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佛教中人的仓央嘉措,用修行悟道来看待人之初的深爱,看花开花落一番情,观云卷云舒几重天。不苛求,不奢望,只用心去领会情感触发的时刻。
其三十五
开弓没有回头箭,
直飞红尘不可寻。
今日相见旧情人,
心随伊去不得回。爱情不像脑筋急转弯需要费尽心思,到最后只为一个目的,它往往是在一瞬间定格,没有思考,也不需要思考,它的结果也不是那个爱的答案,而是爱的过程。一个朋友说,不要去追求爱,只需去爱,爱不是追来的,它是自己内心的感觉,无关乎外界的任何人和任何事。有些人生来就是被爱的,会有很多很多的爱慕者为他献上真心;有些人生来是爱人的,他把自己的真心捧给所爱的人。无论是被爱还是爱人,都是一种独有的福分,因为这样的幸福永远不可以被重复,被复制,被沿袭,它只存在于它本身。
或许,我就是为了爱她而生的,在我还不知何为爱情的年龄里,我对她的爱已经悄悄萌生。那时的我们是天真的孩子,毫无杂质的情意在彼此间流传,但是有一种不舍不知什么时候在我心里被种下。天亮时,我们就相会在清新的旷野里,一整天地欢笑着,等到太阳落山时还舍不得回各自的家。那时,我们周围都有很多玩伴,却选择了对方,也许,那时就有一种无法言传的默契预先上演,掀开了我们故事的帷幕。
后来,由于某种天降的变换,我被带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在那里,我再看不到她的欢笑,在每一个日升和日落,独剩我一个人痴痴怀念。分开的那天,我好像看到了她在身后奔跑着追了很远,当视线模糊时她消失在背后。那时,我已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爱情,她那天的泪水让我感到了心疼。于是,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只为了给她祈福,渴望有一天我们能再相见。
有一种别离不能用时间来计算,生与死还有见面的那一天,而我们的重逢却无法预知。我曾以为,人生的美好到此就要告终,强迫自己让心平静下来,去梦里寻找最真的温暖。没想到,那一刻我升起的风马,却守候到了我们的重逢。不敢相信,我仍旧以为相逢在梦中,你却默默无语,转过身去,偷拭腮边泪,心绪难宁。没有人知道,我们虽留有再会的去处,我的心也早已随她而去,从此再无归期。
这首诗歌,最大的特点莫过于形象的语言修辞,他把自己对情人的爱恋比喻成没有回头的开弓箭,这是诗人毫无保留的爱,是不留回头路的爱。没有对爱的这样坚定的信念,他也不会一见到往日的情人心就跟随她去,也不会那么魂不守舍。
仓央嘉措永远是这样丝毫不掩饰自己对爱情的坚贞,他认为美好的东西,就不会为了世俗的权势利益而丢弃最初的自己,哪怕要他付出悲惨的代价。他永远是用心感知世界的人,他触摸到了生命的本真,在这个世界里他比很多人要走得远,走得深。有一种没法用时间衡量的生命,它的长短是用精神来宣告的。仓央嘉措的名字在今天越来越让人感到温暖,可以说,他的生命长出了时间,在生命的更深处继续存活着。
其三十六
鸟雀爱柳翠青青,
柳爱鸟身轻盈。
我俩心意两相映,
何惧鹞鹰坏此情。爱情的坚守是两个人的对望,一起面对外界的风风雨雨是让两颗心永远相惜的方式。自古以来,好事多磨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太多的一帆风顺会让人心里不踏实,总担心美好的梦境会在某个时候突然醒来,不知道怎样去面对现实的破碎。
