的所作所为,有善业与恶业之分。

其六十九

十地法界的具誓护法金刚,

神通广大法力非凡。

请大展神通威仪显现,

把邪魔外道统统驱赶。仓央嘉措的这首诗是赞佛之语。他眼中佛教的敌人在此诗中并未点明,但我们大可不必纠结于此,仓央嘉措的佛法修为自是高深,他的诗中出现了“具誓护法金刚”,此金刚又称“具誓金刚”、“善金刚居士”,藏名单坚。具誓金刚是藏传佛教格鲁派密院的主要护法,也是宁玛派“三根本”护法之一。藏传佛教对于“三根本”重视非常。所谓“三根本”即指上师、本尊、护法。具誓护法有360个兄弟眷属,因此,后来念诵的护法祈祷文中有“三百六十化身无穷众”的偈赞。

具誓金刚单坚当年曾阻挠莲花生大师来西藏。据说具誓金刚单坚听说莲花生大师要前往拉萨会见图伯赞普,心中十分妒恨,根本不把大师放在眼里。他想试探一下大师到底有多大的本领,于是便在莲花生大师途经西藏吾尤西仓宗格拉山时,率领他的360眷属前往阻拦。莲花生大师是神通大师,具誓金刚根本无法阻拦,反被莲花生大师施展神通死死地定住,丝毫动弹不得。莲花生大师遂逼其献出命咒,将之收为佛教护法。

具誓金刚的法相众多,大多数时候他以骑狮或骑羊相出现。他的骑狮相为一面二臂,三目怒睁,面色紫红,面相恐怖,骑乘一只绿鬃白狮,身着蓝法衣,头戴白沿毡帽,右手挥舞金刚杵,左手托持滴血魔心送至嘴边;具誓护法另一个重要化相骑羊相则为骑乘一只山羊,通体漆黑,头戴一种称为“太虚”的特殊帽子,右手持铜冒火锤,左手托吹火皮囊,面貌较为温和。由于这一化相是铁匠装束,因此誓具护法也被西藏的铁匠视为他们的护法神。

收伏具誓金刚的莲花生大师是印度僧人,他曾周游印度,广访密法大师,乃佛吉祥智的四个证得现法涅盘的弟子之一。莲花生与汉地佛法渊源深厚,其传授的教法有很浓厚的汉地禅宗色彩。据智慧海王所着《莲花生传》载,莲花生从吉祥师子学大圆满法以后,曾到五台山学习天文历数,而他的上师佛吉祥智也曾立志朝礼五台。

赤德祖赞即位后,莲花生应邀请,前往西藏弘法,为藏传佛教的建立和弘扬作了极大贡献。仓央嘉措最初所在的宁玛派,即由莲花生所创,宁玛派奉其为开山之祖。

仓央嘉措在诗中提到了另一佛教名词“十地”,当指佛教圣人的十个得道等级而言。大地能生长万物,故佛典中常以“地”来形容能生长功德的菩萨行。“十地”即指十个菩萨行的重要阶位。

这首诗表达了仓央嘉措对佛法的敬重,他风流但并不代表他不敬佛。也许他只是在那场有些残酷的斗争中,对佛法产生了迷茫。也许曾被推向斗争前沿的仓央嘉措不知那样玄而又玄的佛法是否能度得苍生,于是他便想抓住一些实实在在的生活,所以他选择了俗世,而又有什么是比这俗世更实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