在爱情的世界里,没有磕磕绊绊会让人误以为幸福就是美好到不掺杂质,直到有一天才发现,彼此虽是相爱但由于没有一起经历一起承担,留下的记忆也不过是浮光掠影的平淡的日子,甚至是一片空白。实践出真知,磨炼也出真爱。经不起磨炼的爱,早晚都会在时间的长河里被波涛冲走。只有两个人一起承担一起经历生活的酸甜苦辣,爱才会被沉淀,才会显得真实,也会更长久。所以,我心爱的姑娘,请不要担心风风雨雨会疲惫我们的心,让我们的爱去经受时间的考验吧。
你是否还记得那天,我们肩并肩坐在小河边,附近柳树上有只小鸟一直在那里跳来跳去,你说小鸟爱上柳树才不舍得离开,那是它们相爱的表达。我奇怪于你的奇想妙思,仔细地观察它们,发现真如你说的,小鸟和柳树之间有一种天然的和谐,它们之间的语言都充满了爱意。每一次想你时我也会想起那天的柳树和小鸟,每一次心里都会有暖暖的感觉。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它们相爱的方式,坚守也让它们不再孤独,相互的保护也是一种真实的幸福。柳树为小鸟提供了温暖的家,小鸟却为柳树赶走了鹞鹰,它们的同心协力让一切变得具有了爱意。
人类的爱情也需要这样的心心相印,在外界的干扰来临时为爱情搭一个窝,把外界的伤害驱除开。我不知道在以后的路上我们会遇到什么样的意外,但我知道我们的爱情会遇到很多难以想象的阻隔,或许是空间上的、或许是时间上的。但是,亲爱的,无论怎样都请记住我们的爱,在过去、现在和未来,哪怕有一天一个人提前离开。只要,我们两个手牵着手,心靠着心,就没有什么能打扰我们相爱。
仓央嘉措一生都为情活着,无论命运之途如何改变,他坚贞的心没有改变,他的爱亦没有改变。在一片苍茫的西藏,他生存的地方却是苍茫中带有诗意,柔婉得像是另外一个世界,这样的环境让这个男子也有了相应的品格。他无所畏惧,被卷入权势的争夺里却勇敢地经受着折磨;他又温柔如湖水,在自己的爱里缠绵,显出他真正的自己。
我们没有听到太多他对命运的控诉,他只是对命运不理会,依旧特立独行寻找自己的心,无论外界怎样变换都不能让他放弃这一坚持。面对自己时他这样,而对所爱的人则给予鼓励和安慰。他给她希望,说只要两个人一起努力,就能坚守好他们的爱。我们姑且不管他们在尘世里最终的结局是什么样子,但我们无法否定他的爱是多么的炽热和无私。一个人,一辈子,一生情,无怨无悔。
其三十七
在这短促的今生,
有你的真爱我已无憾无求。
不知在遥远的来世,
你能否记起我今日的面容。爱情不需要苛责,无论时间长短、无论能否走到最后,一生真真切切地爱一次就足够。生命是繁华的风景,过了季节就会谢幕。爱情是那风景的主色调,谢幕后只是一个传说,在后世里逐渐变形。走过生命,曾经相爱过,再多的不舍都无法改变命运的初衷。
在遇见你之前,我的生命里有一段长长的等待,那段日子已无从记忆,大段大段的空白无从填补,时光在玩耍中流逝。玩耍是不必用心体会的经历,它只是一个孩子好玩的秉性,是在热闹和好动间裸露的童真。我不能说我对那段带有童真浪费的时光后悔,那是人生中适时季节里的美好,我只是感到自从我们相遇时光便开始飞逝,如果一如从前的缓慢该有多好。
有人说,爱情是用残缺来成就完美的,说一切爱情的开始都带着超凡的力量,而这种伟大的力量在生活的琐碎里会慢慢耗掉,太长的相爱将导致永久的不爱。这种带着淡淡伤感的话,让人觉得一定是由没有得到完美爱情的人说的,他们认为长久让爱消失。可是,我怎么也不敢苟同这样的观点,它存在着这样的悖论,长久让爱消失,而相爱的人都希望天长地久,难道相爱的人追求的只是最后的不爱?这样的结论恐怕真正相爱的人不会认同,因为他们知道爱情不是干柴烈火的需要和被需要,不然点燃的永远是激情,燃尽成灰的也永远是激情,他们知道相爱更是一种心灵深处的精神的需要。在精神的需要里,我们找到自己的另一半时也将自己给予另一半,这样,两个人都达到了完满。
是你给了我这样的完满,让我在现实和精神里都得到了最大范围的实现。说实在的,我应当感谢命运这样的恩赐,它给了我最珍贵的东西。只是,我的感谢还未说出口,生命已到了冬季,我们相守的日子变得很短暂,当计算相爱的日子时,我的平静越来越多是来自刻意。我怕太多的情绪让我们无法微笑面对命运的周折,尘世里的恩爱再真诚纯真,在我们身上都不被允许。没有谁能阻止真爱,哪怕是被夺走生命。能在这短短的今生享有你这样的呵护,足以让我的灵魂回忆万年。如果能约定来生该有多好,只是不知道在来生里我们还能否踏上彼此故事的开始……
这首诗歌里的言辞虽然是淡淡的,但是却夹杂着很浓重的伤感。聚散两依依,爱与恨都要道别离。今生的爱太浓太真怎舍得分离,只是现实里太多的残忍让我们无法相守到永久,使得今后再无法预知明天。明知道安慰是无用的,但为了让愁绪淡一些该说些什么安慰的才好,你这样待我,我还有何求,只怕来生里不能再见面。
仓央嘉措有太多的遗憾无法诉说,留恋也只能在胸口,是设身处地设想对方的心情还是对自己心绪追述,我们无从得知。只有静静地陪着这颗痴情的心,为了那一世的深情,让宿命的味道模糊视线。
其三十八
门隅的杜鹃飞到身边,
仿若春神降临世间。
这来自故乡的问候使我无限欢喜,
仿若情人来到与我把酒言欢。东风袭来,子规轻啼,春天的脚步近了。我看见第一缕阳光在布达拉宫的金色屋顶上升起,我听到第一声子规的悲啼。“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未曾见你我怎能就此归去?“不如归去”在我心里这不是悲啼,右手转经,左手数珠,神色匆匆,在色彩斑杂的庙宇前,耳边不闻人声嘈杂,不闻木鱼咚咚。杜鹃声声,只念道:“不能归去,不能归去!”若非雪峰消融,山河倒转,江水永竭,怎能就此归去?晨风吹开思念的花苞,想到那一日你的羞怯,只怕你迟迟犹豫不肯赴约,怕你娇弱纤体不经乍暖还寒,又怕你粗心大意遗忘佳期;杜鹃翩跹而至,犹见你步履曼妙,如蜻蜓点水般,缓缓向我走来,眼波流转,脉脉含情,深情如此怎能延误佳期。怕你不来心存一分担忧,可见到你的机会有一分,我又满心欢喜。匍匐、跪拜、站立,修行的时候我的身体有不同的姿势,而此时当春风跋山涉水来到这里,我的心只有一个姿势,那就是等待。
自古以来杜鹃啼血的典故无疑给“杜鹃”身上打下了牢牢的悲伤烙印。唐代李商隐有诗句曾言“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南宋秦少游也作“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可见杜鹃在春天啼血悲鸣往往会引起诗人怀古比今、伤春悲愁。可是这首诗中,我们却看不到作者的悲伤,取而代之的却是等待心爱姑娘到来的欣喜。
仓央嘉措和其他转世灵童有很大区别,十五岁之前他的身份一直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一直生活在藏南的门隅地区。门隅人口不多,门巴族人和藏族人杂居在一起,可以自由通婚。仓央嘉措的父亲是藏族人,母亲是门巴族人,他们都是虔诚的红教教徒。而在藏传佛教当中,除了黄教以外,其他任何教派都保留着原始的生殖崇拜,是不禁止僧侣参与世俗生活,结婚生子的,也就是说在仓央嘉措的家乡门隅地区,信仰和爱情、潜心修行和谈情说爱从来就不是一对尖锐的矛盾,而是完全可以并行共存的。
可是,当局势需要他跋山涉水来到圣城拉萨,端坐在布达拉宫的佛床上时,他的身份改变了。他不再是田野山川之间到处奔跑的顽童,也不再是高山蓝天之上自由翱翔的雏鹰,他是藏传佛教黄教中的头号人物,格鲁派的至尊。可是他骨子里毕竟还是一个在自由晨风中追逐人间欢乐的孩子,而不愿做威严华丽的宫殿中端坐的佛像,他毕竟还是一个情窦初开的花季少年,而不是六根清净的圣人先知。
对他来说,布达拉宫与其说是一座金色大殿,不如说更像一个金碧辉煌的囚笼,而他却从出生就注定了要成为这里的精神囚徒。所以,当杜鹃啼叫着,从南方,从他家乡的方向衔着春天的气息而来的时候,他仿佛嗅到了家乡田野上盛开的花香,家乡的酥油香,家乡的自由气息,他仿佛看到了家乡山冈上思念他的心爱姑娘,她正在低低地哼唱,歌声悠远嘹亮,好似清冽的水仙散发沁人心脾的芳香。那么此时的他又怎会有什么惆怅呢?他在等待,等待她心爱的姑娘,也等待盼望已久的自由自在。他只有坚毅地等待,也许漫长,但却满心欢喜。
其三十九
野马再难驯服,
一根绳索就可以拢住。
情人若是变心,
神力也拉她不住。仓央嘉措面对情人的变心,也只是一句“神力也拉她不住”。其实只这一句便够了,那无奈无助只这一句也便够了,说得再多也无益。言及此处,我们又得提到纳兰。
若纳兰容若来说这情变之苦,他也许会低低叹那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这一句里有太多太多的回忆,这回忆又牵起太多太多的情愫。这千般滋味绕在心头,你说不得道不得,这便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意境。这位情圣在爱情上定是与仓央嘉措分享了同一个灵魂,只是仓央嘉措的诗更显质朴直白,读起来总是有种情感抒发后的快意。
情人的变心让仓央嘉措手足无措。但也许正是人心易变,于是便有了山盟海誓,旦旦誓言,所以页页诗经走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多情;曲曲乐府咏出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女子;句句唐诗吟出一个心比金坚天上地下愿与你比翼飞的唐明皇……可还有一句话说得好:正是情感易变,我们才需要誓言。多情总被无情恼,先爱的人总是输,守着誓言的人总是傻,但即便这样,芸芸众生却还是往情爱里去,爱别离的苦即使受了再多也无怨,但仓央嘉措也是这样吗?
其四十
如果今生未曾相见,我们就不会心生爱恋。
如果今生未曾相知,我们就不会彼此相思。
如果今生未曾相伴,我们就不会彼此相欠。
如果今生未曾相爱,我们就不会彼此抛弃。
如果今生未曾相对,我们就不会就此相逢。
如果今生未曾相误,我们就不会彼此相负。
如果今生未曾相许,我们就不会继续此缘。
如果今生未曾相依,我们就不会彼此眷恋。
如果今生未曾相遇,我们就不会再次相聚。
可是我们偏偏相见相识,造就了今世的情缘。
怎样才能斩断这缠绵的缘分,才不至于受这生死爱恋的苦缠。如果那一天没有见到你,你笑靥生姿,我便不会坠入爱的网,不管世间风吹雨打,只管此刻与你相恋。
如果那一夜没有与你举杯畅饮、促膝长谈,我便不会日日夜夜独枕相思。
如果那时没有和你朝夕相伴,你永远是我的公主,我依然是你的王子,在爱的神坛,你我就是完美的对方的另一半,渴望被了解被呵护,渴望被彻彻底底的爱包围,永远心存小心翼翼,永远能够宽容一时的糊涂,永远不会计较是谁给谁的爱更多,不会计较谁欠了谁一个关怀、一个拥抱。
抑或是,在我的记忆里永远没有相识中的惺惺相惜,你曾经为爱伤多深,我也曾为爱走天涯,我心疼你的痴心,你崇拜我的执着,同是天涯沦落人!你我才甘愿疼惜,甘愿再真心地爱一次。如果,如果没有这些记忆,我们该是多么轻松!